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好大喜功,正道行事繁瑣,正道推諉扯皮。
但不可否認,正道現在還談不上爛,層層協商、居中調度也還是有用,此次負責居中調度的簡冰如,身爲峨眉此次領隊人,自然也沒有血神子說的那般不堪。
在三清山的雲艟落地之前,各家碰頭加勘察,就已經把西崑崙山的山勢和魔教的佈防給摸得七七八八了。
各家到齊後,在簡冰如的調派下,上百支隊伍先後上山。
於是,在某一時刻,東坡、西坡、東南口這三處地方,離地約兩到五里高度的山腰處,幾乎同時爆發出法光和巨響。
肉眼可見,幾十處地方,幾乎是差不多的時候發生了交鋒,導致那些魔教據點之間無法相互馳援。
尤其是在東坡和西坡的北邊,設置了兩條高境界修士形成的阻攔線,把從北邊來的支援擋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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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雲宮。
“教主,正道這次來勢洶洶,孩兒們怕是難以抵擋!”
殿外那人憂心的說。
血神子只是笑了笑,
“一個新的魔教要想開宗立派站穩跟腳,要是連正道這樣試探性的攻山都守不住,那被滅門也是應當的。”
“守應當是能守,畢竟教主的血影衛都還沒出動,只是怕孩兒們損傷慘重,這都是多年的心血。”
血神子還是不以爲意,
“互爲磨刀石而已,能活下來的往後自然就是頭目,至於新弟子,再招就是了,你說是魔道修行快,還是正道修行快?
“再說了,你以爲那些小子們已經出全力了嗎?除此之外,你以爲我就沒有後手嗎?”
血神子的語氣很是輕鬆,在血雲的照耀下,山上的一切都映照在他的心頭。
————
何四就是西海人,是一個牧民,他上面還有三個姐姐,下面有一個弟弟。
在他十五歲那年,神仙老爺手下的道童老爺要再次提高賦稅,他們的部落只能往他處逃,去北疆也好,去雪域也好,反正不能留在西海了,因爲他們實在是交不起稅了。
不過神仙就是神仙,他們一跑,追兵馬上就來了,不用道童老爺親自出手,騎着高頭大馬的稅隊就把他們的部落衝的七零八碎。
慌亂逃命之下,他和父母還有姐姐就走散了,唯一的幼弟被他緊緊抱在懷裡,一直跟着他。
他們當時太小了,逃得性命後想回頭再找部落,卻是找不到了。
草根裡刨食了一個月,幸虧老天垂憐,那時水草還算豐茂,天也不是那麼冷。
那一天,突然有個穿着血衣的人來到他們面前,問他們願不願意入魔道。
他不知道什麼叫魔道。
那人便告訴他,可以飛天遁地,可以殺了那些稅隊。
他當時問,
“我不光想殺稅隊,我還想殺西崑崙山上的神仙老爺,入魔道後能殺了他們嗎?”
他記得那個血衣人笑的很開心,後來血衣人就成了自己的師尊。
至於入了魔道後在一個地穴裡修行魔功,他卻是不願再回憶一絲一毫的,他在進入地穴前,都想象不出人世間竟然還有這樣的痛苦。
他度日如年,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昨天,師尊突然告訴他,地穴的上面就是西崑崙。
那一天,無數在地穴裡像螻蟻一樣生活的人衝了出來,地底血海里的血氣化生成了血雲,將整個西崑崙都籠罩住,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老爺一個也跑不出去。
他記得自己殺的很痛快,把兒時的怨恨,把修煉魔功時的痛楚全部都發泄了出來,念頭通達、殺人飲血,自己的魔功在一夜之間也大有精進。
但是師尊告訴自己,現在西崑崙是血神教的了,而且馬上就會有人來搶,自己要守住崑崙纔能有以後的生活,不然就是死。
說實話,他對死不是很害怕,畢竟在地穴裡他每天都感覺自己要死了,而且自己仇也報了,還真無所謂。
不過小弟還小,他不能死,他自懂事以來就在地穴裡過活,他對地穴以前的事已經記不得了,他不應該只有這樣的人生,所以他得活,自己爲了能讓小弟活得好,所以自己也要好好活下去。
但現在,小弟死了。
他覺得自己也不需要活了。
骨血丸是丸,也是劍,以骨爲劍,以血爲囊,是教主創出來的秘寶,血神教的弟子,一身的修爲都在這秘寶上。
外面的血囊有諸般妙用,能化成晶殼,堅愈精鐵,能化成血瘴,有大毒,能散發血光,可以堪破迷障還能壓制五行。
裡面骨核則是飛劍,這口飛劍是以他自己左手小臂裡的尺骨爲主材煉成的,熔鍊了地穴裡的蛇骨,當然也還有其他的人骨,只是可惜,昨夜殺了那麼多人,血囊是飽飲了,但那些骨頭自己雖然仔細剔乾淨收好了,可還來不及煉進飛劍裡。
不過沒關係,現在的威力也不差。
何四自己沒有發現,他的頭髮一瞬間就全白了,眼角流着血淚。
何四喉嚨裡發出癲狂的笑,此刻他的骨血丸正在往餘妙音的銅鐘上打去,在銅鐘後面,是另一個血神教弟子,這個人,正在應付突然出現的王妙緣。
他掐一個訣,骨血丸速度驟然加快,但只一個虛晃,卻是掠過了銅鐘,直打向背對着他的另一個血神教弟子。
這個人卻宛如背後生眼,在何四的骨血丸將近之時,突然閃身避開,何四的骨血丸便正當着王妙緣的面,突然炸開,形成一團血瘴。
王妙緣寬袍大袖,此刻他把大袖一揮,一道凌厲的勁風就打了出去,微微逼退了血瘴。
“小心血珠!裡面藏着飛劍!”
