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在金府之中,金麒麟屍之側,竹身盤坐。
「吞賊」沒入竹身,進了竹身後又徑直奔向竹身的水府,程心瞻念頭一直緊隨其後。
進了竹身水府,可以看見平日裡積攢在水府中的水行法力化作一方澄澈的大湖,現在只見在這湖水上方,還懸着一輪皎皎明月。
程心瞻有些疑惑,明月如玉輪,散着清輝,湖水在清輝照耀下如潮汐一般自行涌着漣漪,月光皎皎,水聲嘩嘩,極爲融洽適宜,看着不似鬼籙那般的魔物?
他仍舊不敢大意,以「吞賊」緩緩靠近明月。
「吞賊」的爪子剛一觸碰到明月,明月便抗拒一抖,把程心瞻和「吞賊」都嚇了一跳,「吞賊」的九條尾巴全部豎了起來。
明月這一抖,抖出一團雲霧來,仔細一看,雲霧裡還有幾十個光點,像是羣星拱月一般。
除此之外便沒了別的變化,明月重新安靜下來。
程心瞻看着羣星拱月的樣子,認真思索着,過了好一會,他似忽然發現了什麼,念頭劇烈的震盪,隨着他念頭的劇烈波動,水府中的湖水也開始翻起巨浪。
程心瞻強迫讓自己收束心神,穩固念頭,直到湖水歸於平靜。
他緩緩的,以念頭去撥動那些羣星光點。
“承接十二重樓之靈氣,先至心府叩門,再轉道絳宮朝拜,隨即逆行任脈,先走臍中,下行,過黃庭而不入,再轉道督脈,順氣,過會陰、尾閭、命門、大椎、玉枕,上行至百會,再掠過紫闕,送還十二重樓,過樓之後,歸於心府。”
程心瞻腦海中浮現起當年師尊進入自己的內景天地,第一次引導自己行氣的場景!
師尊的教導此刻化作黃鐘大呂之音,在內景天地裡迴盪!
明治山要求首開心府,當年自己的第一條周天行氣路線便是明治山代代相傳的「火行單相小週天」。
自那以後,凡是師尊授法,無論金書玉冊,所有的開啓密鑰全是火行單相小週天行氣圖!
這是明治山世代相傳的密鑰。
可程心瞻剛纔分明看出,這拱衛着明月的羣星,在星位佈局上,分明將這條周天行氣圖上的所有竅穴全部囊括了!
雲宅-心府-絳宮-臍中-黃庭-會陰-尾閭-命門-大椎-玉枕-百會-紫闕-雲宅-心府。
程心瞻的念頭在羣星中穿行,將代表着周天竅穴的光點一一點亮。
直到最後一個。
羣星雲霧盡皆散去,明月如泡沫一般碎開,顯現出裡面的幾樣東西。
其中一團華光突然膨大,竟化作了一個人形!
這人臉上掛着淡淡的、像幽蘭一般的笑意,配着他像雨後山風一樣清新的氣質,像是一個在山中幽居許久的仙人。
他樣貌俊美,身如青竹,腰肢和肩頸都極爲挺拔,一看就是一個絕不可能彎腰諂媚的人。
水府裡的湖水又開始劇烈的震盪,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程心瞻卻認得,這正是擋下應山主一劍、被那個抓住自己的魔頭稱爲“北陰”的人!
而他與冰雪宮的魔頭攻殺數日,又怎會不知,北陰之名只會指冰雪宮的北陰殿主!
可是這位魔道的巨擘,又怎麼會知道明治山的密鑰?
“你師叔,就是在北邊失蹤的。”
這時,師尊的話又在他的腦中迴響,這一瞬間,他似明白了什麼,喜出望外,可是又擔心那個萬一,不敢全信。
而這時,北陰的聲音響起,
“不曾想,多年之後,我再見到明治山,竟然是在你的咒術法景裡。”
程心瞻又怎麼會想到,他日夜觀摩、觀想的明治山,也會是他人日夜魂牽夢縈之景呢?
他想不到,當他施展【鎮】字咒,召喚出明治山虛影攔截尚三思時,坐在血雲宮內與血神子面對面的北陰忍得又是何等辛苦呢?
程心瞻也將念頭化成人形,畢恭畢敬對北陰行了一禮,
“三清山第二十六輩門人,明治山第二十一代嫡傳,程心瞻,見過師叔!”
北陰看着程心瞻許久,忽然放聲大笑,久久不絕。
“她最近怎麼樣?”
