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處的有着深潭的地下深洞之中,那獬獥又笑,道:“你難道沒聽說過‘獬獥’麼?獬獥者,海之蛟龍也。身長可盈百丈,可縮數尺,潛游海運,無所不至,無所不遊。生性不定,有馴與怒者,若降之,無物不守,若敗之,無所不爲。”
江南聽得有些模糊了,他搔搔頭,道:“什麼什麼……你是說,你不是妖怪?”他說這話時,已經完全沒了先前的冷意,反而添了幾分孩童的懵懂。他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那獬獥,又道:“對不對?”
獬獥笑得更歡了,用尾巴拍着水面,騰起了數尺高的水花來直衝洞頂,笑聲洪亮起來,整座山洞似乎也爲之震動了起來。那獬獥許久才睜大了一點那眯着的眼睛,道:“小夥子,你可真有趣。我也不搞混你的頭腦了。告訴你吧,我就是在這裡守護某樣東西的怪物,你可以說我是妖怪,也可以跟別人那樣叫我神獸,反正隨便你喜歡就是了。”
“守護的……神獸?”江南呵呵一笑,道:“那你就應該不是害人的妖怪了吧?”獬獥聽了,卻道:“我不害人,但是會打人,尤其是來這裡想拿東西的人。但是呢,你能打敗我,實屬僥倖也!因爲我年事已高,約莫有幾百年沒吃東西了啊……”
江南搔搔頭,道:“那你要吃什麼啊?”
那獬獥咧嘴一笑,道:“我要吃的啊……是壞人,還有人的壞心思,你能給我麼?”
江南聽了,竟想也不想便點頭道:“好啊。”
那獬獥微微一愣,然後哈哈大笑起來,道:“好小子,有趣,有趣!沒想到你之前那張剛剛冷酷無情的面孔竟然能轉變成這如同赤子一般的爽直的面容。好吧,既然如此,我便幫你驅除心中的邪念,還你一個清心寡慾吧!”說着,它舌頭一吐,伸到了江南面前:“不過你要忍着些哦。”
江南點點頭,竟然毫不思索地應道:“好吧!”
那獬獥一笑,似乎對眼前的少年很有好感,同時也很難捉摸他的心思。它身前四爪憑空疾點,但見一個四方光陣凌空出現在江南身前,接着光陣一變,幻成五靈之輪。江南但覺頭腦一緊,一些奇怪的念頭忽然出現在腦海之中,但隨即那些念頭又不見了,想是被那獬獥吞噬了去。他頭腦微微覺得有些輕鬆了,睜眼對那獬獥道:“已經好了麼?”那獬獥哈哈大笑,點頭道:“自然已經好了。小子,你倒是真是個有趣的傢伙,跟先前來的那位都能逗得我開懷,同時也都是沒有一見面就招呼傢伙上來的凶神惡煞的自稱名門正派的修真者。”
江南聽了,問道:“那你現在感覺好了沒?”那獬獥點頭,道:“值了,值了。我倒是真服了你這人,有時冷麪如冰,有時又童稚如娃,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我都活了幾千年了,還沒見過你這麼一個有着兩種截然不同性格的人。”江南有些吃驚道:“幾千年?”那獬獥哈哈一笑,道:“怎麼?幾千年不好?”江南搖頭,直微微低了聲音道:“幾千年……那不是跟妖怪一樣?”那獬獥聽了,搖搖頭道:“你怎麼老是心銘記‘妖怪’二字,口不離‘妖怪’一詞啊?難道你就那麼痛恨妖怪?”江南聽了,也搖頭道:“這倒不是……只是先前我以爲妖怪是邪惡之物,故而曾經想殺盡天下妖魔,但後來發現妖怪也有好的,許是我先前想錯了,但是又不知想錯在哪裡,因爲我又看過許多可怕的妖怪,如今想來,仍舊寒毛倒豎。”
那獬獥聽了,直接反問道:“那依你所見,壞妖怪便是容不得的了?”江南聽了,一怔,許久冷下臉來,道:“是。”那獬獥見他臉色這般變化,知道他又轉了性格,便打了個哈哈道:“那其他妖怪呢?”江南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道:“誅殺之。”
那獬獥聽了,仰天哈哈大笑起來:“那你以爲,這世上就只有妖是應該誅殺的了?小子,聽我道來罷:這世間心邪面善者數不勝數,人族之中,難道就無一邪魔歪道之人?魔界、鬼界,多少猙獰怪物?就連仙界的神仙,也有心善的與心邪的差別!這樣說的話,你就應該將仙族的都殺了,把人族也給滅了吧?”
