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小小的風波之後,帶着擦拭不去的血跡,這輛黑褐色的馬車緩緩駛進了菲尼克斯帝國中央學院的大門。
雖然說冠上了學院的名稱,但是實際上,中央學院簡直就是一座城中之城,這個位面的城市的格局從來沒有什麼層次,更別提什麼規劃,學院的建築羣就像是一塊巨大的石磚,楔進原本是東區的商業區內相當大的一片區域,四周圍繞着石質高牆,結實厚重的正門鐫刻着代表學院的徽章,那兩扇青銅巨門旁邊,還各有兩隊裝備精良的守衛在那裡站崗,用警惕的目光看着出入來往的客人,牆內高大建築的屋頂上也有警衛,監視着外圍的街道遠處,那種奇異的氣氛讓康斯坦丁不由得聯想起監獄。
實際上,就在不遠的三百年前,這裡還是一個很小的城鎮。像菲尼克斯國土上許多安靜的小城一樣,有着低矮的城樓,古老的神殿,還有熱情好客、喜愛種植花草和果木的居民。但是就在教歷557年,當時的菲尼克斯皇帝突發奇想的,在這座緊鄰首都的小城附近舉行了一次盛大的奠基禮,他們要在城郊建設西大陸最具規模的學院。
而時間向後順延三百年後,這個建築在兩座高山隘口之中的城市已經發展成爲整個菲尼克斯,乃至於整個西大陸最大的一所學院。在這三百多年的時間裡,小城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建設。最早的學院已分成南北兩院,藝術學院和經濟學院分庭抗禮。在這之外,還有作爲主體的皇家軍事學院。
文化、藝術、美學、軍事,被另一個位面的生物稱之爲人文科學的類別在這所學院之中建立了各自的雛形,雖然說與那遙遠的時空中相差甚遠,但西大陸的學者已經無一例外的將這裡看作是知識的聖城,那種虔誠的心境就像是教徒在禮拜他們神祗的專屬位面。
“……天井畫室舉世聞名,這裡集中了菲尼克斯皇室建國以來收藏的藝術珍品。畫室上的天井嵌着水晶做成的窗,而最爲奇妙的是,天窗的排列並不是平面的,而是與陽光達成各自的固定角度。粗大的拱樑和立柱支撐着天窗的重量,大量的藝術品就鑲在立柱和牆壁的畫框裡面,陽光通過精密設計的天窗灑在一幅幅畫面上,歷代繪畫大師的傑作便綻放出神蹟一般的彩光……”
耳邊的解釋詳細完美,不過顯然那低沉沙啞的聲音完全讓人提不起興趣……“如果是個美女導遊來解說還差不多……”少年心不在焉的應付着,心中卻在腹誹着——作爲一名遲到了接近一個十日,卻又有着強大的家族和政治後臺的學生,他受到了一些特別的優待,軍事學院的一位副院長……這裡少年有些沒有記憶清楚,總之就是差不多或者是類似的某個官職的老人,被授命帶領他參觀這所學院。於是幾個小時的時間便就在這奇異的建築之中,伴隨着老頭兒的介紹溜走。
直到康斯坦丁聽到了一個奇異的聲音……那聽起來有些像是一羣人正在敲擊着梆子或者木魚之類的東西。
那裡是某個迴廊後面的空曠部分,看起來像是個足球場或者其他的運動場所,只是地面上鋪設的並不是草皮,而是紅褐色的細土,還遍佈着奇怪的木質圍欄……此刻正有幾個騎士的身影在場地中縱橫來去,那種沉悶嘈雜的撞擊聲和陣陣呼喝正是來源於他們。
“那是王家騎士們正在進行戰鬥模擬訓練……不過並非是正式的訓練,算是一種比賽形式的東西,這是最近一段時間纔在海頓風行的運動……”或者對於察言觀色的掌握顯然已經到達了一定程度,要麼就是老人也已經厭煩了這種介紹,他摸了摸下頜的短髯,建議道:“有興趣去看一看麼?”
