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爲先前的教訓猶在耳邊,這一次的鄉試從搜撿開始到飯食供應都很不錯,一句話說,就是在確保公開公平公正的前提下,官府向考生展現出了最大限度的善意。
自然,這一次的鄉試吳學政和蔣州牧都是參加了的。
通過重考選出來的多半是這三千人裡的佼佼者,他們不介意當一當座師。
只是,天氣實在是太冷了,考到第三場的時候直接就飄起了雪花,這讓體虛的蘇潤梔十分難受。
一坐就是一整天,湯婆子什麼的已經不管用了。
等他手腳發麻、全身冰涼地堅持寫完最後一個字,順利交完卷子,一出門看見王氏阮氏就暈了過去。
他的腸炎又犯了。
“這……觀其脈象,應該是**病了,孃胎裡帶來的病根,根本去不了根兒……這次卻是累狠了,心神損耗過大,加之飲食不當引發的。”
這種話,王氏阮氏在蘇潤梔小的時候沒少聽,差不多都快麻木了。只是,這次聽見的卻是把她們嚇了個半死。
“以後萬不可再如此了,否則……恐損陽壽。”
阮氏的臉直接黑了,甚至開始考慮不讓蘇潤梔繼續念下去,而是老老實實回家成親生子。
“小羊這個樣子是不能坐車的……算了,索性也就十來天,我們就留下來繼續等吧,等發榜了再回去。”
王氏直接拍板,決定留下繼續等,雖然她早就歸心似箭。
“嗯,到時候得了好消息再回去,也算是圓滿,也不枉大夥這段時間這麼累。”
對於這個決定,二房自然是很支持。特別是李氏,巴不得蘇潤偉日日跟陳瑩瑩黏在一起,好趕快給她添個孫子。
那籤文不是說了麼,該來的總會來。
王氏和阮氏需要照顧蘇潤梔,除了熬藥,還到處打聽偏方,什麼草藥啊,什麼豬肚湯啊,反正幾乎每天都不帶重樣的,十天下來,蘇潤梔倒是徹底養好了,還胖了不少。
由於此次重考全國都在關注,因此朝廷配備的力量還是很齊全的,用了不到十天便把成績統計出來了。
爲了確保萬無一失,凡是被取中的學子,由提調官、監臨官和監試官牽頭,將他們當初參加縣試府試院試的試卷一一取了來,與今科試卷逐一對比。
如此三天,確認無誤,這纔開始發榜。
這一次,王氏等人卻是多了些見識,也早就做好了準備。足足花了五百文,尋了個識字的考鬥幫忙排隊看榜。
因此,在報喜的人來之前,她們便得到了消息。
蘇潤梔蘇潤偉沒有辜負一家人的期許,再次上榜。蘇潤偉考了個九十八名,勉強算得上位置靠前。至於蘇潤梔,直接考了個第八名,妥妥的優秀。
王氏幾個喜極而泣,當即又大方地賞了對方一兩銀子。
等待還是值得的,簡直是揚眉吐氣,他們老蘇家現在可是有了兩個舉人,哪怕在縣裡也是不多見的。
“哎,你爹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會有多開心……不行,你們在家守着,我出去租輛馬車,咱過兩日就啓程……哎,不行,我得跟着風光風光,要親自給賞銀……三丫,三丫……”
三丫正在屋裡頭髮呆,實在是無事可做。
最近天氣不好,麪條是沒法繼續做了。
這次來省裡,她可真去了不少地方。原以爲可以見着他一面,哪怕遠遠地看一眼都行,從此便安心嫁人。
只可惜,一次都沒遇上。
“來了,來了,阿婆你小聲點……還有娘,二嬸,二嫂……哦喲,你們自己聽不見嘛,你們的笑聲快把屋頂掀翻了,到時候可走不脫……”
“好了,可別再這裡貧,快去租輛馬車。價格你知道,別給高了,就定在三日後……快去快回。”
她早就打聽清楚了,明日便是那勞什子鹿鳴宴。一參加完這個,便再沒啥事,要麼回家,要麼直接啓程去京城準備參加會試。
像他們這樣近的,卻是不必的,時間還充裕得很。
三丫走了一會兒,王氏阮氏李氏幾個便將蘇潤梔蘇潤偉拉了起來,說明了緣由,又好生打扮了一番,這才迎來了報喜的人。
兩人卻是一起來的,沒有分開,不過是各自報各自的。
這一回,王氏更大方,一人給了二兩銀,看得阮氏李氏直咋舌。
這也太大方了些!
