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爲驚恐的東西在神經之中流竄,雖然只有那麼微不可查的一點點,但是加勒特利仍舊感覺那似乎是條小小的毒蟲在他的肚子裡扭動着。腐葉之月的夜晚已經帶上了幾絲帳篷也無法阻擋的,北風的寒意,不過這位獅鷲騎士發現自己脖子上的衣服溼漉漉的非常難受,幾乎影響了他那個少有的筆直站姿。
“這麼說,他們是使用了一種可以穿透魔法力牆的魔法進行了遠程的攻擊,所以才讓你的隊伍受到了如此的損失?”布雷爾斯福德·康納裡維斯從幾張羊皮紙之中擡起頭來,身上千人長專用版的細鍊甲發出低沉的摩擦音:“而且,你確定那不是忽視魔法防禦效果,而是力牆過載粉碎了是嗎?”
他是個臉色冷峻、目光深邃的中年人,與加勒特利這樣的老兵油子不同,無論誰看到這位千人長,都會承認自己在面對一個真正的軍人。那時常眯起的雙海藍色的眼睛閃爍的寒光,即使是在笑着的時候也會給人以相當大的壓迫感。
正在面對着他的加勒利特自然也不例外。
“是的,長官。”獅鷲騎士隊長挺起胸大聲迴應道……
對於自己的失敗所引發的後果,他已經做好了一些心理準備,但另外的一些可能性卻又讓他寢食難安,獅鷲騎士號稱大陸上最爲精銳的部隊,尤其是其中的空騎士更是金堆中的精銳……你沒看錯,就是金堆,特殊的訓練,特殊的裝備,特殊的後勤補給,每一個獅鷲騎士都跟金幣堆砌起來的沒有什麼區別,而自己卻在一次普通的偵查任務之中損失了至少三堆這樣的金子……而且最讓加勒特利鬱悶的是,到現在他都不知道敵人究竟是誰,那種奇怪而又恐怖的攻擊方式究竟是什麼——這對於前去執行偵查任務的人來說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
“根據我們親自與之血戰得到的消息,那座小城裡確實是有一個新近到來的流浪法師,他的能力非常可怕……甚至有可能是一個跟深淵之中的惡魔有聯繫的邪惡人物……所以,我想布雷爾將軍您不必過於責備加勒利特騎士,敵人的力量是我們不瞭解的……”
布雷爾斯福德挑了挑眉毛,眼神掃過那個正在優雅的翹着蘭花指,誇誇其談的傢伙……這個小混蛋的子爵叫什麼?伊曼紐爾,還是伊瑪紐爾之類的來着?菲尼克斯現在似乎已經變成了這種小貴族的生產地,這樣的窩囊廢隨手一抓就是一大把,簡直像是黃油裡的蒼蠅一樣令人噁心。
但是更加令人惱火的是,現在自己還必須要在某些地方依仗這些令人看不過眼的混蛋玩意兒。畢竟家族的武備就算再強,搶下來的地方也必須要有些中下層的人員來進行打理才成。總不可能現在就從軍隊之中委任幾個有功之臣接管他們的土地吧?那樣的話下一季的軍糧恐怕就要變成沒影兒的事情了。
而且這個傢伙和他的那兩個同伴——這一片地界上的三個領主,簡直是厭惡人之中的翹楚……在恬不知恥的投降之後,他們竟然還自不量力的糾結了一批‘友軍’,一支駐紮在周邊,像是見了血的蒼蠅一樣趕都趕不走。
這些鄉下貴族們召集士兵可沒有什麼穩定的源頭,募兵的標準更是隻有強悍而已……過來的人裡面,十個有九個是不安分的傢伙,而且這些人過來之後同樣也不幹好事。吸取了教訓的他們,倒是不敢公然殺人放火,不過打架、鬥毆、偷東西這類事就經常發生,後來漸漸發展到勒索、搶奪的地步。這一個星期駐地附近的利卡城甚至已經發生了十幾起強姦案,還有兩個人被殺。雖然最終號稱還在追查,但實際上誰都知道是誰幹的……
“多謝您提供的情報……子爵閣下……”
