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忻州,五臺山。
規模龐大的顯通寺揹負青山峭壁,下臨深溝大澗,四周綠樹環繞,景色秀麗怡人。寺內殿閣巍峨,層層幽深,兼有蒼松翠柏參插其間,濃郁的佛教氣息充斥其中,令人進入寺院便會心生一股憧憬和安詳之態。
馬良和安冰泮二人沿途觀景,一步步踏階而上,直到進入顯通寺時值春末夏初時節,晌午時分的陽光格外刺眼,天氣有些炎熱。雖然山中時有輕風撫過,然則登高望遠,馬良和安冰泮沿途又並沒有停留,不過是走馬觀花般的一路走來,難免會有些疲累,額頭生汗。
來到顯通寺旅遊和燒香請願的旅客頗多,前院裡熙熙攘攘香火鼎盛,僧侶遊客們夾在期間,很是熱鬧。
馬良來到一位年輕的和尚面前,雙手合十很禮貌的問道:“師父,請問根慧長老在哪裡修行?”
和尚恭敬道:“施主可有預約?”
馬良暗笑,尋思着如今便是這寺廟之地,也與時俱進,怎麼聽起來根慧長老有點兒像是某個集團公司的總經理,想要見他還得提前預約呢?心裡一邊想着這些,馬良一邊微笑道:“鄙人姓馬,勞煩師父去告知根慧長老,說是華中市盧祥安老先生的徒弟前來請見,多謝了。”
“施主請隨我來。”年輕的和尚似乎早已知道,也沒去通報,便點點頭伸手請馬良跟隨自己往大殿後面走去。
“冰泮,你在這裡等着吧。”馬良微笑道。
“嗯。”安冰泮應了一聲。
馬良跟隨在那位年輕的和尚身後,往寺院深處走去——昨天盧老爺子就告訴了馬良,他自己都從未見到過那位老禪師,而想要在顯通寺裡見到那位老禪師,就必須先找到和盧祥安老爺子有少許交情的根慧長老。
找到根慧長老後,也不一定能找到無名大禪師。
馬良覺得這很扯淡……但是正如盧祥安老爺子所說,這種事情總要去做,不然的話你怎麼知道就不一定行呢?別給自己留下遺憾。
幽幽寺院深處的一間廂房內,馬良見到了根慧長老。
這是一位鬚眉皆白,臉色紅潤,雙眼炯炯有神,看不出具體年齡的老和尚。和馬良想象中不同的是,這位老和尚並非那種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模樣,反而是他那看似深邃幽遠的眼神中,卻無時不刻的都在透着些凌厲的嚴肅……到真是應了盧祥安老爺子說奇門江湖中人曾經給根慧長老起的的那個綽號——怒目金剛。
然則光陰流逝,歲月匆匆,已經大把年紀的怒目金剛好似也多了些內斂的嚴肅之感。
“根慧長老,您好。”
根慧長老淡然的笑了笑,道:“馬施主好。”
馬良稍稍等了會兒,面前這位老和尚依舊是安詳的盤腿坐在蒲團上,沒有問詢什麼,似乎馬良前來是理所當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沒必要問他爲什麼來。或者,再等馬良坦言……而馬良在等他問話。
於是根慧長老微微闔眼,老神在在。
馬良愣了下,頓時感到有些尷尬和一絲壓力,好在是他臉皮夠厚,見根慧長老這般模樣,他也就無需對方詢問,微笑着極爲謙遜的說道:“我來此是想求見無名大禪師,還望根慧長老能夠引薦。”
“他不在了。”根慧長老眼皮擡也未擡的說道。
“嗯?”馬良怔住。
無名大禪師不在了?
靠,他不在了的話,這一趟千里迢迢而且還是大半夜就開始往這邊兒趕路,豈不是白跑了嗎?