見狀,當着外人的面不好說,等人一走王氏便開始念。
“兩個眼皮子淺的……說起來你們也算是跟着老孃出來見了世面了,也不想想村裡那些個婆娘哪個有這個大造化!可你們咋還這樣,啊?”
見兩人還一頭霧水,似乎還有些委屈,王氏說的更直白。
“二兩銀子聽起來是不少,可那是在鄉下,不是在縣裡,更何況這是在省裡。給少了,沒得丟我倆孫子的臉!再說了,這裡頭還有個緣故……”
這卻是那考鬥看在王氏給銀子給的爽快的份上才說的。
算得上青山省這裡的潛規則,那就是但凡哪個院子裡出了個前十名的考生,東家是不會收租子的。
當然,作爲回報,會要求考生留點墨寶。
表面看東家似乎虧了,但其實是大大的賺了。
這種院子原本就是租給考生的,有了這名頭,不但會大火,租子也會高出不少,很快就能賺回來。
名聲可是能無限利用的,除非考生本人作。
遇到那運氣好的,明年二月再通過會試甚至是殿試,那以後就是官員了,這院子就更值錢,往往是有價無市。
“你們等着吧,到時候多的都賺回來了,還在乎這捨出去的二兩銀子?”
二人聽了,方佩服的點頭,王氏確實比她倆厲害。
接下來便是做衣裳了,好在王氏三人早有準備,早就跟附近的一個大布莊預定好了,直接走過去就取了回來。
那掌櫃的恭維了幾句,王氏又捨出去五百文。
阮氏李氏:……
這下總沒有回報了吧!
第二日,被幾個女性精心打扮的新出爐的兩位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奈地笑了笑,這才坐着轎子去巡撫衙門參加傳說中的鹿鳴宴。
單單從精緻程度來說,這身衣服有些像現代某些制服裡的常服,比一般的衣裳要複雜多了。
若不是不想失禮,蘇潤梔還真不想穿。
到了離衙門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兩人喊了停,準備步行着走過去。禮多人不怪,謹慎一點沒有錯。
若是到了門口再下,難保有心理不平衡的人說他們僭越。
哪知,剛好碰到越發英挺的宋立和孫清,還有一個臉都笑爛了的董爲民。
是的,董爲民直接考了個第二,比第一次考得更好。
果然應了那句話,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董兄……”
“好了,不許打趣我,也不許趁機敲詐。明日一起回,到了縣裡我自會請客……好了,進去吧。”
蘇潤梔:……
這第二名的腦子就是好使,三言兩語便說的他啞口無言。
他們來的不早不晚,裡面已三三兩兩坐了十來個人。走近一看,每個位置上都有名字,看樣子多半是按照名次先後來排列的。
倒有點像現代的會場。
偌大的花廳裡有人在演奏樂曲,蘇潤梔一開始並未聽懂,他在樂律上向來一竅不通。及至有人開始唱,他這才明白,這歌詞不就是《詩經》中《鹿鳴》篇麼!
難道這就是鹿鳴宴的由來?
