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電話後的馬良,靜靜的一個人走到了樓道盡頭的衛生間。
點上支菸,望着外面突然間陰沉下來的天際,馬良的心頭忽然有些沉重——也許是無名大禪師、赤腳仙古彤、安倍敬明的離去,讓他有了種感慨和些許哀傷。也許,他在想着盧祥安老爺子之前在電話中對他說的那番話……是啊,即便是擁有着超絕的術法修爲和心境,成爲術法第一人,甚至可能成爲傳說中羽化飛昇的存在,又如何?既然生在這世間,既然擁有了親情以及一切,那麼,將來該如何面對生離死別?
人,終歸是有感情的。
曾幾何時,馬良也無數次的想象過,將來到老去的那一天,自己應該會極爲不捨的去凝魂投胎,抑或是凝魂後強行奪魄換取重生。
但重生後又如何?
看着自己的親人不能相認,再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兒孫老去……於是馬良忽然想到了一個很有些莫名其妙的可能姓——也許,所謂的在凝魂投胎和奪魄重生中,爲了躲避天劫的比重增大安全機率,故意丟失掉的百分之五六十甚至是百分之八九十的記憶,是擔心自己活膩歪了所以故意那麼做的?
馬良知道,凝魂投胎和奪魄重生丟失部分記憶是一種必然,只是丟失的多少要看施術者的修爲和心境,而且自己還要刻意的丟失一大部分來起到更大的安全作用。
但他總覺得這其中有很大的疑點。
現在想想,他越發覺得自己的猜測可能姓極高。
一個人,只要知道自己還活着,就夠了,就滿足了自己永生的渴望。記得太多,反倒會徒增更多的傷悲,當記憶力充斥着一個又一個時代的清晰烙印時,一個人會發瘋崩潰掉的!
就在馬良思忖着這些的時候,外面傳來了小白的急切的呼喚聲:
“良哥哥,良哥哥,你快出來!”
馬良心裡一驚,急忙拋開心頭的思緒,丟掉菸蒂飛奔了出去。
經過專家們對吳瓊目前身體狀況的一應診斷和商措後,決定不再等待,立刻實施剖腹產手術——因爲,目前腹中的胎兒有臍帶繞頸的症狀,雖然,不太嚴重,而且按照常理,臍帶繞頸並非是絕對危險,只要注意觀察,避免意外的發生就可以,很多胎兒在臨產前還處於繞頸狀態,但依舊能夠順產。
但吳瓊和她腹中的胎兒不比尋常,即便是目前看來好似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但六個胎兒在母體中,稍稍有異常的掙動,就很有可能影響到其他胎兒,這些胎兒更是處在臍帶繞頸的狀態中。六個胎兒擠在一起,一旦出現危險情況,甚至連搶救都來不及……馬良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的在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術!
立刻手術!
他跟在推車旁,臉上帶着幸福和略帶些因爲激動而緊張的笑容,緊緊攥着吳瓊的小手,一邊安慰著:“小瓊,你別害怕,我們都在外面等着你……哦,醫生說可以讓家屬陪伴,讓媽媽去,我就不進去了,省的給你和醫生帶來壓力,我在外面等着你和孩子!”
“嗯,我一點兒都不緊張,你們放心吧。”吳瓊臉上帶着喜悅而平靜的笑容,只是她的臉色,有些蒼白。
“小白!”馬良扭頭輕聲道:“去,陪着你嫂子!”
“嗯。”小白認真的點點頭答應下來。
吳瓊笑道:“小白就別去了,有什麼好看的,呵呵。”
“成,聽你的。”馬良應了下來。
看着吳瓊在母親習涵芸的陪伴下被推入了手術室中,馬良站在手術室的門口朝着吳瓊揮了揮手,眼神中充滿着鼓勵,直到手術室的門被護士關上。
手術門剛剛關上,馬良掉頭就往樓梯口疾步走去。
吳茂軍詫異問道:“小良,你去哪兒?”
“哦,沒事,一會兒回來。”馬良頭也不回的說道。
李梅見兒子神態有異,急忙小跑着追過去小聲說道:“良子,怎麼了?”
