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苳成婚的日子, 據說是盛南橋親自選的,彼時顧知還驚訝了一下,但轉頭一想, 盛南橋對屬下好是出了名的, 也沒有什麼好驚訝的了。
韓苳隔日纔想起還未通知顧知, 急忙跑到顧知這裡邀她前去, 便聽說盛南橋已經告訴他了, 韓苳無奈地撓撓頭,“主子也不知道說一聲。”
顧知只是笑,沒事兒上街到處轉一轉, 倒也將賀禮買好了。
很快,就到了韓苳大婚的日子。
盛南橋今日穿得正式了些, 交代了顧知也一樣, 看起來對於韓苳的婚禮極爲重視。
原本以爲有很多人, 到了地方,顧知才發現, 真正來的人很少,大部分是盛南橋的屬下,與韓苳一起共事的人,剩下的便是他們幾個了。
顧知在院子裡看了看,有些疑惑地看向身邊的盛南橋, “韓苳的父母不在嗎?”
盛南橋回頭看她, 嘴角濃重的笑意淡了些, “韓苳的父母……不在了。”
顧知一愣。
沒有想到韓苳的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了, 難怪高堂之上的兩個位子都是空的。
盛南橋看向院中接親回來的韓苳, 一身大紅色襯得他整個人喜洋洋的,臉上的笑意怎麼都遮不住, 一臉傻笑的牽着新娘子。
“像個傻子一樣。”盛南橋嗤笑一聲,臉上卻是笑意滿滿。
顧知笑了下,“成婚嘛,是一件大喜事,自然要開開心心的。”
盛南橋不可置否地點點頭。
那邊的韓苳就一個激動腳下絆了一跤,還是新娘子拉住了他。
韓苳頓時鬧了個大紅臉。
顧知忍不住笑了出來,“確實高興的傻了。”
顧知沒有聽到盛南橋說話,轉頭去看,他正一臉專注地看着韓苳和他的新娘子,目光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的正在緩緩流動。
顧知心裡突然一動,調侃道,“小郡王,你的侍衛都成婚了,你什麼也帶回個郡王妃回來?”
顧知問完,才驚覺自己問錯了話。
郡王妃自然是十七公主,那個與盛南橋訂好了婚約的金枝玉葉。
盛南橋的思緒被顧知的話拉回來,顧知見着盛南橋微微挑眉,似乎有些訝異,低頭笑着看她,“怎麼,先生替我着急了?”
盛南橋的眼睛亮晶晶的,隱隱帶着些期待。
她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盛南橋心裡已經想過了一百種一千種的答案,他彎了彎眼睛,彷彿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說道,“成婚這事,是一生大事,自然要等到遇到了心儀的女子再說。”
既然盛南橋沒有注意到,顧知也就權當沒有問錯話了。
盛南橋繼續說道,“如若我遇到了心儀的女子,不論那人是誰家中如何,我都會給她一個正當的、尊貴的身份。”
顧知怔愣了下。
盛南橋原來知道她問錯了話,只是依舊這樣回答。
顧知下意識脫口而出,“那公主嗎?”
面對盛南橋有些不解的神情,顧知又說了句,“外界都說小郡王這麼多年是在等公主回來。”
也說,就算公主不回來,盛南橋這一生也不能再有郡王妃。
盛南橋聽到這話,有些好笑道,“一個沒見過面的人,我等她做什麼萬一是個品性惡劣的麻子臉,我也要娶不成? ”
顧知:“……”
腦子裡一瞬間涌出盛南橋所說的畫面,顧知沒忍住笑了出來。
這回輪到盛南橋無言了,他屈起手指輕輕敲了敲顧知的額頭,“笑什麼?我說的還不對了?”
顧知的身子僵了一下。
這動作委實有些曖昧了,盛南橋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掩飾性地咳了咳,耳根卻慢慢紅了。
顧知只好笑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也未必,萬一公主貌美心善,小郡王見了動心也未必。”
這話……
盛南橋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這是在試探他?
意識到這一點的盛南橋心裡變得不平靜了,彷彿被她扔進了石子,惹起了陣陣波瀾。
盛南橋本想要逗她一逗,都又擔心一不小心把人給逗沒了,便中規中矩地回答,“我有了喜歡的女子,便不會看其他女子一眼,別說貌美心善,就是美若天仙,好看的天上有地下無的,在我面前,就是麻子臉。”
顧知“噗嗤”一下子笑了出來,“小郡王上輩子是不是跟麻子臉有仇?”
