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樂地?”
程心瞻有些疑惑。
孫妙殊笑了笑,“天下不盡是清心寡慾的苦修士。”
他頓了頓,又說“往往一萬個修士裡也出不了一個飛昇的,大多數人還是不願意在山洞裡老死的。”
他指向雲中大城,“所以修士也想要享樂,但人間大城紅塵因果太重,他們不敢進,名山大川又被各道統佔據,所以他們便只能在天上建城。”
賀濟源有些難以置信,“一羣喜好享樂的人能建起這樣的雲中巨城?”
孫妙殊聞言又笑了,“會不計一切代價的想着享樂的人只會是有錢人,只有有錢人才能驅動各方大能爲他們完成目的,永遠不要小瞧財富和商人,白玉京就是由他們建起來的。”
幾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了巨城門口,同時還有許多人從四面八方飛過來。
“這一直這麼多人嗎?”
賀濟源問。
“不是,這是馬上要過年了,人才多起來。”
“啊,這裡還過年嗎?”
“呵呵,除了道子,誰不都是從凡間來的嗎?到了過年休息休息,玩樂玩樂,這是根深蒂固的,你們應元府正月不也休沐麼?”
賀濟源笑了笑,道了聲也是。
“進城不要錢麼?”
巨大的城洞沒有門,也沒有人值守,大家就這麼進去了。
只是在城門樓立了一座巨大的孔雀雕像,人不過雀趾高。雕像不知是什麼材質,金、藍、綠、黑四色交錯,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仿若活物。
“進門不要錢,甚至只要你不過夜不吃飯不買東西,一直在裡面逛也不需要花錢。”
孫妙殊說着。
而程心瞻的目光則落到巨城的地磚上,地磚瑩瑩如玉,他問,
“這什麼什麼磚?”
孫妙殊看了他一眼,
“你總是能看到關鍵處,這是雲根石,據說是從古天庭的遺址上扒下來的,這第三重天,據說是古天庭養馬和天兵操演的地方,散落在各處的古蹟還算多。
“這雲根石磚,現在除了白玉京這些,還流轉在外的,每一塊,都比咱們的雲駕貴上許多。”
程心瞻放眼四望,這樣大的巨城,得要用多少雲根石?而這樣大的巨城,有十二樓五城。而建城這樣規模的白玉京,也只是用了些古天庭的養馬和練兵的遺址。而那樣高高在上的天庭,也只是成了遺址。
幾人穿過厚厚的城牆,來到城內,這才見識到城中之景:
大城覆壓不知多少裡,行走在寬闊的街道上,前方看不見盡頭,兩岸的高樓遮住了陽光,但地上卻沒有見到陰影。
原來是街道兩側每隔幾十步便植有一高樹,高樹枝丫上掛着許多月亮似的燈籠,燈籠發着柔和的白光,即便是白天,也是亮着,把各個角落都照得明亮。
五步一樓,十步一閣。
有酒宴之樓,有華服之樓,有歌舞之樓,樓樓盡不同。有取暖之閣,有沐浴之閣,有遊戲之閣,閣閣相爭奇。
在樓閣與樓閣之間,又有懸空之廊橋將其勾連,縱橫交錯,廊橋上鋪着錦繡毛絨,從此樓到那閣,即便是遊玩上一個月,腳也不必落到地上來。
樓閣突起的檐角尖聳,都雕成了龍鳳昂首的形狀,角喙朝天。樓閣又高矮不一,參差錯落,層層檐角往街道攢聚,彷彿下一刻龍鳳就要飛出。
而這樣的樓閣又不知矗立着幾千萬座。
頭頂交錯的廊橋層層迭迭,宛如霓虹,曲水荷池上的長橋金雕玉琢,好似臥龍。
人被廊橋樓閣包圍,處處都是明光,竟無法分清東西方向。
樓閣上時而傳來亮光,如星如燭,仔細去瞧,原來是女子們開鏡梳妝。樓閣上時而又聚起一朵白雲,那是飲者們脫衣擲帽。
街道兩邊的流水散發着香味,似乎是胭脂的味道。門市樓閣裡飄出黃煙紫霧,那是各家不同的薰香。
珠光寶氣,比比皆是。
熙熙攘攘,盡態極妍。
一行七人左顧右盼,驚歎着,咋舌着,路上的修行人並沒有嘲笑這剛來的一行年輕人,剛來白玉京,該是這種表情纔對。
須知這白玉京裡還有兩種特殊的人。
一種是專門進城在門口侯着,就想看別人吃驚的表情,好緩和自己剛來時因太過吃驚而帶來的窘迫感。
還有一種人是白玉京的主家人,他們負責觀看行人的表情,要是吃驚,他們會自豪,要是發現有人對哪處不滿,他們就會馬上去看是哪處出了什麼問題,並以最快的速度整改。
此時,最淡定的是孫妙殊和三妹。
孫妙殊是因爲來過幾次了,三妹是因爲到處的都是明晃晃的一片,她看不清。
“那不是魔頭!也能進來麼?!”
