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我一直以爲,我雖然並不特別擅長歌唱,但是也已經聽過所有精靈做出的曲調了……”血精靈手臂端着托盤,用空出的手掌鼓掌,不過這個高難度的動作在她用來似乎仍舊帶着些許的輕靈飄逸:“看來音樂真的跟我那個老爹所說的一樣,是一種浩瀚如煙海的藝術……”
自從兩天前浴室裡的那一次烏龍之後,血精靈和少年之間似乎就更加水火不容,雖然這位小姐沒有再炫耀她那些取之不盡的小型鋼刺,不過現在不管康斯坦丁做些什麼,都會受到她的一通刻薄的嘲諷。
“自作聰明雖然是常見的事情……但是沒有想到精靈們也不能免俗……”康斯坦丁愣了愣。繼而反脣相譏。
“人類那些所謂的藝術,都不過是些假託名義的抄襲之作罷了……與之相比,獸人的大鼓雖然刺耳,至少還有些屬於自己的節奏。”隨手將裝着早茶的托盤放到桌上,夜鶯小姐引用了一句精靈對於人類音樂最爲常見的認知。
“你說的話好奇怪……好像你不是人類一樣?”
卡特琳娜的注意力頓時被這個完全違反了僕人規則,不但突然闖進房間,而且膽敢跟主人完全不用敬語的人物吸引了,他翠綠的眸子中掃過血精靈那雖然經過某些僞裝,卻仍然稱得上精緻的面孔,小臉露出了一層疑惑的表情,這讓康斯坦丁的背上頓時冒出了一層油汗。
這個女人這些年的遊蕩者到底是怎麼當過來的?不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麼?
康斯坦丁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他當然知道這位小姐確實不是人類,但是這一點如果被傳揚開來的話,麻煩卻是不小——爲了隱藏她前一陣子在費時男伯爵家闖出的那宗禍事,康斯坦丁一直讓她保持着人類的打扮,用髮飾和頭髮掩蓋住耳朵,並把面容改造的醜陋了一些……雖然說康斯坦丁沒把握這個小小的詭計能夠瞞住所有人,但是至少也不想讓其就此輕易地傳揚開去!
“嗯……卡特琳娜,還想不想聽點別的?我還知道一些很有趣的故事喲……”
幸好,少年手中還拿着那把魯特琴,他連忙在同時撥動了一下琴絃,用這個聲音將精靈與自己的後半段話掩蓋起來……這個手法看來還算管用,小女孩的注意力頓時分散了。
“我要聽長篇的,最好是英雄的故事……”少女現在看來已經完全將剛剛的矜持拋到了九霄雲外,一雙大眼睛裡閃爍的全是星光。
“長篇的故事?哎呀呀……你難住我了呢,小公主……我可不是專職的吟遊詩人啊……”“那就只講故事!我要聽……”
康斯坦丁苦笑,剛剛爲了擺脫危機,這個願許的有點大了……雖然說要論長篇的故事,這個晶壁的所有吟遊詩人恐怕都沒有他知道的多,但是……能夠配合魯特琴彈出來的,似乎很少……
“嗯……好吧,講一個英雄的……一場短暫而猛烈的暴雨剛剛席捲了多摩爾加,帝國近衛軍的……嗯,這個……好像不行?”
“那麼……座落於阿拉斯加雪山腳下的俄狄大神殿是大陸上供奉至高的創世神的十九座大神殿之一。整座神殿以象牙白的大理石建成……見鬼,這個更不行!”
