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一絲驚訝並沒有留存許久。
下一刻,少年術士伸出手……優雅的拈起面前桌子上的一把酒壺,給自己的酒杯斟滿。
無盡的黑暗之中,葡萄酒與水晶杯,在康斯坦丁的視線之中幻化出奇異的色澤,當他端起那隻杯子,重疊的慘叫已經響起……
康斯坦丁的記憶中,有一則關於吸血鬼的故事——其中有一段令人記憶深刻,當那個血族的主角被問到有關於自己的棺材的事情時,他曾經高傲的回答,這就是我最後的領地,我生於斯,也死於斯。……而那口棺材,在故事最後的時刻露出了崢嶸,那看來並不起眼的黑色盒子之中,隱藏着三百四十二萬四千八百六十七隻不死亡靈組成的軍隊,他們就是擇最後的領地的護衛,牢牢的拱衛着自己的王。
雷夫爾七世不是那傳說之中的無命之王,發肯色宮也並不是那吸收了無數靈魂的棺材,但是,同樣作爲一位帝王最後的領地……皇帝這種執拗地霸佔着自己的領土和自己的雌獸的另類雄性生物,又怎麼可能不在皇宮之中加上最強大的保險,烙上最牢固的烙印?
出於身份的考量,康斯坦丁距離這個現場並不遙遠,因此他也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位剛剛步入老人之境的至尊的眼睛,黑暗之中,那眼睛微微眯起,眼神冰冷,驟然的黑暗本應令人的視力短暫喪失,但是康斯坦丁卻仍舊可以從那目光中讀到無比的威勢。
這威勢源自於強大的自信。
一個並不高壯的身形從皇帝身後閃到了前面。
他一手就捉住了一個刺客的手,像扭衣服一樣輕巧地就讓手中的關節發出喀的一個破裂聲。被扭斷手腕的刺客剛發出小半聲哀鳴聲音就立刻中斷了,因爲他的身體被當做了盾牌,上面插進的幾把匕首讓他的聲音和身體一樣瞬間就僵硬死滯了。
然後這個人形的盾牌馬上在使用者的手上發揮出了巨大的功用。他身上又挨着了幾刀的同時,保持着刺殺姿勢的手也刺中了一名同夥,然後橫着一揮,僵直得像木頭一樣的腿擊中了側面撲上來的同夥,骨頭斷裂的聲音響起。
能夠參與這種行動的刺客們顯然都是高手,他們沒有任何興趣與一個保護者對打,他們的眼中只有那位作爲目標的皇帝陛下,因此所有人都在努力的試圖牽制和散開,但是這個人的身體卻在四周飛舞着的匕首間串花一樣地遊走。彷彿周圍十多個人攻擊都是爲他的閃避而安排好了的,他早就知道了每個人的每一個動作,流水一樣地躲閃的同時那個僵硬得像木頭般的屍體也在他手裡左擋右插,不停地有刺客在這個奇怪的武器下發出骨頭斷裂的聲音或者被這個盾牌上附帶的匕首刺中,直挺挺地倒下。
這一切說來漫長,其實都發生在短短的十幾息之中,當康斯坦丁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那滾滾的黑暗終於散去,嘈雜的人聲隨之提高到了尖叫的程度!