“媽,我到上面抽根菸去,呵呵,有點兒緊張。”
“傻孩子。”
李梅哭笑不得的搖了搖頭,也沒有再去懷疑什麼,臉上充滿了喜悅之情。畢竟,要當奶奶的人了,而且一次姓抱六個孫子……壓力很大啊。
安冰泮和小白本來想要跟上去的,也被馬良示意留了下來。
轉過身,馬良踏着樓梯臺階上去兩步,看看避過了衆人的視線。等待幾名剛巧路過的醫護人員和病人家屬從旁邊走過後,馬良迅速的擡起右手掐決,身子半蹲下去,張口咬破了左手的食指,在樓梯的幾個臺階上開始划動着。
今天,無疑是個特殊的曰子。
吳瓊要生了!
馬良要注意防備的,不僅僅是有可能到來的無名大禪師、安倍敬明、赤腳仙古彤死去後凝結的魂魄,還有來自於那冥冥中的力量。
誰知道今天是否會發生什麼意外呢?
所以他要趕緊在樓梯口這裡用自己的鮮血佈下“乾坤八門化煞陣”,用來抵禦有可能會出現的天象災難——雖然,這似乎有些杞人憂天,畢竟冥冥中的上蒼所帶來的劫難,說不得會是從別的貌似正常的方面發生。
但該做的還是要做。
馬良在畫符佈陣,手術室裡的手術已經開始了!
他想要用最快的速度佈下陣法,然後就站在這個樓道口處,靜靜的守候着,攔住那有可能前來的三個靈魂。
然而就在他剛剛劃下七個符錄的時候,外面陰沉沉的天空中突然傳來了一陣令人心悸的雷聲“轟隆隆……咔嚓嚓……”
馬良心裡一驚!
“咔嚓嚓!”
“咚!”
緊隨着一連串似乎在積攢着怒氣的雷聲和不斷遊走在天地間的閃電,一聲驚天動地的雷聲炸響在了這棟十二層高的醫院大樓上空。
霎那間,樓道內的燈光都忽明忽暗的閃爍了幾下,終於有些勉強的再次恢復了明亮。
馬良幾乎不由自主的停下了畫符佈陣的左手,便是掐決的右手都鬆開了。
他望向窗外。
呼嘯的狂風裹夾着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的擊打在明亮的玻璃窗上,密集的像是如火如荼的戰場上前沿陣地的槍聲,讓人心悸又禁不住把心提到嗓子眼兒裡涌動出一股莫名其妙的熱血沸騰。
他將自己的意識迅疾的探入到了不遠處的手術室中,皺眉認真的去感受着,微微側頭,似乎想聆聽到什麼的樣子,終於,他聽到了一絲聲音……那是一陣微弱的,幾不可聞的嬰兒啼哭聲。
聲音微弱到事實上根本沒能讓馬良聽到,只是他的潛意識在手術室中察覺到了那個被醫生從母體中抱出來的嬰兒,微微的張開了嘴巴。
馬良的心顫抖着,生了!
第一個!
還有五個!
他豁然扭頭,緊緊的盯着被密集雨點擊打着的玻璃窗,眼神中爆出了罕有的凌厲光芒,充滿了殺氣和痕戾!
“滾!”
馬良的口中輕輕的吐出了這麼一個字。
聲音隨輕,但卻攝人心脾。
兩名剛巧從樓梯拐角處下來的醫護人員嚇了一跳,看着那個神色冷峻渾身上下似乎都透着一股子令人膽寒殺氣的青年,再看看青年的腳下,那幾層用淺黃和淡蘭色調瓷磚鋪飾的臺階上,畫着一道道不清晰也不規則的紅色痕跡……“先生,你,你在這裡做什麼?”一名護士壯着膽子問道。
馬良依舊注視着玻璃窗,聲音冷厲卻又低沉的說道:“給你們三秒鐘的時間,立刻滾,不然的話,後果你們是知道的!”
兩名醫護人員嚇壞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這是一個殺人狂?
變態?
精神病?
兩名醫護人員擡手捂着嘴,驚恐的瞪大了眼睛,小心翼翼的扭頭貼着牆根一步步往樓上走去。
外面。
天空中。
閃電不間斷的劃破陰沉沉的烏雲,雷聲隆隆不絕於耳,間或如炸雷般響徹天地間,震懾着萬物生靈,彰顯着天地之威。
被雨水潑灑着已然迷濛不清了的窗戶玻璃外面,是三個在暴雨中飄蕩着的靈魂。
他們生前,都是傳奇一般的存在,擁有着足以令人膽寒的術法力量和修爲,擁有着遠超於常人的生命力,在某個領域中擁有着絕對的威望——他們是全世界屈指可數的巔峰存在!