……
“在大海的最深處,有一個人魚王國。王國裡有一條可愛的小美人魚,名叫愛麗兒。她總是和她的好朋友小比目魚……”
在整理了七八遍腦袋裡的東西之後,康斯坦丁終於把自己的思維調整到了合適的年齡上,開始輕輕撥動琴絃。雖然並不是大陸上流行的長詩,不過將故事配上電影原版的音樂之後,似乎很像是那麼一回事。
“於是呢,愛麗兒與王子舉行了盛大的婚禮,從此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琴聲悠揚,低沉……最後逐漸歸於沉寂……
“這簡直……”一曲終了,康斯坦丁微笑着放直樂器……收到的效果似乎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除了一臉呆滯的卡特琳娜,夜鶯小姐那一雙緋紅的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靈動感覺……少年甚至在那裡看到了一些閃亮的東西,雖然只是一瞬間。
相對於小小姐驚訝於這首短歌的悅耳,夜鶯小姐感到震驚的部分大概更深些……詩詞歌謠與音樂所擁有的魔力是如此之大,很多時候甚至要超越魔法,超越種族與語言,超越世界與位面。而精靈們對於美麗事物的追求近乎瘋狂,比較極端的例子,便是他們甚至不惜降低防禦力,也要在鎧甲上製作鏤空的裝飾……
可以說,除了羅絲的追隨者們,所有的精靈都是藝術家——無論是音樂,手工藝或者繪畫,都是他們喜好的對象,或許這跟它們傳說中的主神有關……精靈之神柯瑞隆·拉瑞斯安除了強大的戰鬥力,便是以研習魔法、藝術、舞蹈、詩歌而著名。
由於精靈語的發音優雅美好,精靈文學也十分豐富精彩,又以歌謠詩詞最爲著名。於是大陸上許多吟遊詩人便學習精靈語,以便在演唱曲目中加入動聽的精靈民謠,有些吟遊詩人則靠記誦精靈歌曲作爲一種炫耀的資格,於是在大多數人看來,人類的音樂只不過是一些俚曲小調的程度而已,即使有些動聽的,其中也容易找到精靈樂曲的定式影子。
正因如此,除了卓爾以外的精靈,尤其是高等精靈們的直屬後裔們,從來不相信其他種族能夠做出超越他們的樂曲……尤其是人類——雖然他們的詩詞音樂在所有種族中最爲發達,但是抄襲也最多。
不過顯然,面前的少年所演奏的,並不在這個範圍之中——事實上來說,這段樂曲這個晶壁之中任何地方也沒有的。
哼哼……這一下,我看你再小看我……老宅男心中升起了些得意。
“卡特琳娜,你在這裡做什麼?”不過,有句話說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有些尖銳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擾亂了和諧的氣氛。
康斯坦丁的眉頭挑了挑,將不滿的視線投向破壞他增加女孩子心目中光輝形象大計的傢伙……一臉嚴肅的白衣小少爺正站在門口——不得不說血精靈小姐不是一個合格的僕人,或者是遊蕩者習慣給自己留條後路?反正她從來沒有隨手關門的好習慣。
這位康氏恩斯先生仍舊是一身類似白色衣裝,或者那種恰到好處的剪裁讓他看上去總是有着一種成年人才有的刻板,實際上他的歲數大概也就是和康斯坦丁相差彷彿,或者還要小上一兩歲,但是如果只從外表判斷,恐怕大部分人都會將他歸類到十五六歲的年齡段之中去。優雅的姿態和語音,再加上身後那個全副武裝,一刻不離的保鏢,絕對有着比康斯坦丁多得多的貴族少年的氣勢。