此刻,程心瞻的驚叫聲突然響起。
唔,那個殺了小弟的人發現了,不過已經太晚了。
何四手上的法訣換成了劍訣,一道劍光宛若白虹,分開了血瘴,映在了王妙緣的雙瞳裡。
白虹出現的太突然,刺過來的速度太快,他來不及躲閃。
白虹不偏不倚穿過了王妙緣敞露的胸膛,又從他的背心透出來。
王妙緣不可置信的低頭看向自己的胸膛,那裡,有一個洞。
可就是這麼巧,何四選了一個離他的骨血丸最近的一個人,這個人,偏偏就是在場三清山弟子中唯一一個沒有闢成心府的人。
在白骨劍光中,他的心臟被攪得稀爛,其餘四府還在閃爍着華光,抵禦着劍氣。
王妙緣看着稀爛的心臟,他本打算這一戰結束就闢心府的,他什麼都準備好了,只是臨時被外派出來剿魔。
他忽然張嘴一笑,嘴裡冒出血來,
“時也!命也!”
他當即就栽了下去。
“道兄!”
地上的程心瞻目眥欲裂,施展起步法,往王妙緣的落點飛身而去。
“下一個就是你!”
何四看着那個殺了小弟的人想接住那人的屍體,自然不會放過良機,馬上俯身衝下,他的白骨飛劍也調轉劍頭往下衝去。
“妙緣!心瞻!”
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一幕,三清山的全力去攔何四,還有六個魔頭全部去阻攔他們。
程心瞻接到了王妙緣。
已經是一個血人了。
他一瞬間往頭上甩出十幾道符。
“風火燎原,疾!”
得虧了白玉京蕭家送來的符料都是上好的符料,他的符道造詣又一直在漲,十幾張以火禽翼羽製成的風火符籙旋轉上天,符籙急速的燃燒,生成風,生成火,化成了一道火龍捲要把飛身而下的何四捲住。
甩出符籙後,他馬上飛離,嘴裡大叫着,
“心臟碎了,濟虎道兄!兼容道兄!速來!”
不消程心瞻說,兩人已經飛速過來。
馮濟虎從程心瞻手上接過王妙緣,心瞬間就涼了,祝兼容的保心丹已經捏在手裡了,但看到王妙緣的胸膛後,也愣住了。
保心丹總歸是要有心在的,王妙緣心臟的位置,空空如也。
щшш ▪TтkΛ n ▪C ○ “下一世,我一定要先闢心府。”
王妙緣躺在馮濟虎懷裡,看着兩人愣愣的樣子,嘴裡吐着血沫,笑着說。
隨即,他便閉上了眼睛。
此刻,又有一把白骨飛劍襲來,程心瞻長嘯一聲,拔出「秋水」,奮力斬了過去。
“濟虎道兄先回去,讓兩個長輩再看看!”
他大叫道。
馮濟虎沒有說什麼,馬上抱着王妙緣的屍體離開。
魔教還想留人,他們也看出來馮濟虎在這羣人裡境界算是低的,現在還帶着一個人,正是下手的好時機。
程心瞻站定,爲馮濟虎攔敵,他右手持劍,左手成劍訣,抵住自己的眉心,口中疾念,
“雷霆速落,電雹速奔,千妖截首,萬魔剪形。稍違吾令,如逆上清。急急如律令!”
“轟隆!”
巨大的雷霆聲響起。
晴空驚現霹靂,十幾道雷霆如同電網一樣劈落,幾個魔頭急忙停住身形,險些撞上。
“雷火速落,電雹速奔!”
“雷火速落,電雹速奔!”
程心瞻的咒語越念越快,越念越響,雷霆一道道劈落,像是瀑布一樣傾泄,竟把幾個魔頭倒逼回退。
此時,馮濟虎已經走遠,剩下的三清山弟子則從後面合圍了過來,
九比七。
“以血光護體,躲避雷霆,以飛劍破敵,雷法最是損耗法力,他們用不了多久!”