賀炳錕高呼了一聲,指着一個穿着破舊衣服,衣上還貼着許多黑色符紙的人,衆所周知,這是北派魔教中北邙山的服飾。
路人聽見了,呵呵一笑並不管,魔頭聽見了,也笑着懶得搭理。
孫妙殊連忙攔住他,賀濟源把雷符都拿出來了,這在白玉京裡可是大忌,他出口解釋,“快收起來,孔雀城裡禁武,這是最大的規矩!”
見賀濟源收起雷符,他才解釋:“這是商人開的地方,哪裡還談什麼正魔,道門魔門的錢他都要賺,魔頭更想享樂,論一擲千金,我們還比不過他!
“這裡沒有正邪,沒有派別,所有人來這隻有一個目的,快活,享樂。”
衆人聽聞也算開了眼。
這時馮濟虎又問道:“道兄,到底是什麼樣的商人能建出這樣的城?”
“自然不是某一個人,是一羣人,天南地北好幾個家族,。”
他慢慢說着,
“這東南孔雀城的主人是錢氏,上天之前在會稽、金陵、豫章一帶做生意。東北海青城的主人是蕭氏,上天之前在冀北、漠北一帶做生意。西北畢方城的主人是樂氏,上天之前在北疆、西海、西塞一帶做生意。西南百靈城的主人是穆氏,上天之前在滇文、西蜀、南荒一帶做生意。正中間精衛城的主人是袁氏,上天之前在慶州、河洛、荊楚一帶做生意。
“這五家在上天前就富甲一方,後來與十二樓的主人一起共建白玉京,並以鳥爲城名,他們上天時帶了很多自願跟隨的凡人,在天上繁衍生息,有很多人,一輩子都沒落過地。”
一行人邊走邊閒聊着,各家樓閣都在張燈結綵,好不熱鬧,更有妙俏仙子倚在美人靠上呼喚着,直教人心猿鼓譟、意馬難安。
幾人在街上漫走了好一會,由孫妙殊領着進了一家酒樓,一進門,自有小廝侍女相迎,引導就坐,桌子是南山金楠木,椅子上鋪着北海白熊皮。
“幾位喝點什麼?”
小廝問着。
衆人都看向孫妙殊,孫妙殊咳了一聲,“來兩壺天谷雲夢漿。”
“好嘞,您稍等,下酒菜可有忌口?”
衆人搖搖頭。
小廝退下了。
“他也沒問什麼下酒菜呀?他要是上多了,得多少錢?”
朱兼墨小心問了一句。
孫妙殊說,“這裡只算酒錢,菜錢不算,吃完便續,花樣不重。
“至於酒錢。”
他臉上顯現出肉痛,“一壺一金。”
衆人瞪大了眼,望向孫妙殊,徐濟深更是直言,“你瘋了?我們又不是非喝不成!”
進門前孫妙殊就說了,這次他請客。
這下衆人也知道爲何這白玉京被稱作銷金窟了。
程心瞻也嚇了一跳,雖說是走關係,但他的「龍車」也只是花了一金,雖然孫妙殊入了二境,可也是才二境的,能攢下多少錢?
孫妙殊笑了笑,“你們不知,這已經是最便宜的,這裡就沒有低於一金的東西,上次我師兄破境帶我上來的時候,喝的也是這個酒,不怕你們笑話,之所以帶你們逛了那麼久,走進這家,點了這壺酒,是因爲我只認識這家,只喝過這一種酒!”
“我們逛逛就是了,又不是非要進來喝!”
徐濟深還是有些怪罪。
“不說了,就當是爲我破境慶賀了!”