“作爲一位法師學徒,康斯坦丁兄長是很忙的,你不能總是來打擾他的學習,而且,你自己應該也有需要完成的功課吧?”這位小少爺的話聽起來簡直像是個幾十歲的老頭子在教訓自己的子女。
“可是……康斯恩斯哥哥……”女孩子還想爭辯什麼,不過後者的冷漠眼神將之打斷了。她乖巧的行了一個淑女禮,帶着不甘願的表情離開了房間。
康斯坦丁在心中微微一嘆,他不由得有些憐憫……這些貴族們的子女,相對於那些可以隨意享受媒體網絡的孩子們,這些小傢伙們簡直是生存在地獄之中。可惜,還沒等康斯坦丁的哀悼結束,話題已經猝不及防的轉移到了他的頭上。
“康斯坦丁兄長大人,雖然這樣說有些不符合禮節……但是能否請你不要灌輸一些不適合身份的東西給卡特琳娜?”白衣的少年眉頭緊鎖,望向康斯坦丁的目光之中卻帶着嘲笑和譏諷:“一個王子怎麼去迎娶一個海妖那種下賤的種族爲新娘?這隻有那些無知的奴隸纔會編造的故事……”
“你也太過於緊張了吧……總是將自己繃得緊緊的,你就不會累麼?”康斯坦丁摸了摸鼻子,最終還是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每一次看到少年人擺出這種老成棺材臉,康斯坦丁的第一反應就是微笑,不過眼前這一隻真的很有些貴族的做派了——
嗯,老佐羅教導我們說,所謂貴族,就是說一套做一套的傢伙們。
“誠實是一種美德,康氏恩斯,如果你做不到對每個人誠實也不要緊,至少你要對自己誠實……”將魯特琴放歸原位,康斯坦丁斜睨着用冷酷表情武裝着自己的少年:“我剛纔講的可是自己原創的東西……任何童話中都沒有記載的呢……還是說你有在別的地方聽過嗎?如果你真的覺得無趣,那就不要在聽完之後纔出聲啊?”
看着撲克臉變成漲紅的豬肝……這種感覺似乎很有趣……但願自己不要上癮纔好……康斯坦丁對自己說。
……
心情愉快的公爵長子走出宅邸大門時,一輛鑲嵌着金邊外表刷成光亮的棕色的馬車已經停在了門口,雖然看上去雖然是高級的貨色,但與西疆總督兒子的頭銜並不相配——這也是康斯坦丁特意挑選的,倒不是喜歡那種虛僞的低調,而是從來就沒有習慣那種衙內出街的烏煙瘴氣的隊列。
但是顯然,他的這個想法現在已經破滅了——此刻那輛馬車旁邊已經站立着三人三騎。那是公爵大人從西疆帶來的七名直屬騎士之中的三個。
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作爲大陸上有名的勁旅,獅鷲獸們確實擁有着他們驕傲的資本,但是每次見到他們,不知爲何,他總是有種不祥的預感。
三名獅鷲騎士確實威勢十足。
一個彪形大漢,一套簡式的胸甲完全掩蓋不了他的魁梧身材,倒三角形狀的身體有如少年記憶中的健美運動員,粗糙的黑紅臉膛上留着一把硬朗的絡腮鬍子,雖然腰畔掛着騎士劍,不過顯然狼牙棒之類的東西才適合他,一個高個子,長着一副上下一邊粗的水桶身材,一張長長的馬臉上還有一對圓圓的牛眼睛,一身看來價值不錯的混合型板甲,武器倒是中規中矩地騎士劍。他們兩個雖然騎在馬上,但是都沒有帶上頭盔,唯有第三個站在地上,但是卻是全副武裝,整個人都被包裹着一件精緻的全身鎧之中。只露出微微閃爍着紅光的一雙眼瞳,以及頭盔後面揚出的銀色髮梢。
不過他也比較吸引康斯坦丁的目光——雖然全身鎧甲,但是少年注意到他的身材要矮瘦的多,即使是在普通人之中也有些瘦弱,而他的武器也非常特殊,那並非是騎士劍,而更像是一把……準確的說,那玩意兒就是一把戰刀,或者馬刀——接近五尺長短的狹長刀鋒雖然收在鞘中,跟他的主人一樣無法看清楚,只不過從刀譚附近帶着閃爍的烏光來看,顯然是一件鋒利的武器。