又過了一會兒,等全體新舉人都來齊了後,居然又來了些年紀一看就頗大的人。觀其服飾,倒是和他們的一模一樣,那說明身份也是舉人。
哦,不對,是老舉人。
根本就不用蘇潤梔開口,旁邊便有飽學之士開始解釋。
“這些是當年中舉的前輩,算得上我們的同年。”
好吧,原來是十二年前考中的那一批。
只是,十二年都過了,還是舉人,想來會試艱難。
等所有舉子都到齊了,全程參與了此次鄉試的豪華考官團、包括簾內簾外官在內的所有人在吳學政的帶領下豪邁地走了進來,依次落座。
吳學政作爲此次考試的正考自然佔了居中的位置,副考居其左,監臨居其右,其餘的按照資歷和規矩依次坐了。
奏樂再次響起,便有人帶着他們像在場的一衆官員行禮。先拜的是主副考官,然後依次是監臨、提調、監試、提學等,各行四拜禮。
後拜的是場內執事及相關官員,行的兩拜禮
然後便有點自由發揮的意思,官員們找自己感興趣的學子聊,學子們自己小聲地同看得順眼的左右聊,美景美食美樂,氣氛好得很。
蘇潤梔一早就打定了主意,刻意低調,沒人注意到自己最好,又不是中了殿試,前面的路還長着呢,真到了那個時候再高調一回也行。
現在,他只想回家告訴蘇老頭和周氏這個喜訊,好好休息一陣子便啓程去京城參加會試。
可惜,實力不允許他低調,實在是年紀小,文章做得不錯,詩文寫得好。
而這種場合,最適合的便是吟詩作對。
“哪位是青山縣的蘇潤梔?”
張侍讀喊出這句話的時候,蘇潤梔正在和自己右邊的王姓學子熱聊。
這也是個愛看農書的,兩人簡直是相見恨晚。
吳學政選擇了暫時“失憶”,並未向張侍讀介紹,等着蘇潤梔自己表現。
聽到自己的名字時,蘇潤梔本能地一愣,立即站了起來。
“正是學生。”
前十名的位置緊挨着官員,倒是不必走近。
“你做的雪梅很有意境,本官已經抄寫下來,回頭有機會到皇上身邊的時候,一定爲你推薦。”
此言一出,頓時爲蘇潤梔樹敵無數,實在是機會難得,不嫉妒都不行。
“能否煩請蘇兄爲我等吟詠一回?”
“是啊,蘇兄,我等簡直等不及了……”
本次鄉試的解元杜受田眼中閃着**裸的羨慕嫉妒恨,他自負才情,從小便有神童之稱,自認爲自己做的那首江雪非常不錯,哪知張侍讀提都沒提。
倒是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蘇潤梔這麼大個體面。
他倒像是見識見識,到底是什麼詩這麼好,能讓當年風流無比被人捉婿的張侍讀如此誇讚。
其實,場中並不止他一個人這麼想,尤其是自認爲擅長詩詞的,都存了一較高下的雄心。
自古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到底是什麼詩值得皇上聽。
哪知,蘇潤梔還未開口,張侍讀再次出言,這一次,蘇潤梔感覺自己受到了一百萬點暴擊,因爲他覺得有些人的眼光像小刀一樣鋒利。
“不用不用,我親自爲各位念一唸吧……啊,你們不知道,當時我看了這首詩歡喜得差點跳起來,太美了,太妙了……”
“是啊,說起來這麼多年我倒是見過不少寫梅雪的詩,卻沒有一首比得過這篇……”
聞言,蘇潤梔低下了頭,倒是吳學政越發高興,看向蘇潤梔的眼神多了幾分奇怪,連孫教諭都對蘇潤梔刮目相看。
當初他可是覺得此子耽於親情,難有出息。
張侍讀身處頎長,面容白皙俊美,今年不過二十多歲,是一個男人一生中最好的年紀,魅力驚人。
一邊走,一邊回味,一邊念,衆人先是不屑,待到聽到後面兩句,已經徹底呆住了。
確實很美,真的很好。
梅雪爭春未肯降,文人閣筆費評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當然好了,無數穿越人士一遇到主題爲“雪梅”的,基本上都會選擇這首詩,實在是寫的太妙了。梅花須遜讓雪花三分晶瑩潔白,雪花卻輸給梅花一段清香。
三分和一段,讓原本虛無縹緲的白和香彷彿一下子變得可以丈量了。
好在很多人都想趁機表現,給在場的各位官員留個好印象,很快,便有新的話題產生,蘇潤梔也暗暗鬆了口氣。
那天,他肚子不舒服,實在是沒有精力去構思,只好照搬照抄了宋代詩人盧梅坡的《雪梅》,也僅僅是把騷人改作了文人。
他知道這個時代騷人還沒有後世那些詭異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提筆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