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嶽清這樣說,沙神童子一下子就跪在地,幾乎是抱着嶽清的大腿哭泣起來:“師父,徒兒也不想的,當初我入門的時候,您曾跟我說過,不禁我修煉原來的魔法,又傳授我道法,讓我自己比較取捨,到底魔好還是道好。原來我一直覺得魔法好用,威力更大,又能奴役天下,使三界衆生爲我所用,對您說的道法向是不以爲然,只是今天經過這件事,我已經了悟魔道孰優孰劣。”
他跪在那裡,像個大夢初醒,決心回頭的浪子,哭得好不可憐,石生三人俱知他是積年老魔,平時行事說話,有些玩世不恭,也只當他故意爲之,事實上沙神童子入門之後這幾年,五臺山上下人等,包括劉泉和許飛娘在內對他都是敬而遠之的,只因這老魔過去名聲太大,法力又高,他縱橫天下的時候,許飛娘還是個初入道的小姑娘呢,現在成了自己晚輩,等閒轉變不過來。
因此沙神童子在五臺山上也是極孤單的,始終沒能融入集體,只覺得自己是個外人,不過被形勢所迫,拜了師父,只等嶽清飛昇之後,那時無人能制自己,再做道理。
今天他參悟了通玄真經第四篇,略見世界本源,方子嶽清的境界是多麼的高遠,與之相比,自己便如微塵之於虛空,也終於感知到,嶽清是真心待他,他所有的心思、想法,以及未來的打算,都是一清二楚,甚至連自己稍有的一點想要在鐵城山反水的那麼一點念頭都知道,然而嶽清仍然是全心全意爲他打算,連五百年之後的難數、一千年以後的末劫都算計的清清楚楚,並且在明知道他將來會重歸魔道的時候,仍然給他指明瞭渡劫存身之法。
佛教中人,常有人管不住自己,只覺情不自禁一再破戒犯錯,然而回首之時,佛菩薩一直站在身後,勸人回頭,哪怕犯了五逆重罪,墮入無間地獄,只要能夠苦海回頭,佛菩薩仍在岸邊,不計前嫌地一般救護。
沙神童子如今便在嶽清身上感覺到了這種父母不計厲害,一心盼望自己兒女好的胸懷,便是做了多麼大的錯事,只要肯回頭,肯悔改,父母一樣原諒,並且無私地替他打算,他雖然是積年老魔,向來以操縱玩弄人的感情心緒爲擅長,此時見了這天下至真之情,一切從魔法修來的定力心性全都不管用,那眼淚便如絕了堤的水一樣,止不住地往外淌,跪在那裡,真真地哭成了一個孩子,抽抽搭搭,哭個不停。
嶽清道:“你哭個什麼?我已見大道本源,世界萬物本是一體,我待你這般,待其他人也是這般,我五臺派中,將來有好幾個要走入邪路魔道之中去的,我俱已爲他們安排好了存身之道,唯獨你這裡,我卻是沒有把握,這種事情,還要靠自己,我爲你們準備再多,也僅僅是助力。”
沙神童子哭道:“弟子辜負師父天恩,我……我魔孽深重,恐怕將來會身不由己……嗚嗚,師父,我不能自主,不能得逍遙。原來我是不知道什麼是錯的,什麼是對的,一條路做下去,尚還快樂,被師父強行拉回來,心裡也是不十分情願的。現在已經知道了那些是對的,那些是錯的,可是我卻管不住自己,起心動念之間,仍然去行那些錯的,譬如現在,我知道我該徹底摒棄魔法,一心向道,把過去的那些全都改了。只是……只是我卻捨不得我煉的那些魔頭,捨不得我苦練了一千多年的魔法,捨不得我這些魔道奇珍,捨不得……便如那紅塵沙,多虧師父收去了,否則別說先前那樣,便是現在的心情,我也捨不得將他毀掉的,你千萬不要給我,否則的話,我是必定要仗着它重新爲惡的。師父現在有您在,還有人管我,將來你若飛昇了,我又該怎麼辦?普天之下,能夠約束我的,唯有您啊,就連我自己也不行的,恐怕將來……還要辜負師父的一番苦心!”
他這番話,石完聽不懂,錢萊聽懂了不以爲然,他們還沒有到那個層次,理解不了起心動念不由自己的苦惱,唯獨石生頗爲心領神會,也覺得沙神童子可憐,慶幸自己沒有深陷魔道,否則的話法力越高,越放不下,若是異地相處,恐怕比不上沙神童子。
嶽清輕撫沙神童子頭頂:“童兒,你既然知道對錯便好,這太清八景燈我就賜給你,我要你以後每日都要對這這燈唸誦我道號三千遍,只能多,不能少,否則此燈便要暗淡,一日不念,熄掉一道火焰,九日不念,則此燈徹底失效,只要能夠堅持下去,日後便是墮入魔道,做事也還有個顧及,不失本心,若是不能做到,便是大羅金仙下界,也是救不得你了!”