布雷爾斯福德挑了挑眉毛,冷硬的迴應了一句。他本來就沒有懲戒自己屬下的意思,從他和他的隊員們,以及隨行的飛空艇上的人員的報告來看,當時的情況確實是很難找出這位隊長的任何過失……他的小隊現在還保持着最少六成的戰鬥力。這已經是託了他當時判斷準確,以及一點運氣的結果,只是這個突發的情況,讓千人長有些頭痛……
一座人口不過萬的小城充其量只能供給一支幾百人的士兵隊伍,就像是牆上的蒼蠅一樣,根本不足以去重視,胡亂的試圖去拍只會浪費時間,即使是將他們放在那裡不去管理,在現在的大環境之下也只會自生自滅,但是一個擁有一名甚至是幾名法師的小城市可就不一樣了,他們會成爲一顆堅固的釘子,隨時都有可能給不重視它的人一個狠狠地教訓。
即使想要出手將之拔除,如果不得法也只會讓自己的手皮破血流而已。
魔法師一直是令人畏懼的存在。雖然一個魔法師擅長的魔法各不相同,但威力卻是相同的恐怖——對普通人來說,黑巷之中的鬥毆裡,一個火球或者一束閃電可以輕易地奪走一個人的生命,而在戰場之上,一片死雲術可以輕易地奪去百名士兵的性命。能夠與異位面溝通的喚的一隻異空間生物也足以將數十個騎士撕成碎片。然而這還沒有考慮進去他們無窮無盡的魔法裝備、大量的低階魔法施法能力等等。而一旦讓一個高階法師成功發動了高階魔法,就是一千大軍往往也得落荒而逃。
視線掃過眼前的羊皮地圖,中年人濃重的雙眉緊緊地皺在一起,事實上即使是個釘子,如果它在沒人經過的角落之中也不會造成任何困擾……可惜的是,那座小城市,正好就是位於整個部隊前進的中樞的旁邊,隨時都在威脅着哥頓河水路,就像一隻猛獸,正盯着軍隊前進的補給大動脈,露出森森的利齒。
不必懷疑這隻野獸的惡意,自己手下失蹤的那一小隊,以及今天損失的三名獅鷲騎士就是最好的說明,布雷爾斯福德多年的戰爭經歷,在第一時間已經將之與敵人聯繫在一起——自己的這一支遠征軍高速的推進已經引起了足夠的重視?協助那個小城之中的人打退了數倍於守軍的兩個子爵的部隊,而那個伯爵的說辭卻是他們還有着一支戰鬥力強大的騎兵……那麼這個小城中的法師是用來遏制家族遠征軍快速推進的一個假相,一個誘餌?還有今天屬下報告的,那個天空之中產生的異象……那到底代表了什麼?
那麼,自己是否還是要按照參謀部的計劃向前推進呢?
一個大魔法師的優勢,在於他們的魔法具有瞬間毀滅攻城方數百最精銳士兵的能力——如果作爲守城一方,可以迅速的瓦解攻城方的攻勢。這等於將守城方士兵的戰鬥力放大了數倍。也正因如此,擁有大法師防守的城池,縱是小城,也會變成難以攻破的要塞。就是攻方擁有十倍的兵力,也只有用無盡的血肉才能輔出一條通向城頭的路。
但是經歷過正規軍事教育,並擁有着十餘年統兵經驗的布雷爾斯福德卻又很清楚,大魔法師並不能決定一切……最重要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的最頂級的魔法在一天中是放不出來幾回的,即使考慮進去其它魔法裝備和卷軸,傳說中的大魔導師最多也就可以殺掉一兩千名士兵。而且在凌亂的攻城戰之中,他們也不可能敢耗光所有的法術位來。只要能夠狠得下心來,攻防兵力比達到五比一以上時,所有的城市都是可以被攻破的,甚至在過去幾百年的戰鬥記載中,有八成的戰役進攻方損失不過是守方的一半左右。
可是這個辦法想要成功,需要的是能夠完全聽從指揮的士兵,面對死亡也不會驚懼的勇士……與家族聯合的獸人部隊或者可以輕易地做到這一點,但是以現在這種輕軍突進之後,魚龍混雜的軍勢……中年人的視線掃過身邊那三個不住的打着哈欠,卻一直坐在一旁不肯離去的蒼蠅,微微嘆息了一聲。
那麼,就此收縮防禦,停滯在縱深方向上的突進?