康斯坦丁皺了皺眉頭,他注意到那還有十幾個殘餘的刺客們正在後退……這個時候看來終於感到了絕望,他們在光亮重新出現的第一時間便放棄了目標……開始向着所有能夠離開的出口移動——這看起來似乎並不困難,他們本身就是藉助了某種方式,光明正大的進入到這個大廳之中的,只要收起了武器,他們與原本的狀態便沒有任何的區別,在這種紛亂的場合,想要離開顯然要比刺殺皇帝容易得多……
不過,還沒等到少年考慮好是否要將之一一揭穿,一道微不可查的綠光已經從皇帝身後飛起……
就像是某種小小的遙控飛行器一般,這綠色的東西在人羣中靈巧的兜了幾個圈子……於是,十幾個人便開始出現了異狀。慘綠色的雲霧從他們身體上噴發出來,他們的動作僵硬了,一股刺鼻的臭味讓他們周圍的人紛紛後退。
這一手無疑極爲高妙。
少年術士眨了眨眼睛,他知道這是“食屍鬼之觸”,法術中最能噁心敵人的一個,只有被法師觸摸到的人才會被這個法術給擊中,所以一般來說把“距離當作自己最強防禦”的法師是不會準備這個法術的。但是一旦被這個法術擊中,結果卻異常悽慘,首先中術者會被法術麻痹全身,無法動彈,只能任人宰割,同時中術者全身的毛孔中會噴出綠色的噁心的臭雲,而中術者只能被自己身體中噴出的惡臭環繞而一動不能動——這簡直就是記憶中的油漆彈與麻痹針的雙重組合,用來對付這種人羣中的恐怖分子簡直再合適不過……不但會讓其喪失戰鬥力,還將之標註了出來。
至此,所有的刺客已經被一網打盡——雷爾夫七世最後的保險沒有讓任何人失望。
“諸神護佑吾皇!”嘈雜在一瞬間便已經結束,隨着宰相的聲音,所有人已經全部跪拜下去……這個時候,似乎已經找不出更需要做的事情了。雖然說發肯色宮的保衛工作確實不是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責任,不過這種事情,同樣也可以說是所有人的問題……
“都退下吧……阿爾貝·梅里,你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麼吧……”皇帝的視線在大廳中跪着或者躺着的人羣身上掃過,發出了一個不置可否的哼聲。
“是……是是……是的,我的陛下。”
帝國宰相的聲音顫抖得彷彿秋風中的枯葉,他用了一個四肢着地的姿態,向那位至尊爬了幾步。但這種謙態度卑只換來了另外的一聲冷哼,皇帝冷冷的轉開目光,厭惡般的不再看自己委以重任的臣子。
大廳中一時間已是落針可聞,大部分的人都將頭壓得更低,近乎動物般向後退卻,他們不知道皇帝爲何要做出這種類似遷怒的舉動,不過這都不重要了,能夠出現在這個大廳之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擁有着不錯的嗅覺,他們很清楚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情……這位帝國的宰相恐怕要成爲這個事件之中的一個犧牲品,至少要消耗掉大部分的聖眷——幾個心思機敏的人物已經開始考慮自己之後應有的行動。至於說那是否公允……對不起,公正之類的詞彙在一個貴族腦袋裡,跟夫人們的八卦,妓女口中的愛情一樣,都屬於用來說說而已的範疇。
或者所有人都在打着自己的主意,因此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便大大的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下一呼吸之間,原本匍匐於地的帝國宰相猛然間不可思議的向上升起!
事實上,那似乎應該是他四肢發力的跳躍,但是那簡直是超越了人類能力的動作……在這一刻,這個老人似乎已經變成了一隻野獸,一隻撲向食物的獵豹!
他在距離皇帝十幾呎的凌空,揮舞起了那支從不離身的柺杖,瞬間,這木質的工藝品的外層便滑落,露出了其中光芒閃耀的刀刃!
就像是那些貴族們都喜歡在柺杖中,用來防身的刺劍,不過,這東西細長到令人難以置信,與其說是劍,不如說是一柄長長的錐子,晃動之間,幾乎籠罩了六尺的距離!那柄細細的武器凌空抖得筆直,朝着目標,皇帝陛下的咽喉紮了下去!
康斯坦丁的呼吸停滯了一下!
少年無疑是最先注意到這一幕的人之一,他皺了皺眉頭,清晰地注意到那兇器上一層彷彿膠質果凍一般的翠綠,而隱隱的灰色光澤,卻籠罩了很大一塊空間,顯然,那是一柄稍微粘上一點便足以致命,並且有可能讓犧牲品無法使用神術復活的兇器!