“也好……”於是被一大堆老頭子們才喜歡的古董弄得有些頭昏腦脹的康斯坦丁正好就坡下驢。
這個鬥技場並不遠,與康斯坦丁記憶之中,那些流行於西方騎士之間的模擬對決方式不同。這個所謂的騎士訓練場之間可並沒有那道長長的欄杆阻擋,正在上面奔馳來去的幾個騎士,所使用的武器也並非是那笨重而且長得不可思議的椎狀騎槍。
在場地的四周放滿了豎立着武器的架子,對決之中的雙方隨時能夠從架子上拿取他們的武器。而場地的正中央豎立着木柵欄,不過它顯然不是爲了起到將對決中的騎士隔開的作用,而是彎彎曲曲的,呈現着高低不同的形狀,這樣的木柵欄在這個場地中有五六道之多。
康斯坦丁摸了摸鼻子,看來這些架子存在的目的與自己那個位面的練兵場的器械差不多,更多是爲了令對決顯得更加真實,畢竟在戰場上絕對不可能讓兩個騎士在開闊的曠野上旁若無人地廝殺。不過這樣的對決還是有着相當的危險性的,雖然所有的武器全都是用木頭做成的,不過當手握着它們的騎士們駕着戰馬擦身而過的那一剎那,驚人的速度再加上雙方的巨大的衝力,令這些木頭做成的武器顯露出可怕的威力。
當然,康斯坦丁對於其中的細節並沒有太多的瞭解,他雖然系統的學習過劍術和馬術,但或許是由於年齡的原因,老管家沒有讓他接受過騎士格鬥的訓練。而武技這種東西,一旦環境不同,需要掌握的技巧也都有着天壤之別的差距——少年從來未曾身穿監甲騎在戰馬之上,但也知道那和普通的坐在馬上揮劍是兩回事。
而且眼前的一幕也並不是記憶中的單人對局,而是四匹馬載着各自的騎士在轉着圈,沉重的撞擊聲,馬蹄聲和戰馬的嘶鳴混合在一起,讓這和平時期的大國都城竟然確實帶上了幾分戰場的意味。
“哦哦,康斯坦丁閣下,如果老朽沒有看錯的話,那裡正在進行比斗的,是二皇子殿下……”走近之後老人忽然笑道,卻讓康斯坦丁一愣。
二皇子這個人倒是有些印象——應該說自從那個銀礦事件之後,康斯坦丁特意收集了一些他的情況,七世陛下的第二個孫輩,自己即將迎娶的那位公主殿下第二個哥哥,以武勇著稱。據說他的武藝方面,可以與現役的皇家騎士們相抗衡。雖然年紀纔不過二十歲出頭,卻已經有了許多傳奇式的戰鬥經驗……雖然有些部分有待商榷,不過不可否認的,在他這個年齡上,即使只能做到一半,也算是相當出色的成績了。
不過他最出彩的部分,似乎是遺傳基因的某種巧合——這位卡特爾王子在外貌上,完全承襲了他那位幾百年前的祖先,雷爾夫三世的特徵。
雖然窮兵黷武雷爾夫三世當政時,讓百姓們嘗夠了戰爭的苦難,但是對後來越發缺乏這種剽悍的武力和魄力的菲尼克斯國人,尤其是那些年輕人來說,鐵血王時代的輝煌榮耀更是令他們嚮往。戰爭對於他們來說,已經是久遠的記憶,幾代人的記憶轉述,將那些恐怖的尖利磨去,老人家嘴裡的故事,吟遊詩人用音樂描繪出的模糊畫卷,只能讓他們爲了故事之中那些個人英雄主義更加熱血沸騰而已。