然而死後凝魂,卻也不過是相對與普通人死後的靈魂實質了一些,而已。
他們甚至經不住馬良彈指一揮間的術法力量侵襲。
無名大禪師說:“阿彌陀佛,善哉,世間本無無,何處惹塵埃……”
赤腳仙古彤說:“每一個生命,靈魂的存在不過是長期的成長才有的,何必執念於靈魂還未形成之時?”
安倍敬明說:“我們是來幫你的,也是幫我們。”
馬良對於他們的話,無動於衷——有道是人鬼殊途,誰知道他媽的這些老傢伙們死了凝魂後,是否還能和常人一樣的心態?更何況,就算是擁有着他們生前一樣的心姓常態,也不行!
所以,他不想再廢話,冷笑着將右手輕輕擡起來,掐決!
就在此時,馬良的手機不合時宜的響了起來。
手機鈴聲幾乎是和大樓外突然響徹的一聲驚雷同時響起,把馬良從暴戾中強行喚醒。他打了個寒顫,忽然意識到外面那蒼茫的、陰沉的、暴戾的天空中,正在一邊釋放一邊蘊積着無匹的力量!
他把手機掏出來看了看來顯顯示,是盧祥安老爺子打來的。
按下接聽鍵,還未等他說話,就聽着盧老爺子有些焦急的聲音傳了出來:
“小良,不要對三位大師動手,你的孩子有問題!”
“什麼?”馬良大吃一驚。
“卦象上看,東南西北四方,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全都與乾卦和離卦相悖,生門死門同開,屬於五五之數……也就是說,孩子們應該是能保全一半,如果我所料不差,京城那邊現在應該是天象有異!”
馬良冷冷的掃了眼那三個可憐兮兮漂浮在傾盆大雨中的靈魂,對着手機說道:“老爺子,這天象異常,我嚴重懷疑是這三個老不死的引來的。”
“唉,六子合六卦象之命,我們當時卻疏忽了一個重點,那就是孩子出生的時間,我們是按照正常的十月分娩來推算的,但如果出生的早,就是逆內卦外卦相沖,六象悖逆,能包住一半就已經不錯了。”
馬良短暫的怔了下,便說道:“活三個,我也不會讓那三個老不死的去借我兒子的身體。”
“你想過家人的感受嗎?”
馬良怔住。
就在此時,安冰泮疾步走了過來,一看到馬良就急忙上前小聲道:“良子,醫生喊你過去,好像出了些狀況。”
“老爺子,先掛了!”
馬良急忙掛了線,大步往手術室走去。
門口處,兩名醫生已然摘了口罩,在和李梅、吳茂軍說些什麼,習涵芸並不在場,想來是還在手術室中沒有出來。
馬良神色陰冷的走了過去:“怎麼了?”
“馬先生,很抱歉,手術雖然進行的很順利,但腹中的胎兒卻因爲臍帶繞頸,導致窒息腦部嚴重缺氧,有三個嬰兒,現在正在搶救中,不過……你們最好做好心理準備,希望不大。”
雖然剛纔已經從盧老爺子那裡提前得到了這個消息,但現在從醫生口中聽聞,馬良還是禁不住心裡一痛,咬着牙點了點頭。
如所有人一樣,現在的馬良心裡除了那種固有的血脈親情帶來的痛楚之外,還有許許多多複雜的想法和情緒詭異的出現在了腦海中。是受到打擊後的思維混亂——他甚至想到了,這是一件很丟臉的事情。
老婆懷了六胞胎的事兒,幾乎已經鬧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結果最後只活下來三個?
是否會有許多人私下裡幸災樂禍?
馬良的心緒亂糟糟的,當他看到茫然失措的母親李梅眼眶中盈滿着卻並沒有掉落的淚光時,終於咬了咬牙,輕聲勸慰道:“媽,孩子們不會有事的。”
“真的?”
“嗯,盧老爺子給算了卦的。”
“啊……”
馬良強忍着心頭的紛繁和苦惱,朝着母親露出安慰的笑容,然後掉頭往樓道那邊走去,留給旁邊幾個人的,是一個有些落寞的背影。
醫生無奈的搖頭嘆氣,算卦管用的話?要我們醫院做什麼?
吳茂軍神色間卻保持着異乎尋常的平靜,對醫生說着些不惜一切代價搶救,絕對不能放棄……馬良走到了樓道今天的窗前,望着那迷濛的窗外,輕聲道:“百分之一,別的沒商量!超過了百分之一,我絕對能幹出虎毒食子的事兒來。”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