這樣似乎會對於以後的戰略造成很大的影響……布雷爾斯福德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有些難以解決眼前的這個情況,遙遠的東方曾經有句俗語,說想要打死一直鑽進名貴瓷器裡的老鼠是一件很爲難的事情……而現在他就似乎碰上了這種情況。
思考再次持續了一個沙漏的刻度之後,終於在無果之中結束——並不是騎士千人長找到了合適的解決辦法,而是中央大帳之外傳來的,悠長淒厲的號角聲打斷了他的思路。
“什麼事情?”
“三級警報,有人入侵軍營正門前。相持中。”
布雷爾斯福德站起身,從走進來的侍從騎士手中接過外裝鎧甲,然後以一個極致流暢的動作將自己從文職人員武裝成爲一名騎兵統帥,期間只不過用了一個對答的短短時間……而這個消息讓他接下來的動作更加輕快,身影一閃之間,他已經踏出了營帳的門,彷彿那沉重的黑色戰甲只有一件亞麻長衣的重量。
“敵人數量?所屬?我方損失?”
經過在那號角聲之中有條不紊的醒來的軍營,獅鷲鋒將的眉頭緊緊皺起,在一般的情況之下,獅鷲騎士不會進駐任何城市之中駐紮……這當然不是追求某種名譽上的虛榮,而是平整的野地總是最爲適合騎士們發揮戰力的地方,但是毫無疑問的,即使獅鷲們只剩下一支小隊,他們也會在駐紮時隨時明瞭周圍一哩之內的任何風吹草動,而擁有一個千人建制的,布雷爾斯福德的大營,則將這個範圍擴展到了六十哩——就算此刻軍營的外圍,還包裹着一層惱人的蚊蠅。
但是此前的夜是如此的寂靜,一直到對方出現在軍營的大門……三重的斥候和同樣數量的哨兵竟然沒有做出任何警戒?
“數量是……不到二十人……我方並無損失。”侍從騎士的聲音之中出現了一個尷尬的停頓,直到布雷爾斯福德向他投來混合着責備和疑惑的視線才重新繼續。而他的回答也讓騎士千人長的動作微微一窒。“敵人時培羅神殿的聖武士。他們現在要求與您進行一場決定勝負的決鬥……”
敵人的數量大概不到二十名——這對於駐紮在此地,擁有超過八百名以上正規獅鷲騎士,以及三倍於其數量的士兵組成的軍營來說,不過是沙礫前的鑽石——或者在前一刻光澤耀眼,但是下一瞬,只要一個輕輕的推動,他們就可能被沙礫埋沒無蹤。
但是鑽石的光輝總是讓人不由自主的聯想到他們的價值,從而無法推動那沙礫。
騎士們在軍營的正門前排成一隊橫列,手中的長槍直指前方,那一排高大,欣長和偉岸的白色馬匹,首先便讓這支隊伍看上去帶上了十倍於他們數量的恢弘氣勢——即使被重重馬甲包裹,所有人也能夠從那優雅的外形上分辨出他們的所屬,那是以盛產體型龐大而外形優雅聞名的安達盧西亞馬種之中,最爲高傲華貴的利皮卡……這種高壯而通體潔白的駿馬,以他們華美流暢的身體結構和超羣的耐力,以及幾乎可以瞬間加速兩倍的爆發力,成爲大陸上騎士夢寐以求的理想坐騎,曾經被譽爲會走路的藝術品和騎士的最佳伴侶。