稍做思忖,馬良頓時覺得面前這位根慧長老在說謊話。
理由很簡單——首先,像無名大禪師這樣一位神秘的宗教人物,雖然在現實社會中比不得那些知名的主持、長老等高僧們名氣大,但他如果圓寂的話,肯定也會有所報道,而且奇門江湖中肯定會有消息傳開,盧祥安老爺子,也肯定會提前知曉的;其次,根慧口中所說的是無名大禪師不在了,而不是“圓寂”,這種在佛教中頗爲注重的用詞,根慧身爲一名得道高僧,不可能犯這種小小的錯誤。
但細細一想,根慧長老這句話又不能稱之爲謊言。
於是馬良依舊禮貌且恭敬的問道:“大師不在哪裡?”
他沒有問大師在哪裡,而是問不在哪裡。這樣的問話似乎聽起來有些彆扭,又有些深奧的意思——倒不是馬良在故弄玄虛裝逼玩兒深奧,實則是因爲,他心裡有些窩火,又覺得和這位老和尚說話似乎就得循着不正常的路子走……更何況,人家很明顯是用那麼一句話婉拒了馬良的來意,而馬良又不能走,所以只能用這般方式與其套套近乎?
似乎還真的有了效果。
根慧長老聽了馬良的這般問話,竟然睜開了眼睛,眼神中充滿了深邃與平靜,當然在馬良看來是充滿了裝逼味道的故弄玄虛,不急不緩的吐出了一句話:“不在外面那大千世界的滾滾紅塵中。”
“懇請師父引薦。”馬良立刻恭敬的雙手合十鞠躬。
根慧長老道:“他在哪裡?”
“嗯?”
馬良愣住神兒,心裡暗罵他孃的怎麼跟這老禿驢說話這麼費勁啊?我要知道無名大禪師在哪兒,還跟你這裡瞎扯什麼圈圈?哥們兒褲襠裡的圈圈又不至於閒到疼。
半晌後,根慧長老又闔上了雙眼。
馬良沉思良久,雙手合十極爲恭敬和誠懇的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道:“多謝長老指點……”
說罷,馬良轉身就走了出去。
和根慧長老這類人說話固然是費勁窩火,但細想下也可以理解,畢竟根慧常年在寺院中潛修佛法,領悟高深玄奧的佛姓佛心,以求有一天能夠做到真正意義上的“開悟”,在人與人的交流上有些彆扭很正常。
更何況,高人嘛,總得有點兒高人的樣子不是?
但馬良還是要誠心的感謝根慧長老,因爲這位老和尚雖然沒有親自引領他去見那位傳說中的無名大禪師,卻也沒有阻攔他,而且把無名大禪師的所在之處告知了馬良——根慧長老說,無名大禪師不在外面那大千世界的滾滾紅塵中,也就是說,無名大禪師在顯通寺內。
至於具體位置在哪兒,又長什麼模樣……馬良沒有去問,他知道遇上根慧這號和他完全屬於是不同世界的人,如果細問的話,得到的答案十有八九是——有緣自然會見到。
顯通寺有七殿七重,各有特色,無一雷同,皆輝煌壯麗。
在這肅穆莊嚴且壯麗非凡的寺院中,後面顯然要比前面幽靜的多,有許多院落和僧侶居住修行之地,甚至是大殿,都是不允許旅客前來的。
好在是,馬良是受人引領來到了這裡,故而可以在期間行走自如。
那位年輕的小和尚,似乎也知道些什麼,並不多嘴,跟在馬良身旁走啊走的,馬良問他知不知道無名大禪師在哪裡,小和尚就很疑惑的搖頭,說不知道顯通寺裡有位無名大禪師。
馬良也就沒多問,可以理解。
赤腳仙古彤奇門江湖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無名大禪師也可以隱姓埋名的存在於寺院中。
所謂高人,所謂隱士……要想在偌大的顯通寺中找到一個人似乎很難,但找到一個老和尚的話……應該不難——如今這個年代裡,只要不是在嵩山少林寺和藏省那些舉世聞名的寺院裡,出家的和尚數量並不多。
更何況,無名大禪師還有一個顯著的特徵,他絕對是一位年紀很大的老和尚!