沙神童子雙手捧着燈,哭着給嶽清磕頭:“師父儘管放心,弟子便是……便是受不得誘惑,最終重回魔道,也必定不會忘記師父恩德,只要我念着師父,就不會墮落得那麼徹底……”忽然聽得旁邊虛空之中有人哭泣,他臉色一變,“什麼人!”伸手向外虛抓,只聽砰地一聲,憑空炸起一團血霧,天地之間立刻掀起一股血紅色的浪潮,濃濃的霧氣迅速向周圍填滿。
雖是漫空血紅,但衆人眼力何等厲害,俱都看見,在魔霧之中暴然顯出一條九頭怪蛇,每一個頭顱都有磨盤大小,頭上俱都生有一隻獨角,雙目仿若明燈,向外射出數尺長的紅光,口內自有一股紫色的毒霧隨着呼吸不停地內外吞吐,數只蛇口猙獰大張,嘴裡佈滿倒鉤獠牙,血氣森森,駭人無比,渾身上下長滿鐵甲般的暗紅色鱗片,此時全都豎起,喀喇喇地扇動起來。
見了這等兇惡的洪荒異獸,衆人都緊張起來,石生三人各自掐訣唸咒,就要放出飛劍法寶護身,沙神童子眼中則是驚訝居多:“這時候竟然還能見到傳說中的九頭妖蛇,要是能捉回去,好生祭煉一番,便能成……”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之前的話,便住了口,“師父我錯了!我這就改,我把他殺了好了,生得它害人,師父你只在這裡做好,徒兒我……”
嶽清擺了擺手,制住他和石生三個,像那血霧之中說:“霄兒,過來讓爲父好生看看!”
就在那蛇的背後,轉出一個四五歲大的男孩,用手揉着眼睛,不住地抽泣着,慢慢騰騰地往嶽清這裡走來,那蛇卻不願意,身子一晃,就把他纏在當中,九個蛇頭上下對着他嘶嘶吐氣,彷彿再跟他說話一樣,男孩卻很固執地推開他,看他小手小手,頗爲稚嫩無力,那蛇一口就能把他吞下去,此時在他敲打之下,卻無奈地鬆開了身子,只是九個頭顱仍然警惕地看着嶽清,十八隻怪眼狠狠地盯着他,便如看仇人一樣,更是有那麼一種只要嶽清對那男孩不利就立刻衝過來的意思。
嶽清跟那蛇說:“你不必緊張,霄兒是我的孩兒,只有他害我的,沒有我害他的。”
這會那男孩已經走到跟前,哭着跪在地上給嶽清磕頭:“爹爹,不孝子給您磕頭了。”原來這孩子便是嶽清的另一個兒子,嶽霐的同胞弟弟嶽霄。
嶽清俯身把他抱在懷裡,滿眼柔和:“鐵城山那老魔頭終於肯放你回來見我了?”
嶽霄哭着點頭:“無形伯伯讓我來暗害你,爺爺說這些小道都瞞不過你,只是讓我回來認父,說是讓我們父子團圓,以全天倫之理,爹爹,我想你了,還想娘。”說着抱着嶽清的脖子大聲痛哭,“爹爹,你對別人都那麼好,也多疼一疼我吧。”
他說得誠懇,但沙神童子卻在他身上看出極熟悉的意味,簡直就是自己當年的翻版嘛,看他嘴上跟塗了蜜一樣,心裡頭卻不好說呢。
石生看他渾身魔氣,說話行事,頗顯邪魅,也爲嶽清擔心,手裡握着靈蛟簡,只待一個不好,就要打出去。
石完卻是心實,知道這孩子是師祖的孩子,襁褓之中就被人帶到鐵城山魔界去了,身世甚是可憐,不但與父母相離,在那些老魔手裡,還不知道遭受了怎樣的酷刑的,這回見他哭得可憐,便走過去,拍了拍他的後背:“小師叔,你莫哭了,既然已經回來了,以後咱們都會對你好的,跟師祖一起疼你。”
嶽霄回頭衝他感激地一笑,這笑容落在石生和沙神童子裡,又滿是邪氣,充滿詭異,甚至是猙獰的,心中又是咯噔一下,直覺的不好,生怕嶽清受了暗算,想要把他和孩子分開,但他是嶽清分別多年的兒子,這話卻說不出口。
嶽清抱着兒子,果真是滿臉的慈愛:“是爹爹沒本事,當年才讓你被布魯音加抱走帶到鐵城山去了,現在既然回來了,當然要好好地補償你。”他捏了捏嶽霄的小臉,“你姐姐也在這裡,待會就能見到了,過些日子,我就帶你們去見你們的孃親,這事,也該有個了結了,且先把這軒轅法王料理了,咱們好回家,你跟爹說說,你這幾年都是怎麼過的。”
嶽霄破涕爲笑:“好,我聽爹爹的。”又仰頭望向空中的萬仙陣,“爹爹這個陣法佈置的真是高明,方纔我數次想要潛入進去看個熱鬧,都無法躲開看守四天門的師兄。不過那軒轅法王也沒什麼能爲,爹爹只讓我帶着我的阿九去,便可料理了他!算是給父親的一份見面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