然後,比大多數人強悍的多的神經,以及那特殊的能力,也讓他注意到了另外的一件事情!
一直站在皇帝身側的帝國皇太子在這一瞬間也忽然做出了動作……
他呼喊着向前伸手,似乎是要護衛自己的父親,只不過,康斯坦丁的視力卻注意到,他伸出的手中,帶着一抹詭異的寒光!——那是一柄不知何時出現的青色匕首!精緻,小巧,但金屬的表面帶着的絲絲青色痕跡,與前方那柄刺劍如出一轍……這樣的一柄武器,顯然不是用來作爲護衛的工具,而從那詭異的手部動作,康斯坦丁推斷,他下一刻的動作,必然是將這兇器刺進他父皇的身體之中!
這是個幾乎完美的殺局……在第一批刺客輕而易舉的被殺戮乾淨之後,所有人的心中必然會有一點點的空隙,而一直在皇帝身邊,最爲親近的人暴起的一擊,足夠產生必殺的效果,更何況,這還是兩個人的完美配合,將皇帝的位置被牢牢的卡死。
只看這翻耐性與周密的安排,就知道對方誌在必得——謀殺一國之君,最需要的不是實力,而是決心和勇氣。只是,如果不是從刺殺一個人方面考慮的話,這計劃卻又顯得十分的愚蠢和瘋狂……
康斯坦丁的思維有點亂——事實上,他的記憶中雖然存儲着無數皇室之中的殺戮,但是卻從未聽說過這種在大庭廣衆之下,衆目睽睽之中的親手刺殺——即使是篡位,也要顧及到名正言順的問題,難道說這位王子殿下,心中對於那張皇位的渴望已經到了不顧一切,瘋狂的打定了要將所有目擊者殺人滅口的主意嗎?
時間在思維的混亂之中緩緩溜走……撲擊的老人,刺擊的年輕人,所有的畫面都變成了定格一般,無聲的掠過……
一秒之後。
宰相大人還在凌空下擊,但是他的移動忽然終止了……就像是空中有着一面什麼看不見的牆壁,向前躍動的身影無聲無息的直直墜落下來!
在康斯坦丁的眼中,他的臉在一瞬間已經露出白堊一樣噁心的白色。和這個噁心的顏色相對照,他的喉嚨之下沁出的一片刺目的殷紅!
他立刻掙扎着試圖爬起來,但是喉嚨上,那個傷口裂得很開,往上有點翹,像是一張在笑的嘴,隱約地看得見裡面的管子。老人不甘而絕望地望着三尺之外的皇帝,捂住自己的喉嚨往後退,好象這樣可以逃開眼前這恐怖的現實一樣。但是他的血管裡的血依然在歡快地往外涌,努力地穿過手指的包圍,那健壯的身體現劇烈的顫抖着。只退了兩步,雙腿已經不能再支撐身體喉嚨裡的咕嚕聲和身體的顫抖一起隨着血從手指中不停地流出而衰退,最後終於停止了。已經被血泡得透了的雙手從喉嚨滑下。
而另一面,皇子手中的匕首停滯在半空。
不過顯然那並非是他忽然良心發現或者別的什麼,他手背上已經蹦起了一條條的青筋,原本秀氣的面孔也因爲用力而變得猙獰,但不管他如何努力,那匕首仍舊固執的停留在距離皇帝陛下嚥喉幾寸的地方,再也不能夠前進一分一毫!一圈圈的光環從那裡迸發,在空氣中散開。看來異常的瑰麗。
大廳之中更加寂靜……所有人都在瞪大眼睛看着這一切,呼吸甚至都已經停滯。
“傑拉爾丁!你竟然敢對陛下刀刃相向!”沉寂必然會被打破,這個責任落在了二皇子的身上……他發出了一個怒吼,衝向自己的堂兄!不過這個動作只是象徵性的做了一下——對方手中那柄匕首產生的威懾力足夠大……更何況,眼前這景象,已經讓身爲二皇子的他在另外的某個領域,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他心中有別於其他人的激動,幾乎已經在臉上漏了出來。