而且據說這位王子不只是在外貌上與三世陛下相仿,內在也頗有相似之處。他有着強大的武勇和武者的氣概,生性好戰,時常向大臣們暗中宣揚菲尼克斯應發動戰爭,吸收周邊其他國家的財富以增強國力、擴大王國的勢力,並最終實現祖先們已經放棄的某些夢想。而這個提議也得到了朝中一些人的支持,他們大多是些武將中的年輕勢力,多年和平歲月,除了西疆的選拔,武官們便難有建立功業的機會,在朝中地位遠不如文官,年輕人的熱血更是讓這種不滿激化。
不過對於這一切,七世陛下似乎並不在意。
據說曾經有一次,面對來客的溢美之詞,他只是冷冷一笑,說:“那孩子不是騎士,他的心中沒有任何榮譽可言,他只是個天生的比武冠軍,從生下來便是如此。”
但是怎麼會這麼巧?自己不過是胡溜達罷了……少年抽了抽鼻子,似乎空氣中瀰漫着一些特殊的味道……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勝負已經分了出來,其中一名頭盔上裝飾着長長紅色羽毛的騎士發出一聲高喝,手中巨大的木盾猛地揮起,直接掃向正在向他衝鋒的對手的腰間!塔盾底部雖然沒有鋒刃,但這異常沉重的衝撞卻足以將對手的戰馬擠到一旁,於是那個倒黴的傢伙頓時撞上了一根圓木組成的障礙物,戰馬痛苦的嘶鳴中,那個倒黴的傢伙便被拋飛出去,重重的撞上了一組木樁,發出巨大的震響,康斯坦丁從牙根中吸了一口氣,他彷佛能夠感受到那個掉到馬下的傢伙的疼痛——這個時代的鎧甲雖然有棉布的襯墊,但是高速之中落馬的衝擊力是何等巨大?這下子用膝蓋想也知道可絕對不好受。
只是剩下的兩名騎士,不管是剛剛乾掉一個對手的,還是同伴被‘殺死’的,似乎對於這一切都並沒有任何感覺,他們同時撥轉馬頭,分別轉過一旁的武器價值。
剛剛喪失了一名同伴的騎士從架子上面摘下來的是一把超過三米的長槍,毫無疑問他打算和他的對手保持一定的距離。但是他的對手卻似乎並不在意長兵器在某些時候帶來的優勢,他扔掉已經缺口的塔盾,隨手拔出了一根沉重的木劍。
沒有人發號施令,同樣也沒有任何暗示或者提醒,那個原本靜靜等待着的騎士猛然再次閭戰馬朝着對方衝了過去。
轟的一聲悶響,長長的沉重木槍和對手手中那柄雙手握持的木劍互相磕碰在了一起。
沒有什麼花哨,這純粹是力量和力量的交鋒。但是在武器方面擁有着優勢的騎士卻並沒有得到好處,他的對手巧妙將武器地錯開了一些角度,讓他前進方向和用力方向並不一致,於是力量的對撞的結果,那柄木槍被順着一個角度蕩了開去,衝擊力完全沒有起到作用。雖然他的對手也不得不停止前進。但這種距離上巨劍無疑遠比長槍好用。
他一把抓住了那柄巨劍,鐵手套與木頭撞出吱嘎的刺耳聲響停了下來,談後被他緊緊攥住——顯然這是耍賴。如果是真正的巨劍,是不可能被抓住的,只會切開手套和手掌。但不管怎麼說,他又贏得了一次機會,手中的長槍掉轉了一個方向,便向着對方的肋下刺了出去!
實際上這個時候放棄武器後退無疑是個最好的選擇,但是這種演練性質的東西如果失去了武器恐怕就會被判輸,因此這個攻擊者也不甘示弱的圈轉另一隻手,一把攥住了那長槍的槍尖,然後彷彿約好了似的,兩個人同時發出了用力的吼叫聲!