可惜通常的騎士們,對於這種藝術品的認知也僅限於遠遠的駐足觀賞——與這種馬匹的優雅強悍一樣衆所周知的,就是他們早在數百年前已經成爲了三神神殿的禁臠,高等聖武士們專有的坐騎,每一匹馬崽誕生第一天起就會訂好編號,載入神殿的專有系譜,然後成爲某位聖武士專屬的坐騎,被加以嚴格的教育和培養,直到它成熟以後,才正式遞交給主人。
所以,主營地之中沒有人出言嘲笑這一批人以區區十數騎的人數滲入敵方營地,向敵方主將提出決鬥要求的舉動,一名真正的騎士應該屬於這片大陸上最狂熱的一羣,那麼被某一種宗教徹底洗腦的騎士則更加瘋狂——騎士們的站姿就像夜晚一般的靜謐,但銀鑄一般的鎧甲在夜幕之中依舊閃閃生輝,從那繁複的薔薇花枝飾紋之中,從那繡着巨大日輪的潔白罩袍之中透露出的柔和輝光,將他們襯托成爲真正的戰場的核心。
他們難道以爲自己真的是屠龍的英雄嗎?僅憑着這幾個人便想要衝擊自己的軍營?
布雷爾斯福德發出一個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低沉冷笑,掃視着視線中那潔白的身影,然後再向周圍延伸開啓——對方這種於不知不覺之間穿過了數層警戒,驟然出現在軍營正門的從容讓千人長心中竟然莫名的升起了一點懷疑……懷疑對方是不是找到了自己這座大營建築上的一點弱點,亦或者他們背後還隱藏着某種恐怖而強大的力量……
第一輪的試探從地方領主的營地中展開,一羣箭手在督戰者的怒罵聲中舉起了手中的長弓,將零落的箭雨投向那夜幕之中明顯的標靶。
“那些白癡!”
千人長從嘴角擠出一個咒罵,箭矢或者是孱弱的士兵對於強敵的一種有效地攻擊方式,但是噹噹面對着的是一羣真正的聖武士,這些攻擊只能算是一種無禮而無力的挑釁。不過他卻並沒有阻止這種愚蠢的舉動——在巨大的人數優勢前面,戰鬥的開局是否愚蠢並不那麼重要,如果可以就此讓那些蚊蠅們減少一點數量,那麼也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吧……
但是接下來,聖武士們的反擊,卻大大的出乎了這位中年人的預料……
“砰、砰、砰、……”彷彿低沉的悶雷一般的,一連串巨大的轟鳴響起,一道道的火光在火把光照的盡頭,黑暗之中升騰起來,巨大的轟鳴聲喧囂在所有人的耳邊,酷熱的氣浪迎面襲來,轉眼間空氣裡便瀰漫着一股刺鼻的氣味兒。
而隨着這些聲音出現的,是難以想象的場景!
營寨周邊用水桶口粗細的木頭迸飛出了一個個巨大的缺口,發出吱吱嘎嘎的痛苦嚎叫,向着後面倒伏下去,就像是某種傳送魔法的威力一般,守衛在門口的一排持盾步兵忽然全部從原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飛舞的血漿和各種各樣的散碎物——在他們側面的一隊士兵發出了驚恐的吼叫……搖動的火光和漆黑的夜色讓他們沒能在第一時間搞清楚那些從天而降的,溼淋淋的散碎東西究竟是什麼,但是在他們很快就聞到了那種熟悉而刺鼻的腥氣。
熊熊的火光之中,漫天飛舞的,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