江南聽了,沉吟半晌,道:“邪者,我壓,我改;善者,我助,我扶。——不論妖魔。”
那獬獥似乎聽到了最好的答案,兩爪凌空拍掌道:“善也,善也!小子,沒想到你也會這麼說。這鋤強扶弱之道,其實就是要‘以暴易暴’,但又不盡然如此,還要懂得不殺爲上上之道,服人心爲至上之道。我獬獥真是沒看錯你。好吧,我已經被你打敗,你又完美地回答了這問題,故而你已經可以不帶任何遺憾地離開這裡了。”
江南聽了,似乎知道了什麼,問道:“如何出去?”獬獥翹起長尾指了指那個黑洞口,道:“那個洞口是我守護的,如今你可以進去了。”江南冷着臉對着獬獥抱了抱拳,道謝起來:“前輩,多謝你解開了我心中的那個結。”
獬獥仰頭打了個哈哈,笑道:“前輩?好聽。小子,那個結並非我解開的,而是你自己解開的。人啊,就是容易被自己沉迷其中的局所束縛住,如果沒有旁人點化,那就要看當局者能否脫身而出了!我能說的就這麼多了,我們有緣再會了。”說罷,那獬獥自己先沉入深潭之中,長尾一擺,水中蕩起了一個巨大的水波,隨即但見水中黑影消失,想是那獬獥去遠了。
江南怔怔地看着那打着旋的幾個小水渦,想了半晌,心中悟道:妖魔……原來不過是人們所取的一個名字罷了。若拋開這個名字不看,不也跟我們一樣麼?那我又何故要對之有偏見,認爲妖魔是邪的,必須誅殺的?其他的人爲什麼也跟我一樣嚷嚷着要誅魔衛道?是了,他們有的想揚名立萬,故而只能將自己的名聲建立在殺戮之上,所謂“一將功成萬骨枯”,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他們有的又被一些固見所束縛,所以……唉,想來那獬獥前輩的話也是對的,就像那可惡的神仙楊戩,無緣無故要殺四神獸。可惡,每念及此,我總會有握拳發怒的衝動。再看那村長蔣道、柴公公,雖是人,卻比那些地龍妖怪好得了多少?
他搖搖頭,忽然想到: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不知八月十五到了沒有?一想到這,他便有些焦急地邁腿往黑黝黝的山洞裡走去……
※※※
蜀山以西有雅州,雅州之西則爲大宋邊境。
風蕭蕭,馬啾啾。黑壓壓的人,手持着武器,分成兩列對立着。
一排排的駿馬鼻中“嚕嚕”地噴着熱氣,似乎壓抑不住心中的興奮之感,又如同視死如歸的勇士準備以身殉國。
楚江寒所率之宋軍與金兵對峙陣前。
騎在馬背上的身披白龍銀鎧、腳履翻海騰雲靴的楚江寒揚鞭遙指對面金兵陣前的大將軍完顏傑夷,口中罵起那完顏傑夷來,那完顏傑夷聽得楚江寒罵陣,自然發怒,右手猛地一揮,兩名千夫長領着兩千鐵騎兵飛縱而出,直衝宋軍兵陣,同時還不忘麾出兩千飛馬重錘兵以犄角之勢護在鐵騎兵兩邊。這不慌不忙的、不緊又不急的調度,着實讓楚江寒心中微微生了些佩服。但他數日來以不同方式羞辱完顏傑夷惹怒他使之麾兵廝殺的目的已經達到,現在,正是麾兵廝殺決戰的最佳時刻!
他那書生一般白淨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手一揮,口中揚聲道:“八百斷馬兵,連環扣陣勢,上!”話音剛落,陣中奔出八百手持長刀、身披裝着倒刺的連環甲的壯士來,正好迎上了縱馬奔來的鐵騎兵。但見那些壯士揮刀處,馬腿盡斷,許多鐵騎兵長矛還沒刺出之時,便見得眼前白光一亮,整個人便沒了知覺。原來宋軍之中,又隨專砍馬腿的斷馬兵奔出了一排長矛兵,長矛搠處,金兵鐵騎兵人頭落地!
但金兵鐵騎兵生性勇猛好戰,雖有許多鐵騎兵被搠倒,但還是有許多身手敏捷者從馬背上一翻而下,奪了宋兵長矛大刀肆意廝殺起來。這些金兵一殺得性起,便是連爹孃也不顧,連妻子也不管,一殺再殺,竟能以一當十!
楚江寒見狀,口中發號施令道:“長矛兵,扣陣!”那些長矛兵一聽楚江寒號令,無不抖擻精神,都往四周散開,但都護在了持着大刀的斷馬兵身邊,捻起長矛往那些馬上的金兵戳,而那些已經翻下馬來的金兵剛剛欺近身來時,便被斷馬兵大刀砍翻。宋國長矛兵與斷馬兵互相配合,近可守遠可攻,一時佔了上風,但廝殺起來卻極爲不易,因爲金兵身形彪悍,被戳上一兩槍竟然還能出人意料地反砍幾刀!
一時間,宋金之兵廝殺得是血流成河,慘叫聲、吼叫聲頓時直衝雲霄!
金兵那邊,完顏傑夷額上雖爲自己手下捏了把汗,但嘴邊卻是一笑,他將手一揮,在湊過來的一名騎兵耳邊耳語數句,那騎兵點頭,偷偷地脫離金兵之陣,隨即奔入一處山林之中轉身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