這一切說來很長,但實際上卻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從那個灰色的影子從天上開始下墜,三個獅鷲騎士發動進攻,魔法生效再到獅鷲騎士們與自己手中的武器一起崩裂成爲一天的血雨,而那個人影落下,總共只用了常人的兩個呼吸……那個造成了這一切的灰色的人,同樣也只是呼吸了兩次而已。
其中第二次呼吸,是在開口說話。
於是在他開口說話的時候,儘管聲音很小,幾乎就是常人的語音,儘管原本用於阻隔週圍聲音的結界已經因爲白袍人的魔法而碎裂,但所有人還是都清清楚楚的聽到了他的話——周圍紛亂而宏大的戰場似乎在他開口的一瞬,也隨之沉寂了。
這裡本是獸人的戰地指揮所,雖然是在露天的地方,然而周圍至少也有幾百個精銳的獸人戰士,與二十餘個獸人薩滿的守衛,對於一個剛剛殺死了他們的首領的敵人,他們本應該一擁而上,然而一種可怕的威壓,卻讓他們僵立在原地。
在獸人的巨大身軀面前,那個包裹着寬大的袍子的身體顯得如此的瘦弱渺小,很瘦小的身上套着一件黑色的破爛的兜帽罩袍,除了彷彿陳年灰燼一般的顏色之外,全身上下沒有任何的魔法靈光,然而如果集中了精神,就會發現他看起來的感覺很朦朧,宛如一團不實在的煙霧。唯有那被兜帽陰影籠罩,僅餘一絲陽光勾勒出的面龐線條,才稍微有些實在。但那微微露出的一點皮膚,卻又過於光潔了,溫潤的玉石一般,在黑灰色的斗篷中顯得格外妖異,詭秘。簡直不是人類的身體,而是一個精緻的面具,而這個人,就是那面具帶着的一團人形的煙霧。
他的語氣並不凝重,可是卻極爲飄渺,傳至九天之上……就像他的人一樣,然而卻又讓所有聽到這話的人,都在同一時間把所有重要的事情忘記了,剩下的從本能地最深處迸發的恐懼,那種感覺完全把他們籠罩,吞噬。讓他們發現自己渺小如螞蟻一碰就會粉身碎骨。
所以現在,不管是那些獸人的強者,薩滿又或者是那位籠罩在白色長袍之中的人,看向他的眼光都像是在仰視,彷彿仰視着一頭傳說之中的奎泰拉巨獸。
“一段時間不見,閣下的進境一日千里,實在讓我歎服。”包裹在白袍之中的人開口道,他沙啞的聲音無喜無悲,但兜帽陰影之中跳動的紅色光芒,那種積聚的頻率,卻似乎掩飾不住他心中的震撼:“但不知道閣下,哦,現在似乎應該稱呼您爲一位陛下了,康斯坦丁……”
他的聲調陡然變動了一下。
那種平和沙啞,彷彿摩擦一般的聲音突然拔高了!尤其是最後那個稱呼,就像是用全部的力氣去高喊……不,就像是天空之中那隱隱的雷鳴,忽然從他的身體裡轟然勃發了一般!
然後下一個瞬間他的身邊至少有五層奇妙的能量盾牌憑空燃燒了起來,而他面前的地上,突然出現了一層厚厚的石塊,彷彿尖牙一般的巨石,向前猛地推進,還有一陣旋風轟然爆發,風中甚至有無數的電火花和刀片般的雪片。連獅人龐大而的屍體,都被這股旋風吹得飛起。
這是看起來像是真正的瞬發魔法,從完全沒有任何徵兆到把這幾個魔法施放出來前後不過一眨眼的時間,然而這卻又不是什麼瞬發施法,因爲沒有一個施法技巧能夠讓一個法師同時釋放出如此多的法術來,就算他是一個大法師也做不到。
這是時間停止。而且,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時間停止。
它調用了更多,也更加強烈的魔網的能量,超過傳說之中那個——作爲調動魔網最高級別的法術,時間停止擁有的力量已經近乎與觸摸到了神祗的領域,變動一個區域內的時間流速或者說時間維度,這已經是一件近乎完美的法術,完美到沒有必要再增加什麼威力。
只需要加長時間。它便是個傳奇法術。
這加長的時間,讓施法者在一瞬間之中發出了很多法術……如今能夠看到的,便有免疫能量,歐提路克靈動法球,冰風暴,銳牙迴旋,空間鎖,還有一個地震術……這些法術不但攻防一體,而且威力結合緊密,從力場傷害,元素傷害到物理傷害都有了,足夠讓一個很高級的法師手忙腳亂。
然而施法者對於這些法術顯然是沒有信心的——既然知道面對着一個什麼樣的敵人,那麼便不可能依靠這些小小的東西來造成影響。
所以這些只是前奏。真正的攻擊,不會是那麼膚淺。