怎麼半句話都離不開這個。
不過,盛南橋的回答卻讓她莫名覺得心安。
盛南橋見顧知笑了,也跟着笑了起來,“我不介意有個人佔着郡王妃的名分,也可以擋些爛桃花。可一旦遇到了心儀當然女子……就是舔着臉去賠罪、要了我半條命,這名分也得給我去了。”
盛南橋雖說是笑着說的,眼裡卻是半點笑意也沒有,認真地叫人害怕。
顧知還沒開口,便聽到盛南橋又補充了一句,“這是我應該爲自己的妻子做到的。”
顧知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她看得出來,盛南橋是認認真真的在說這些話的。
而如他所說,若是真的喜歡一個人,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爲她爭個名分。
能有一個男人,即便只是一個名分,也願意爲心上人去爭,那那個心上人,這輩子便再也無憾了吧。
而盛南橋,就是這樣的人。
顧知心裡那種異樣的感覺逐漸變大。
有什麼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她微微握了拳,擡起眼,堂上的新郎新娘已經開始拜天地了,紅豔豔地,落在眼底。
盛南橋也看了過去,嘴角的笑意越來越大。
天地拜過,新娘子被送去新房,酒席也正式開始了。
韓苳在人羣之中轉來轉去,一張俊臉很快變得通紅。
韓苳來到了盛南橋面前,臉還紅着,神情卻有些不大對勁了,他一言不發地倒好了酒。
盛南橋看着他,兩人沉默着撞了杯,一飲而盡。
韓苳握着酒杯遲遲沒有鬆手,眼圈慢慢紅了,“主子……”
盛南橋打斷了他,“不是說了嗎,從此以後,我都不是你的主子了,你和我郡王府也沒有任何關係了。”
顧知一驚,可發現在場的人都沒有絲毫意外。
韓苳咬了咬脣,眼睛紅的厲害,聲音也有些啞了,卻真的改了個稱呼,“小郡王。”
說完這三個字,韓苳似乎有些忍不住了,仰起頭咬緊了牙。
盛淮拍了拍韓苳的肩膀,“大喜日子,別哭。”
韓苳一下子推開盛淮,袖子抹了抹臉,“誰哭了?!”
盛淮抱了臂看他,卻也沒有戳穿他。
盛南橋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緩緩說道,“嫁給一個哭包,我要是那姑娘,當場就和離。”
“我這就叫劉姑娘來看。”
韓苳一聽這話,果然激動起來,“不行,不要去胡說八道。”
身邊一下子鬨笑起來,盛南橋和韓苳也都笑了。
顧知覺得自己彷彿在衆人之外,卻對於他們的悲傷看得更加清晰深刻。
顧知不喜喝酒,沒幾杯便有些頭疼了,便告訴了盛南橋一句,獨自一人溜了出來,順着小路走到了花園。
顧知找了塊石頭坐下來,餘光卻看見了靠在樹上的盛淮。
盛淮也看見了顧知,便走了過來,“先生。”
顧知點點頭,拍拍身邊的大石頭,往旁邊挪了挪,“坐。”
盛淮看了看顧知,見她沒有介意,便坐了下來。
顧知:“韓苳爲什麼要離開郡王府?”
盛淮嘆了口氣,垂下了頭,“不是他要離開,而是主子要他離開的。”
這件事,盛淮也是昨天剛剛知道的,震驚了很久,可轉念一想,這卻又是最好的。
顧知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爲什麼?”
盛淮沉默了下,問道,“先生聽過韓苳的事嗎?”
顧知搖搖頭,盛淮說道,“韓苳是當年小郡王到了這裡以後,立下根基不久遇見的。”
盛淮抿了抿脣,頓了一下才繼續說道,“當時韓苳就是個混混,混得不得了,被父母趕出家門,可沒過幾天,惹了人急了眼,跑到他家裡殺了二老,韓苳紅眼提着刀衝進來人堆裡,一頓亂砍,然後坐在雪地裡等死。”
他永遠都忘不了那個畫面。
少年一臉頹然地坐在雪地裡,白雪覆在他的肩上,頭上,還有刀上。
“都快死了,被主子撿垃圾似的撿了回來,料理了他父母的後事,給他改了名字,把他拉了回來,”盛淮將臉埋在手心裡, “若不是主子,韓苳或許早就死了。”
“那現在爲什麼?”
盛淮沉默了一下,看向顧知,“一個人,什麼都不怕,可一旦成了家,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主子可以任由韓苳跟着他,風裡來雨裡去,一條命而已,但卻不能讓他妻子爲他擔驚受怕。”
所以,韓苳必須離開。
即便他不願。
“主子告訴我,人不能只爲自己活着,還得爲了愛他的人活着。”
原來是盛南橋想到了所有。
他爲韓苳找好了妻子,爲韓苳大辦了婚禮,爲韓苳找好了退路。
外界都說小郡王縱容屬下,如今顧知才明白,最大的縱容便是放他們去過普通人的生活。
顧知不知道韓苳會不會後悔,但盛南橋一定不會。
盛南橋,盛南橋。
顧知在心底默唸名字。
你爲他們想了這麼多,那你呢?
你是爲誰活着?又是否會爲了別人放棄這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