但是他的敵人力量的對峙以兩件武器的折斷而告終,同時失去了憑依的福倫克和他的對手雙雙從戰馬上掉落下來。
“拉爾文森,幹得不錯啊。”從地上一爬起來,使用巨劍的騎士便發出了一聲長笑。他隨手掀起頭盔的面甲,似乎絲毫不在意剛纔的失敗。
“這一次只是因爲我的運氣好罷了。”反倒是他那位對手喘息着,好一會兒才應承道。
康斯坦丁眯了眯眼睛,他注意到,這位殿下長着一副挺漂亮的面孔,與他父親一樣,帶點褐色的捲髮遮蓋着光潤的前額,皮膚是那種貴族之中奉爲瑰寶的蒼白精緻的臉色,兩條勻稱的長眉毛,象是特意修飾過的,使一雙眼白微帶藍色的眼睛顯得幽深,這讓他的年齡判斷上有些模糊,說他是少年,但卻成熟了些,說他是成年人,卻又顯得年輕了些。不過他臉上的表情卻是堅毅的,高傲的,又帶着些許的遺憾——似乎剛剛的勝利不過是一場未曾盡興的遊戲。
“羅恩卿,今天怎麼有興致到這裡來?”這位三皇子將手裡的頭盔拋到一邊的侍從懷裡,然後忽然注意到了場邊的兩個看客:“案牘工作做久了,想要活動一下筋骨?”
“王子殿下,不要拿老臣開玩笑了,我就是想要活動筋骨,又哪有能力進行騎士訓練?老臣這個歲數,馬背上顛簸的猛一點,恐怕就會折斷我幾根老骨頭嘍!”副院長大人微笑着迴應了一個禮節,然後,他不動聲色的將話題引向身邊的少年。“我只是偶然路過,不過既然恰巧見到了您,請容我來爲您介紹,這位是康納利維斯家的康斯坦丁閣下……”
“你就是康斯坦丁?”這個名字讓第二皇子愣了愣,然後他忽然有些違反禮儀的打斷了老人的介紹,向少年問道……
這位殿下滿不在意的表情,似乎隨着這個介紹驟然起了一些變化,他提高了的聲音之中甚至帶上了一點金屬摩擦般的冷:“那個康納利維斯家族的嫡長子?”
“是的,殿下……”康斯坦丁微微躬身,對方雖然沒有提到那個詞彙,但是其中的意思昭然若揭,這讓少年的眉頭擰成了一團,但他同時也注意到,對方也在這時微微眯起了眼睛,灰色的瞳孔之中開始閃爍出某些奇異的光澤。
“我聽說你最近似乎在學習一些異端的法術?而且還鬧出了不少人命是嗎?”冷冽的灰色目光在康斯坦丁身上上下掃了一遍,這位皇子殿下忽然冷冷的哼了一聲,然後將手一揚,他手中那把木劍便被拋了過來,在空中翻滾了一下,並最終嗤的一聲扎進了康斯坦丁面前的土裡:“陛下在這個方面看來還真是沒有眼光,他給小米雅莉挑選的未婚夫婿,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傢伙?好吧,康納利維斯家族的武勇我老早之前就已經想要見識一下了,挑一匹馬和武器吧!我今天就來領教領教,順便測試一下,你這個傢伙是否有資格作爲我妹妹的丈夫!”
“這個……王子殿下,幾天前那場災難並非是我造成的,那是一個刺客……”康斯坦丁的眉頭大皺,他可完全沒有想到在這種地方會碰上一個故意找茬的傢伙……而且還是如此的肆無忌憚,完全不顧貴族之間那些應該遵守的表面上規範,而更要命的是,這還是個身份很麻煩的人物。
“怎麼?害怕了?你不是康納利維斯的繼承人嗎?我可不記得獅鷲家族之中有出現過被人挑戰都不敢做出迴應的廢物!或者你想成爲某個例外?”這位皇子殿下顯然並不接受任何推脫,他蠻橫的揮了揮手,打斷了康斯坦丁的解釋,隨即從身邊的架子上再次抽起了一支大劍,並作勢揮舞了一下,讓沉重的木劍在空氣中拉出滲人的呼呼風響:“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遊戲罷了,難道康斯坦丁閣下不想和我較量一番,以證明閣下不比任何人差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