也許他會在某個偏僻安靜的廂房裡安靜的打坐修禪,從而讓外人很難以尋見,不過馬良覺得這不難。
他只要把意念力鋪開,感應到人的存在還是不難的。
正因爲如此,他纔會很恭敬且自信的從根慧長老修禪的廂房中走出來,去獨自尋找身在寺院中的無名大禪師。
然而當他信步走出廂房,在幽靜的寺院中走動時才愕然發現……在顯通寺內,意念力竟然根本無法透體而出——這種情形,讓他想到了曾經在京城的[***]廣場時,意念力被壓制的那次。不同的是,在京城的[***]廣場上,那種壓制他的力量是強勢的,無以倫比的巨大威壓;而在顯通寺內,卻感覺不到有什麼天地之威的氣勢壓制甚至是反噬攻擊,但就是無法將意念力散佈出去。
這種似有若無的力量,不會讓你感到不適,更不會攻擊你,反而有些很舒緩平靜的撫慰感,在勸阻着你的意念力收回到體內。
於是馬良很鬱悶。
身不由己是任何人不想遇到的事情。
但他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再返回到根慧長老那裡去?馬良倒是有這個厚度的臉皮,但問題是他很清楚即便是回去了,十有八九也得不到確切的答案……所以現在只能把希望寄託在虛無縹緲的佛家所言一字“緣”中。
就這樣,馬良在顯通寺裡溜溜達達的邊走邊找尋“緣”
一直走到了下午四點多,走遍了寺院內的各個角落處,見到了好幾位年老的和尚,但愣是沒有找到無名大禪師——但凡遇到年老的和尚,馬良都會上前很恭敬的請問大師的法號,所謂出家人不打誑語,那些老和尚不會騙他,而身旁的小和尚見到那些老和尚時的態度,更能說明一切。
故而馬良能確定,他們都不是無名大禪師。
無名大禪師的法號,就是無名。
籍籍而無名,緣在佛法中。
這期間馬良還接到了安冰泮打來的一次電話,問他怎麼還不出來,是不是有什麼事情……馬良的回答是:“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把顯通寺給拆掉。”
安冰泮問:“爲什麼?”
“刨人。”
“要不要我下山去僱傭工人和機械?”
“在外面等我吧。”
…………馬良記得自己領着小白去故宮裡遊玩兒的時候,都沒有如此這般自信認真過,大致上也就是走馬觀花而已。現如今倒好,無心旅遊觀光,倒是在顯通寺裡犄角旮旯裡走了個遍,只是苦了那位毫不知苦,也沒有任何疑問的小和尚。
“這位師父,你累嗎?”
“不累。”
“多謝您一直陪伴在旁,不然我在這顯通寺裡也不能這麼方便的走來走去。”
“施主不必客氣。”
馬良想了想,問道:“是根慧長老吩咐你來陪同我的?”
小和尚搖了搖頭。
“那你爲什麼一直跟着我?”馬良詫異了——幾個小時的時間裡在顯通寺中,許多原本不能進入的地方,因爲有這位小和尚跟在他旁邊的原因,其他和尚見了之後也就不會上前阻攔。
小和尚很認真的說道:“根慧長老之前說過允許施主去見他,卻沒有說施主從他的禪房中出來後,就必須離開,所以我跟隨在施主的身邊……寺院中有許多地方本不方便外人進入的,所以……”
“監督我?”馬良笑道。
“施主多慮了。”小和尚趕緊雙手合十躬身,很禮貌。
馬良哭笑不得的搖搖頭,他已然有些失望和灰心了,也許真的是和無名大禪師沒有所謂的緣分吧?顯通寺說小不小,說大其實也不大,就這麼點兒地方,裡面的人是有數的,也許那位無名大禪師本就知道他前來,並且知道有事相求,故而不讓他找到,那樣的話……就像是赤腳仙古彤,只有他找人,誰人又能找到他?