除此之外,他的鎧甲也和少年的認知有些差異——騎士們鎧甲的樣式並不統一,這也是獅鷲騎士團的一大特色,那些帶着細微傷痕的鎧甲有些甚至比帝國的歷史還要久遠,而穿着這樣鎧甲的騎士卻要遠比那些戰甲嶄新明亮的新丁更受人尊敬。獅鷲騎士團的每一個戰士,都遵從着從父輩的手中接過武器,從親人的屍體上繼承鎧甲的習慣,但是這個人那件包裹緊密,連一寸皮膚都沒有漏出來的甲冑卻異常精緻,而且從那種特殊的黑色閃光上來判斷,少年猜想那八成是用幽暗地域特有的精金打造的。
“康斯坦丁少爺,斯科瑞特小隊全員三人,奉命保衛您的安全……”
那個全身籠罩在鎧甲之中的人淡然說,只是從他那絲毫不掩飾的聲音之中,康斯坦丁清楚地聽出其中那種近似於輕蔑的無謂。
少年摸了摸鼻子,從之前沃爾特曾經提到過的一些故事中,康斯坦丁知道他們只認一種東西,那就是殺敵數……只有你手中曾經沾染過十個以上的野蠻人與獸人的血液,才能贏得他們的認同,如果有五倍以上的數值,則即使你沒有官階,他們也同樣視你爲長官——如果你在此基礎上還曾經幹過別的,比方說救過他們的生命,才能跟他們真正成爲血脈相連的同伴。否則即使是公爵本人,也同樣得受到他們的蔑視。
“你們……能不能不要穿着盔甲?”少年皺了皺眉頭。
對於自己的態度什麼的,康斯坦丁倒是並不十分介意,畢竟這些都只是他老爹的親兵,他並沒有什麼招募的可能。也米有必要非他們面前顯得如何尊貴,而且這三名騎士應該非常適合,也足夠很好的完成他們的工作……只是少年有些懷疑,如果他們跟在自己的馬車周圍,恐怕敢於靠近的人物一個都沒有。那種隨時展露的殺氣,連小孩子都能嚇哭!
可惜這個看似合理化的建議換來的卻是三道冷冽的眼神,於是摸了摸鼻子,康斯坦丁也只能選擇敗退。同時暗自慶幸——幸好他們手中並沒拿着那帶着巨大盾徽的塔盾,否則的話,即使是瞎子恐怕也能感覺到那上面直屬於西北獅鷲騎士的血腥氣息。
至少這輛馬車還算令人滿意,寬大的車廂,雖然沒有雕飾但是卻散發着松木的清香,而那個車伕顯然也和傳聞中一樣是個不錯的老手,只是啓動時的搖晃讓康斯坦丁有些不滿“想辦法加個懸吊系統比較好吧?或者……弄個橡膠輪胎?”
……
作爲貴族專用的住宅街區,中央大道北小街附近一向沒有行人那種來來往往的熱鬧景象——貴族們通常都沒有走路來鍛鍊身體的愛好,因此在這裡來去匆匆的,往往都是一些倒黴的僕人,低聲咒罵着讓他們應付差事的主人們,而現在,作爲一個正統貴族享用早茶的標準時間,從這裡經過的人無疑更是絕跡了。
但現在,距離西疆總督府邸不遠的一個街角,一顆樹木的陰影中,卻正隱藏着一個黑色的人影。
如果只是從那件並不是那種貴族專用的簡樸服裝判斷,他顯然應該算是個平民,只是那挺直的身體卻給人一種態度傲昴的感覺,是樸素的亞麻布衣袍無法阻擋的……他帶着一頂帽檐格外寬大的帽子,這讓他的面容大部分被遮蓋在陰影下,只有當那輛並不是十分起眼的馬車與三名騎士駛出宅邸時,這張臉才從陰影中顯露出來。
那是一張好象一副精緻底假面具似的,蒼白透明的臉,儘管輪廓分明,但是卻似乎完全沒有活力,只有一種固定的表情。只有兩隻異常漆黑,閃爍着詭異光澤的眼睛,緊緊盯住了那正在駛出府邸的馬車。
直到馬車絕塵而去,他才收回了目光……無聲的做出了一個手勢,隨着淡淡的光澤閃動之間,那個身影已經消散在原地,只留下低沉的輕微語聲。
“康斯坦丁·迪·弗里德里希·康納裡維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