或者只有他的對手,才能夠看穿這些法術之後的詭異變化……比方說,那被能量翻起的岩石,其實只是爲了掩飾在地下迸發的魔鄧肯之劍,飛舞的黑光完美的貼合在岩石後面,等待着攻擊的好時機;冰風暴的之中的冰刺或許耀眼,可真正的目的,卻是混合在其中的那種細密的霧氣,魔網在那霧氣之中劇烈的變動消弭,任何法術的能量,都被不斷的削弱着,或者狂暴着。
還有那個被暴風捲起的獸人的屍體。
好像是被巨大的力量轟擊,已經破壞了其中的結構,所以,被那些夾雜着元素的力量捲起時,這位生前顯赫的獸人首領,已經化作了數十塊,數百塊,最後在風中變成粘稠的血液,破碎的骨頭和內臟四下拋灑。
而這段時間中,灰色的罩袍之中,也只是微微的發出了一個呼吸聲,像是某種嘆息的聲音。
他向前,一步一步的離開了暴風的畫出的圓圈,那些魔法的力量襲上了他的身體,劈劈啪啪的發出一連串古怪的聲音,然而卻好像與大了一些的風也沒有什麼區別,就連幾乎無堅不摧的魔鄧肯之劍,也就在那暴風之中消失了。
兩個食人魔戰士大吼着衝了過來,同時衝過來的還有五六個狼人戰士。七八個獅人戰士。
這些都是守衛獸人大帳的精英衛士。然而此刻,他們並不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既然是能夠守衛在這裡的精英,他們自然都有些在見識,更何況獸人擁有着野獸的靈敏,當然也知道面前那個灰色長袍裡的人類有多強——他的力量強得已經真正地超越了‘人’這個概念。讓人無法理解。
可是他們還是衝上來了——五六個狼人,在跑動跳躍,七八個獅人在衝鋒,而食人魔則是在走,身高腿長的他們即使是走,也比大多數物種跑得快……在他們身後,還有幾十個蜥蜴人,幾十個野豬人,幾百個虎豹豬狗或者其他的什麼人。
他們咆哮着前衝,然而那個聲音是如此的淒厲!
因爲他們身上的皮膚全部都己經發黑了,僅僅是衝鋒的這幾步路上,他們的毛髮已經全都脫落了下去,他們衝鋒的步子越發僵硬,最後無論是跑的跳的衝來的全部像抽空了的口袋一樣栽倒在地,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這些屍體就這樣源源不絕的堆積起來,當那個灰色的人站住了身體,地面上的獸人屍體已經堆成了一片,一座小丘……或者說,一堵牆壁。
灰色的人影停住了。
他沒有想到對手會用這樣的一種方式來應對自己……
猶豫了一下,他伸手揮出了一道光,於是瞬間,他面前那個巨大的屍體堆上的幾十個人就像兩口袋爛泥一樣的散了,濃烈的死靈魔法的能量一起爆裂。散碎的屍體碎片到處亂飛,焦臭和屍臭混合着四處瀰漫開!可這些屍體密密麻麻地重疊在了一起。人類的身體雖然柔軟,但卻也擁有着很好的韌性,呈現複合材料的狀態,又帶有水分,所以當四道魔法全部撞在這面屍體盾牌之上時,雖然那爆炸出來的威力彷彿一場血漿和爛肉的滔天大浪,然而卻也將魔法的威力徹底的防禦住了。
這算什麼?
他愣了愣,然後似乎有些瞭然一樣轉過頭。
天空之中那血紅的彤雲仍舊在翻滾,只是那降下的石塊,熔岩和火焰組成的雨滴已經逐漸消散,已經化作了一片火海,黑焰和被屍體的殘損碎片堆積的戰場上有些靜謐。最外圍的獸人們在後退,面對着那些可怕的高溫,即使是驕傲強悍的獸人戰士,也沒有辦法悍勇起來。
哐當。
紛亂的腳步聲之中,忽然出現了一個雜音。那是一個熊人。他正在後退的身體忽然停頓了。而發出聲音的,是他身上的一件鋼肩甲,這個他健壯的軀體上唯一的防護忽然砸落在地。
肩甲的縛帶是完好的,但這個獸人卻不完整了……他的肩頭被那皮帶壓碎,拉出了兩道向下延伸,將他的身體劈成了三瓣的口子!而熊人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發生在他身上的事情,他迷惑的看着掉到了腳下的肩甲,然後才張開大嘴,似乎想要因爲這個可怕的景象而惶恐的尖叫。
噗!
這個尖叫聲不大,甚至也不是個叫聲,而是個液體從什麼地方被擠出來的聲音——一大口粘稠的東西從熊人的喉嚨裡面涌出來,夾雜着紅的血,白的痰,綠的膿,還有些花花綠綠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液體,足足噴了十七八尺的距離!
噗——!