何四雙眼通紅,但還沒有失去理智,低聲的吩咐道。
幾個魔頭稱是,召回各自骨血丸的血囊,化作血光籠罩在周身,再駕馭飛劍遠遠禦敵。
此刻,何四最想殺的人無疑是程心瞻,可他偏偏先放過了程心瞻,而是主動攻向境界最高的蕭妙語和掌控雷器的餘妙音。
因爲他知道,如果自己一心要殺這個人爲弟報仇,那他的手下幾個境界數量都比不過對手,對手完全可以擺脫自己的手下來護住那個兇手,自己也沒有任何辦法。
唯一可行的就是自己頂住幾個境界高的,讓手下去殺人,待自己這邊抽出空來再回頭取其性命。
何四主動一對二,還是難纏的兩個,也讓手下的人戰意大增,各自駕馭飛劍尋敵。
程心瞻咒殺了何五,又能呼喚雷霆,所以這次主動找上程心瞻的是一個二境的人,打法極爲穩妥。
當然,程心瞻無法具體判斷來人的實力,只是看出他的護體血光很是凝實,法力境界應當不低。
白骨飛劍作爲血神教的立教根基之一,自然有不凡之處,白色的骨劍上帶着煞光,靠近人時便有一股濃郁腥氣撲鼻,還能讓人血氣翻涌,似乎要透體而出。
他立即就服下了分發的龜息緩血丹,感覺略好了一些。
白骨飛劍再次過來,他扭身閃避,以「秋水」撥開,腳下踏着風,想要近身一戰。
魔頭瞧出他是練體劍的,自然不會如他所願,只是遠遠躲開着。
程心瞻見狀便想以雷法牽制,再拉近距離,不過此人寧願是損耗護體血光硬接雷霆,也不願讓程心瞻近身,只是遠遠吊着,對程心瞻很是忌憚。
交手十來個回合,程心瞻始終不見這個魔頭使出別的手段,反倒這駕馭飛劍禦敵,肉身遠遠躲開的風格,再加上這狠辣而又靈動的飛劍御法,卻是讓他感覺有些熟悉。
怎麼像是峨眉的風格?
不過二三十個回合後,他這具肉身的氣力和法力卻是有些跟不上了,對手到底是高境的,法力要渾厚許多。
“啊!”
另一邊,朱兼墨突然叫了一聲,他的境界也不高,擅長之處也不再鬥法上,幾個傀儡速度緩慢,無法幫他抵禦飛劍,此時被人刺中了右臂。
可看上去只是被劃了一下,他竟然捂着手臂掉了下去,他嘴裡大喊着,
“飛劍有毒,劍上煞光能污人精血,麻痹骨肉!”
此時曾濟年同樣以飛劍禦敵,此刻還有餘力,便飛身去撈朱兼墨。
程心瞻心生一計。
又一次飛劍襲來,他似氣力盡了,無法接劍,踏雷符而逃,尋一處山頭躲避。
魔頭馬上追過來,卻又害怕程心瞻藉機近身,便遠遠繞過來看,瞧見程心瞻躲在一處巖溝裡喘氣,知他是累了,練掐了幾個印訣,又噴一口血箭落在白骨飛劍上。
“去!”
白骨飛劍身上煞光大漲,速度也更快,直射程心瞻。
程心瞻翻身去躲,可飛劍來的太快,險而又險的擦到了他的臂膀。
程心瞻大叫一身,身子一僵,滾落山崖。
衆人聽見程心瞻慘叫,心裡都是一緊,可是又被山擋住了視線,想要過來看,又被魔頭死死纏住,只得無奈大叫,
“心瞻,可有事?!”
無人回答。
刺中程心瞻的魔頭心中一喜,他們入二境時,得了賞賜,得了五銖的「白骨化血煞」煉進飛劍裡,生了煞光,被這煞光抹到,只要是有血有肉的活物,當即血不能流,筋不能動,僵直當場,若是煉進的真煞再多些,但凡是有個一兩,那要是被煞光擦到了,血肉就如草葉上的積雪,風一吹,就簌簌下落。
這小子捱了煞光,定然是動不了了。
翻滾下墜的程心瞻被卡在一處石頭處,魔頭落到不遠處,卻還是下意識的不願意靠太近,約有個二十步的距離,再次御使飛劍刺過來。
不過這個距離對於程心瞻來說卻是夠了,他垂在地上的手突然指向魔頭,口唸,
“鎮!”
魔頭當即心裡一慌,就要運轉全部法力脫身。
但此時,他卻看見程心瞻直直的望着自己,那隻左眼不知何時變成了火紅色。
他彷彿看見了無窮的火焰朝自己噴涌過來,又像是天上的太陽落下,讓他心生恐懼。
只這一個愣神的功夫,一根纖細的赤針從程心瞻左眼中射出,隨後迎風便漲,化作一把戰國古式的闊劍,像是一道光,起於他的眼,落在了魔頭的印堂處。
而魔頭死前眼裡還只有火光,未曾看見火光中的飛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