“你們寺院管飯不?”馬良問道。
“前面有對外的齋堂,我可以帶施主去,不過……”年輕的小和尚露出難堪的神色,道:“齋堂裡吃飯,是收費的。”
馬良撇撇嘴,嘟噥道:“真的是與時俱進啊,佛門重地,如今竟然也是改革開放到經濟爲先了……”
小和尚聽了這句話就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喜,但委實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又不想在一個外人的面前丟了顯通寺的名聲。於是在馬良邁步往寺院前方走去的時候,小和尚急忙跟上去說道:“施主,現在已然過了吃齋的時間段,想來前面的齋堂裡也沒有了齋飯,我,我帶您到後面齋堂的廚房看看,還有沒有齋食。”
“嗯?”馬良愣了下,點頭道:“好。”
雖然走到現在馬良是真的餓了,但他還真不至於小氣和飢不擇食般的非得在顯通寺的後齋堂裡吃頓不掏錢的飯。而是因爲小和尚的這句話提醒了他,這顯通寺裡犄角旮旯裡他都走遍,便是齋堂都去過了……唯獨廚房沒去過。
因爲他壓根兒就沒想過廚房和後面的雜院裡,會隱居一位近乎於傳說般的無名大禪師。
現在,似乎緣分到了?
跟隨在小和尚的身邊,馬良一路來到了寺院後面的齋堂,並且毫不猶豫的穿過齋堂來到了後廚所在地。
一個小小的,收拾的極爲乾淨的院落。
普普通通的三間不大的房屋,一間廚房、一間堆放雜物,一間是儲存糧食的……小院東北角的石階前,坐着一個老和尚。
穿着洗的有些發白的灰色僧衣,稀稀拉拉約有半尺長的灰白色鬍鬚中間雜着幾根黑色,倒是整理的整整齊齊;老人臉上和裸露在外的雙手上皮膚皺皺巴巴的,像是老樹皮一般,上面佈滿了暗褐色的老年斑。
此時的這位老人,很懶散的坐在那裡,倚着齋堂的牆壁,雙腿一曲一伸,閉着眼睛歪着腦袋一點一點的,像是曬着太陽的時候打起了瞌睡似的。
若非是他那竟然長這些許並不明顯的發茬的頭上,還能夠依稀看到的幾點明顯戒疤,任憑誰看到他都不會認爲,這是一位老和尚,而是會把他當作一位在農村中很普通很普通的年逾古稀的老人。
看到這位老和尚的時候,馬良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沿街拾荒的赤腳仙古彤。
“師父,那位大師是誰?”
“是本寺的一位老師父了,我出家的時候,他就在這裡做齋飯。”
小和尚搖搖頭模模糊糊的回答了馬良的問題,似乎有些難堪,更是沒有提出那位老和尚的法號,眼眸中更是很清晰的透露出了他對那位老和尚的不滿——這也難怪,作爲出家人,作爲顯通寺的出家僧人,領着一位施主來到寺院內裡,卻讓這位施主見到了這般邋遢不注重形象的老和尚,委實有些丟了出家人的臉面啊。
“施主,您稍等,我這就進去爲您找下,看有無齋食。”
“不用了。”馬良擺擺手,微笑道:“有勞師父一路相隨,我今天要找的人,就是這位大師。”
“這……”小和尚猶豫了下,滿是疑惑的點了點頭,告辭離開了這座小小的院落。
待小和尚離開後,馬良邁步走到了那位老和尚的面前。
似乎因爲年事已高的緣故,老和尚的五官和反應上都會很遲鈍,所以在如此小的院落裡,馬良和那位小和尚又有了幾句並沒有刻意壓低嗓音的對話,現如今更是走到了老和尚的面前,而這位老和尚竟然還沒有察覺到,依舊一點一點的打着瞌睡。
“大師……”馬良很恭敬的輕聲喚了一句。
沒有反應,老和尚一如之前那般。
“大師……”馬良有些小翼,好像生恐驚嚇到這位老和尚。
還沒有反應。
馬良撇撇嘴,心裡稍坐思忖後,乾脆走上前挨着這位老和尚一屁股坐在了石階上,用胳膊肘輕輕碰了下老和尚的胳膊,喚道:“無名大師,醒醒,醒醒……”
…………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