程心瞻自然知道師叔說的是誰,他答,
“師尊一切安好。”
北陰笑着點點頭,“前幾年,我聽南派魔教的說,她去爛桃山救自己陷在煞穴中的徒兒,那是我最近一次聽說她的消息,也是那時才知道,我們明治山又有了傳人。”
程心瞻聞言,頓感酸澀。
“後來,我又聽說,在還珠樓主的鬥劍會上,一個出自三清山的,叫程心瞻的年輕人大放異彩,險些連中三元。我聽聞後喜不自勝,三清山中,如果說還有一個心字輩的年輕人,那不是我明治山的,還會有誰呢?當夜,我在北疆,遙望明月爲你賀喜。”
程心瞻再拜。
北陰又道,
“你很好,我來西崑崙後,便始終分出一縷神念在戰場上,我看你劍法,符法,咒法,雷法,風法,五行,樣樣精通,你的天資,比起我和師姐,還要好。
“只不過籠罩在這邊戰場上的神念太多,光是五境的就不止血神子一人,而且我發現,有好幾股高修神念都很關注你,據我所知,起碼峨眉的簡冰如就經常探視你,他的神念像是一把利劍,我不會認錯,所以我也不敢久視你。”
程心瞻聞言訝異,他竟不知在戰場上空還有博弈。
“你對付尚三思的表現,很多人都看在眼裡,我想,足夠讓人驚豔了,尤其是你幻化而出的神靈,被震懾到的,又何嘗只有尚三思一人。其他門派的,尤其是簡冰如,怕是心裡都不太好受了。你最後分出數百化身時,他們都在看着你的肉身,趁着這個機會,我看到了竹身,才冒險送些東西進來。
“呵呵。”
北陰環顧四周,彷彿是在看這具竹身,
“當年,師尊要把靈杖傳下來時,師姐要讓給我,但我和師尊都決意傳給她,你師尊膽子可大,喜好涉險探秘,上天入地沒有師姐不敢去的地方,她能把靈杖用好,只是沒想到,她竟沒用上,又傳給了你。”
程心瞻回道:“當年弟子不慎誤墜地煞中,以至真煞衝穴,肉身僵死,所以師尊賜我竹身以便行走修行。”
北陰點點頭,“原來你還受過這樣的苦。不過也算因禍得福了,肉身受真煞沖刷,魂靈在竹身中養護,你的根基確實打得好,當年我和師姐修行分身術時,可沒這樣的寶貝。”
程心瞻也知,便說,“師尊待我極好,所賜之物,無一不美。”
“你也很好,不曾讓師姐失望,《長生胎元顯神密旨》已經修行到可以三魂七魄顯形的地步了。”
北陰看着呈現「陸吾」之相的「吞賊」,又看着程心瞻凝實的念頭,便笑說。
隨後,他又道,“我在其他法統上沒有你博學,不過在《長生胎元顯神密旨》上的修煉可不比你慢,所以你放心,我不是什麼魔頭搜魂得了記憶,世間沒有人能在我自毀元神前謀奪我的記憶,我就是你實實在在的師叔,要是還不放心,等回宗了讓通玄祖師再看一遍就是。”
被師長當面點破心思,程心瞻連道,
“師叔恕罪!”
北陰笑笑,“哪有什麼罪,謹慎是好事。”
既然師叔先把事情說開了,程心瞻便順着話頭說道,
“師叔,那您現在到底是?”
是主動臥底?是身不由己?
至於投靠了魔道,程心瞻不做此想。
北陰,或者說是陳素行,沉默了片刻,才道,
“兩者皆有吧!”
程心瞻聞言便道:“那可要知會長輩,來救師叔脫身?”
宗內可是都覺着師叔已經亡了。
北陰搖搖頭,“不用,我還活着的事,你回宗之後只需要告知師姐、祖師還有掌門三人足矣,也不用他們做什麼,更不要來北疆找我,一切我自有打算。”
程心瞻點點頭,又說:“那師叔可還有什麼話要我帶回?當年,又是誰害的您?”
北陰則是搖搖頭,
“往事暫不提,只需要讓他們知道我還活着就好。”
說罷,他又另起話頭,
“我看你氣息和幻化的內景神,你是以丙火闢心府,辛金闢肺府,戊土闢脾府,接下來是要以癸水闢腎府了?”
程心瞻點點頭。
“那可有頭緒了?”
程心瞻搖搖頭,他才觀想脾府內景神有感,還未思索好水府之主,而且水府之主又是重中之重,要與心府相和,呈水火相濟之勢,沒有那般簡單。
北陰笑了笑,“師叔送你一個吧!”