孫妙殊笑着說。
衆人便不再多說了,但心裡都想着回去要補給妙殊道兄。
“客官,雲蔗來了,請清口。”
小廝端來七個白瓷碟,每個碟裡放着幾片甘蔗一樣的東西。
“吃吧,和甘蔗一樣,嚼了吐,不過他這個能帶走嘴裡的味道,等會飲酒的時候更能品出酒香來。”
孫妙殊解釋,“我們是餐風飲露、寡味無腥不假,不過這是給那些長年流連於孔雀城的人準備的,我們嚐嚐也無妨。”
而接下來,衆人也算是見識到了,兩壺酒,又問了每個人的喜好,做成了溫熱和冰鎮兩種風味,還問衆人要幾成熱幾成冰,衆人沒喝過又哪裡知道,都是張嘴亂報。
直到給賀濟源端上了一壺冒着火的十成熱的酒,衆人頓時樂不可支。
酒喝一半,又上下酒菜,各種奇珍大家只認識一兩道在都廚院見過的,別的聞所未聞,下酒菜不要錢,這下可便宜了等哥兒,一口一個接着衆人塞來的美餚。
三妹就要矜持許多了,坐在程心瞻腿上,一桌子吃過炸金尾鰍後便只吃炸金尾鰍了,喂到嘴邊就細嚼慢嚥着,別的一概不要。
“好漂亮的狸奴。”
旁邊有個聲音道。
程心瞻聞言看過去,是個正在下樓的女子說的,他們這桌正對着樓梯。
那女子披着白裘,臉上圍着紗巾,懷中也抱着一隻貓,是一隻獅子貓,遍體金毛。
程心瞻朝她笑着點了一下頭,他家三妹確實漂亮。
“狸奴白膜多食海魚或許有效,金尾鰍是湖種,她要是喜食鰍,可餵食六須鰍、魚龍鰍。”
那女子說。
他有些意外,不知道還有這種說法,連曲濟菡都不知道,於是他站起來道了一聲謝。
女子也點點頭,隨即便離開了酒樓。
程心瞻摸摸三妹,把這事記在了心裡。
“公常公子來了!”
外面突然有人喊起來。
三清山這桌几個人互相望了望,此時酒足飯飽,便也結賬出門了。
在酒樓門口,便望見進城的方向人羣攢簇,往這邊擁來。
待走進了,衆人便見到那街道中央有一鹿輦,拉車的是兩頭白鹿,輦駕並不着地,懸在空中,裡面坐着一個紫衣的少年,看着才十三四歲,在少年的兩側和身後,跟着許多人。
忽然,程心瞻目光一凝,他看到一個熟面孔。
鹿輦後面那個,似乎是樑真敬?
“什麼公公公子,倒是好氣派,都走着就他有個車。”
王妙緣來了一句。
不料,離得還遠的那個小公子好似聽到了什麼,目光直接往這個方向看過來。不過王妙緣卻臉不紅心不跳的對着那個人看,似乎剛纔那話不是他說的一樣。
那個公子似乎是沒有什麼線索,又收回了目光。
衆人拱衛着鹿輦從衆人面前走過,樑真敬跟着鹿輦後面像是一個忠心耿耿的護衛,不曾注意到路邊的程心瞻。
程心瞻在衆人中間低聲說了一句,“那後面跟着的人,是龍虎山的人。”
衆人有些差異。
“公常,是張啊!”
王妙緣忽然說。
“那……那個紫衣少年?”
大家都有了些猜測。
莫不是這一代的小天師?
小天師不在天師府裡誦經,也來享樂了?
衆人也遠遠在後面跟了上去。
走了沒多久,街頭左邊出現了一方水池,水池裡種植着紫色的蓮花,蓮池中央有一座精美的閣樓。
閣樓門口有一羣鶯鶯燕燕等候着,各個都是禍國殃民的容顏。
公常公子的鹿輦打了個彎,去了閣樓。
衆人也瞧見了那閣樓的名字,喚作:
紫芝香閨。
“這人什麼來頭?竟然讓紫閨裡的仙子在門前等着。”
看熱鬧的人羣裡有人問了這樣一句話。
“不知道什麼來頭,反正應該很有錢就是了,聽說每個月都要來,每次來都會有人來提前通知,讓紫閨清樓,當天不接客,只侍奉他一人。不過十二樓五城裡,也沒聽說哪家姓公常的。”
有人回答說。
三清山幾個更是有些難以置信,紫芝香閨,聽這個名字,再看看那羣環肥燕瘦,傻子也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了。
龍虎山的小天師每個月都要來這種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