這個聲音發出之後,似乎變得大了起來——就在熊人周圍,所有的獸人好像都被傳染了一般的,開始噴出各種東西……而且不只是用嘴在噴,鼻子,耳朵,眼眶,肚臍,甚至是屁股,都成爲了噴涌液體的地方。這些獸人一時間彷彿突然變成了灌滿了水,又被人用力擠壓的皮球一樣,無數液體從他們的五官七竅或者傷口或者什麼地方中噴射而出……液體之後,便是一些半凝固的東西,血肉內臟的碎塊兒,糜爛着飛出。
這些人和獸人的身體都在飛快的乾癟下去,所有的肢體,器官,骨骼甚至牙齒毛髮都全部散了,碎了,所有的裹在一起成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漿糊一樣的東西慢慢朝四周噴涌。不少人在噴出大量鮮血的同時就成了一具乾屍,有的連血肉一起飛出之後就只剩一個孤零零的骨架。
這是一幕很可怕的景色,即使是傳說中的亡靈位面,奧喀斯的那拉泰爾,也未必能夠見到……因爲那一聲噴濺出液體的聲音驟然間已經充斥了全場!整個空間中,好像只剩下了這個聲音!
血的紅,酸的綠,水的白,混合成爲一種怪異的晦暗顏色,在獸人殘餘的軍隊之中散佈開來,怪異的聲響持續了一秒的時候,已經有上千人瞬間以這種詭異慘烈的方式倒下,而他們的身體,在獸人的軍隊之中,變成了一個個爆發的核心。
然後核心散開成爲一個個的圓環,一股股的波濤,席捲過那一個個巨大的方陣……當灰袍之中的目光緩緩收回,整個獸人的軍隊,至少有十萬的生命,已經盡數在這可怕的爆發之中變成了那混合成爲一片的粘稠的腐化液體!
“用得着犧牲這麼多嗎?”康斯坦丁開口道,聲音有些嘶啞。
那液體沾染的大地在翻滾,即使是恐怖噁心的死亡,在這一刻,竟然出現了一種令人心中敬畏。歎爲觀止的感受,卻又夾雜着一些說不出的感受……像是恐懼。因爲他能夠聽到天空中那無數冤魂消散的聲音,能夠感受得到他們的悲鳴,而一旦想到這些靈魂的死亡,與自己有些關係時,即使是他的心,也要微微的顫抖。
“他們只是工具,用來收割靈魂,但如果碰上了你,就要把他們還回去……因爲你有能力將他們搶走。”靈魂之語從屍堆之中傳來:“這是陛下的旨意。我只是在執行而已,而且,現在也只有這樣,才能告訴陛下,你已經來了。”
“沒想到你還真是忠心耿耿啊……”視野之中,那些令人噁心恐怖的灰漿似乎動起來了……翻騰着,正在和底下的泥土一起,凝聚成爲一些什麼形狀。將視線轉向面前已經至少碎裂了一多半的巫妖,康斯坦丁不由得嘲諷似的輕輕嘆息。
他本來想抓住這個巫妖又不驚動奈落的——憑藉現在的力量,他認爲這輕而易舉,但沒想到,最後還是失敗了一半。
這位蒼穹之眼不愧是一位活了幾十年的老怪物,從一開始,所有的動作都不過是一種幌子——即使是個巫妖,即使是個選民,他也沒有能力破解康斯坦丁對於空間的牽制,所以他從一開始的逃跑舉動就是假的,他只是想要把眼前這個人到來的消息傳出去而已,不能通過普通的辦法,那麼就用比較激烈的方式。
實際上,從一開始術士可能就用錯了方式,因爲他以爲對方可能會逃走,所以將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阻止他逃走方面,雖然爲了遮掩住了自己的氣息,甚至因此沒有怎麼使用法術,但也錯過了阻止對方施法的機會。
而現在雖然有補救的餘地,可他又難以使用了。
除非他可以冷血的看着那支人類的部隊被亡靈剿滅。
所以他想要嘆息……因爲這支隊伍,本來是他想要用來達成目的而建立的,本來預計要犧牲掉。可現在,他似乎又有些捨不得了。
“忠心什麼的。沒有任何的意義……只是我現在的利益已經完全和祂連接在一起了,祂成功,我就是受益人之一,什麼都可以翻盤,什麼都值得……如果祂失敗了,我也就會一無所有,所以,我沒有什麼選擇。”巫妖開口道,回答很簡單。
如果他成功之後,把你丟棄了呢?
康斯坦丁搖了搖頭,不過卻沒有問出這問題,因爲這答案他已經立刻就知道了……如果對方成功,那麼反抗就沒有意義了,不管是作爲敵人去死,還是作爲自己人去死,都是一樣的。既然幫助對方能夠多活一段時間,那麼就要幫助他,這不過是順應了一個生物最爲簡單的求生本能而已。一個能夠爲了永生成爲巫妖的存在,他的想法自然也就是如此的簡單。
所以,康斯坦丁不再說什麼。只是舉起手,讓一層漆黑的火焰,在他周圍迸發開來。
星空的法則,這種力量似乎已經使用過即使上百次了……然而這一次力量發散出的感覺,已經有所不同……術士漆黑的眸子不再是那可吞噬一切的黑色深潭,而是一片平靜。只是宏大無極無邊無際,一些若有若無的波光在上面閃動。那是細碎的,無限細小但卻並非微弱的光線。
精神之中的星空,褪去了一份神秘,他們不再是玄奧的宇宙,而變成了一臺精密的機器。而術士則像是擺弄着儀表盤與操作鈕的那個人……他可以坦然笑對着成百上千個旋轉不休的齒輪與軸承。瞭解它的工作方式,是它的主人……所謂的唯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