程心瞻很意外。
“你師叔我在北疆多年,要說最大的進益,就是修行太陰之道,冰雪宮是魔宮不假,但在當世,冰雪宮也是太陰傳承最爲完整的宗門,你以太陽闢心府,那自然要以太陰闢腎府纔算相配。”
程心瞻聞言一喜,正是如此!以太陰開腎府可以說是他觀想昴宿以太陽闢心府時就確定下來的,可是之所以他水府之主未能早早定下來的原因卻有兩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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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太陰太陽兩系的正神高仙實在少有!遠不及羣星列宿、諸水衆山,更別提雷神譜系。而且太陰太陽兩系的神仙位格本來就極高,能流傳至今的觀想圖又少之又少,所以真正能觀想有望的,實在極少。
他也曾想過,在二十八星宿裡找一個月宿輔神觀想,可是他又很不甘,昴宿成神時雖然只是位列二十八星宿,可是這位跟腳本來就極高,後來的境遇更是高到沒邊,成爲自金烏後第二個能遨遊太陽星的生靈,說是羣星陽主也毫不過分。因金烏妖皇佔據太陽星,所以道門神仙譜系裡太陽之主空缺,昴宿雖無其名,但在金烏絕世之後已有其實,相比之下,二十八星宿裡的月宮輔神卻是沒聽說誰有這樣高的成就的。
至於月宮主神,實在神秘高遠,他找遍宗內藏書,也只見過一些瑣碎的隻言片語,因此不做指望。
這也正是他水府之主懸而未定的原因之二,那就是道門崇尚純陽,卻少有修行太陰的,所以太陰諸神便少見於典籍,觀想圖更不必說。
“師叔,您說的太陰?”
“自然是太陰之主,上清月府黃華素曜元精聖後太陰皇君!”
果然!
程心瞻不曾想到,這位未曾見面的師叔,一見面就給他送了這樣一份大禮!
太陰之主統管四瀆、五湖、四海、十二溪水府,並管冥官僚佐,主肅靜八荒,明明輝盛。
這時,只見北陰一揮手,之前明月破碎後顯現的一物迅速放大,化作一幅畫卷。這畫卷背景是一輪光輝明月,明月之中有一林,爲青華紫桂之林,枝紅葉蘭。在林前有一宮,爲寒玉堆砌而成,宏大清冷,宮殿匾上有字,名曰:
廣寒洞陰宮。
宮前有神女皇君懸空而立,戴星冠,躡朱履,衣素紗之衣,垂白玉環佩,手執奼紫寶劍,劍斬來犯之天魔。
“這副《皇君月府斬魔圖》是冰雪宮的密藏,不過因爲這個名字,爲魔宮宮主所不喜,一次立功之後賞給了我,你好生觀摩,這圖裡不光有太陰真形,亦有高邈劍法與滅魔法意。”
程心瞻看着真形圖,實在無法再說什麼,再次拜謝。
“我這還有一道法門傳你,喚作《水煉陰鼎大要》,是修行胃竅的寶書,說是魔道功法,蓋因是魔道中人所創,其實真正修行起來,與其他命藏真經無異。我道門講究中正平和,胃鼎霸道,熔鍊萬物,在這方面的認識其實不如魔道,你且用心體會,其實對待魔道也一樣,不可一味貶低,亦不可輕視。”
程心瞻拱手稱是。
“好了,與你交代了這些,我這縷念頭也要消散了,你讓「吞賊」吞服了吧,莫要浪費了。”
北陰笑着說,他的身影在慢慢變淡。
程心瞻聞言一愣,這次卻是搖搖頭,
“師長身軀,豈可作爲養分,弟子在此恭送師叔,只待來日再見!”
北陰聞言也愣了一下,搖頭失笑,
“看來在魔道待久了,要說不受影響是不可能的,好,好,你是個好孩子。”
北陰笑着說,念頭所化的人影逐漸消散。
程心瞻躬身相送,悵然若失,真不曾想,他一直以爲師叔早已不在人世,沒想到會在此地相逢,更是想不到,三清山明治山的弟子,會成爲現在的北疆第一大教,冰雪宮的北陰殿主。
一定要把這個消息第一時間傳回宗門。
他又看向《皇君月府斬魔圖》,實在想不到,師尊纔給自己指明瞭土府之主,師叔便立即替自己尋到了水府之主,又都是如此貼切,不知節省了他多少時間。
看着太陰光輝,此刻他自然也就明白了爲何心府之主拒絕竹身入駐,心府之主拒絕的哪裡是竹身,分明是位格比昴宿還要高上一分的太陰皇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