而與之相對應的……雷夫爾七世冷靜異常,他只是面無表情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這算什麼?”皇帝陛下忽然開口道,他的聲音有些壓抑,但是其中蘊含的憤怒卻彷彿是閃耀着電光的雷雲,“這算是什麼?”他緩慢的,再次重複了一遍,只是這一次,聲音中的憤怒已經壓抑,變成了一種,類似落寞的語氣。
“您不必失望……”皇帝身後傳來了一個聲音……籠罩在紅袍中的神秘人物向前走了一步:“他……”
“是的,陛下,您不必失望。”這個時候,大皇子忽然開口了,他放開了手,後退一步,任由手中那柄恐怖的匕首在地攤上撞出一個沉鬱的聲音。
皇帝的眉頭跳動了一下,他注意到對方的聲音有些不同……並非是緊張或者其他什麼情緒帶來的改變,他的聲音沉穩而流利,應該說,那就是他本身的聲調,但是顯然,那並不是屬於傑拉爾丁·厄休拉·雷夫爾的聲音。
“發肯色宮中的防衛果然名不虛傳,遍佈着擾亂能量的法陣,任何已經成型的法術或者神術的效果在這裡都會被壓制,除了擁有法陣權限的特選的人物,否則即使是持有大法師的卷軸,也與廢紙無異……任何變裝的方式都會被專人的檢查所識破……只靠單純的武力,任何人也沒有辦法對於您造成傷害這一點,看來是確鑿無疑的了……”‘大皇子’臉上揚起了一絲笑容,他緩緩的後退兩步,悠然開口道:“唉,浪費了一次大好的機會啊……可惜了,那瓶海王的墨汁精華……如果我們不是備選,說不定還真的有點機會。”
“你們乾的很漂亮,能夠想到,並且下狠心改變自己的真實容貌的人,並不是很多……不過看來效果確實一流……”國王的臉上露出一個恍然的表情,這位至尊的心情似乎在這瞬間已經變得極爲舒暢:“那麼。讓我猜猜吧,既然連我和近臣都能瞞過,沒有原本兩個人的配合是不夠的……你們抓了他們?不,如果是那樣,就不必混進來了……傑拉爾派來的?你在這裡的最大作用,應該是讓我們不會去想到使用探知法術……他現在應該已經將禁衛軍的領導權牢牢抓在手中了吧?”
“啊啊,可能吧……我只是個跑腿賣命的,對於計劃並不瞭解……這些事情,您應該去問您孫子本人才對。”‘王太子’露出一個苦笑,抓了抓頭髮,然後,他優雅的施禮,“那麼……我的任務就此結束……”他隨手將手指放進了口中,只是一瞬,他便已經倒下,而當他接觸到地面時,發出了一個奇異的撲哧的聲音,身體已經變成了鬆軟的一團!
“有點出乎意料啊,看看,他要幹些什麼……”
對於這個死亡,皇帝陛下只是冷笑了一聲,向自己身後的法師揮了揮手。
一塊潔白的水晶。在下一刻化爲細細的灰塵,大廳中的光線舞動起來,很快的,一個光線組成的人影已經憑空站立在空間中,那是傑拉爾丁·厄休拉·雷夫爾的影像。他仗劍騎馬,而在他的身邊,一羣人影排成了整齊的隊列……
大廳中所有人都在吸着冷氣,看着影像之中,那些剛剛通過中央大街的,騎在馬上驕傲的昂着頭的騎士們,他們身上那繁瑣而華麗的銀色雕花盔甲,和身後飄揚的旗幟……
紅石星曜,太陽以及持電之手在那面旗子上交相輝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