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金相宗的第十五日。
也是辭別日。
這日清晨,風荷小築裡傳出琵琶聲。
一曲彈畢,雲氣撫掌而贊,“江南音律造詣不可謂不高。”
江南景精挑細選的這首《王惠謝師曲》曲調悠揚清脆,絃音細膩,時而低音潺潺如抽泣,似乎是對離別而感到傷感,時而高音明亮如歡笑,又似是對自己學成技藝而感到高興。
雲氣嘆道,“比什麼別的要高多了。”
江南羞臊,擡不起頭來。
雲氣轉而說道,“這是《王惠謝師曲》吧,我母親也擅琵琶,不過我父親喜好琴,所以母親便常以瑟相合,聽她彈琵琶倒是不多。”
江南迴道,“原來伯父伯母都是音道大家。”
雲氣擺擺手,“算不得大家,閒暇無事,陶冶情操罷了。”
隨即像是想起了什麼,他又問,“那日你攻伐瘦道人用的什麼曲子,倒是沒聽過,聽着便兇唳十足,似有猛禽搏擊長空之意,倒是沒有聽過。”
江南迴答,“是《海青拿天鵝曲》,是前元北方的曲子。”
雲氣點點頭,難怪了。
南景看着手中的琵琶,說道:
“其實弟也喜琴,不過琴更重意,而非技,修煉起來要難上許多,所以平日裡還是以琵琶爲護身之物。”
雲氣看他琵琶面板色澤黃膩,色如杏肉,質如象牙,便問,“你這面板是何材質呀?”
“是象玉黃檀,取自瓊州島,檀木質地緊實緻密,合於音律,又生美紋,所以又稱樂木,另外桐木也是如此,所以天底下的有名的琵琶和琴瑟多是用檀桐。”
雲氣點點頭,這些他也知道。
“不過弟聽說世上有一把名琴,非檀非桐,卻也位列十大名琴,恩公知否?”
雲氣搖搖頭。
“話說蜀中有制琴名家,斫琴雷氏,自隋唐時就聞名天下了,雷氏所制之琴被稱爲雷琴,是獨一檔。
“雷家世代造琴,有名的大師便有十餘位,當今十大名琴之「九霄環佩」、「大聖遺音」、「飛泉白瀑」、「枯木龍吟」、「綵鳳鳴岐」皆爲雷琴。
“名琴中桐木居多,但雷氏中有一名仙匠,在盛唐時成名,是爲雷威大師,又被尊稱爲雷仙。
“雷仙制琴從不拘一格,時常有奇思妙想,所以被稱爲仙匠,所制之琴稱爲仙品。目前十大名琴中經考證的便有四把出自其手,另外其他傳說出自其手的名琴或未經考證,或牽強附會,暫時做不得數。
“方纔所說的「九霄環佩」、「大聖遺音」、「綵鳳鳴岐」均是仙品。但在此三仙品之外,十大名琴中還有一把雷仙所制之琴,被譽爲仙中奇珍。”
說着,江南景彷彿沉浸其中,娓娓道:
“那是盛唐,正是雷仙享譽天下之際。雷大師有一摯友,乃是龍種綠螭,一年冬日,大雪封山,雷仙與綠螭在山中飲酒高歌,既爲雷仙摯友,這綠螭自然也是音律大家,醉後請雷仙制琴。
“雷仙欣然應允,兩人此時在松林中飲酒,雷仙提上自己的斧頭,在林海雪原中漫行,每見一棵外形奇古的松樹便在樹下停留,聽風吹松樹的聲音。
“如此挑選,找到一顆古鬆在風吹之下發出延綿悠揚的聲音,如泣如訴,便就地取材,伐鬆制琴。
“琴成伏羲式,取名「天風鬆雪」。”
江南景搖頭晃腦,彷彿身入雪山松林。
雲氣則心頭大震!
竟是「天風鬆雪」!
三清山內,鬆綠湖中,那尾綠螭幼種,所懷古琴琴底有篆書四字,正是「天風鬆雪」!
那綠螭年幼,絕不可能是雷仙摯友,那它是如何來的三清山?作爲雷仙摯友的綠螭和鬆綠湖的幼種又有何關係?他/她又在哪?
雲氣內心激盪,面上依舊雲淡風輕,他好奇似的問道,“「天風鬆雪」如此特殊,真想一聞仙音,不知上次「天風鬆雪」現世彈奏是何時?”
江南景搖搖頭,“「天風鬆雪」已經很久沒有現世了,不過我聽說在一甲子前,蜀中有一場大仗,正是蜀中道門圍剿一條綠螭,卻不知是不是「天風鬆雪」主人。”
雲氣心頭再震,嘴上只道,
“原來如此。”
一曲彈罷,幾句閒聊後,江家兩個粗壯僕役擡着一個木箱來到小築。
僕役掀開木箱。
雲氣瞥眼一看,裡面滿滿一箱的,竟不是他預先想要的釘螺,而是一摞摞箭桿中空、箭殼上無禁制的符箭箭坯!
雲氣望向江南景。
江南景有些緊張,“恩公有所不知,我家裡本就是做着符箭的買賣,主公想要的小蜷耳釘螺除了製作符箭幾乎再無用處,我等自然猜到了恩公心思。恩公放心,我家生意雖不大,但這點東西拿出來,實在九牛一毛,又不是什麼貴禮,只求恩公莫嫌莫怪。”
雲氣長出了一口鼻氣,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這金相宗如此豪奢,究竟是五行之金還是錢財之金呀?!
虧自己還解構瘦道人的符箭,把「秋水」都算計上了,萬事俱備,只欠法螺,結果人家直接把一切都給準備好了。
這就像是花了多少心思要做一桌大菜,偏偏缺了鹽,找人借鹽來,人家卻太大方,直接端了一桌子菜來!
箇中滋味實在是怪異。
雲氣作揖致謝,隨後運轉法力把木箱攝過來,箱子在靠近手腕上的洞石時突然消失,像是墜入了莫名空間。
“近日多有叨擾,那這就告辭了。”
雲氣朝着南景說。
南景點頭,領着雲氣往外走。
明光堂湖上渡口處,江燕行、江月行夫婦、顯靖道長俱在。
雲氣一一作揖道別,喚出「龍車」。
江燕行上前遞出一物,是一枚玉簡。
“既然道長堅持不讓我等相送,那此物請道長務必收下。此乃鄱陽湖湖境地圖,裡面記載着各家宗門豪族的地界範圍還有秘境險地的標註,道長爲三清山高徒,自然不怕宗門家族詰難,但有些秘境,還是不要以身犯險,請道長務必收下。”
雲氣收下了,心中只覺得金相宗能在鄱陽湖上立足到今日,果然有其過人之處。
收好玉簡,拜別衆人,雲氣踏上「龍車」駕雲往南邊而去。他原本就是要西行去南荒,如今自然是往南迴到原處再西行。
鄱陽湖寬廣無匹,來時是有二境高手攜他御風而至,如今他獨自乘雲而返,加上七拐八繞,竟然花了四五個時辰。
雲氣回到江南景與瘦道人相遇之地,見四下無人,收起雲架,一個猛子扎進了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