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星衡悄悄走到門前,隔着薄紗簾往裡觀看,只見一位身懷六甲的少年婦女正在一邊織布,一邊哭泣,聽那聲音,悽悽慘慘,彷彿有說不完的傷心事,看那容貌,淚雨連連,似乎有看不完的委屈情。
那少婦長得十分年輕,也就十八九歲模樣,身上穿的衣服倒是頗爲華貴,只是已經被水洗得褪色,肚子高高拱起,幾乎不能坐立,她兀自強忍坐着織布,一隻手拄着椅子,一隻手不停地在機器上忙碌着。
“七張機。春蠶吐盡一生絲。莫教容易裁羅綺。無端翦破,仙鸞綵鳳,分作兩般衣。”少婦口中呢喃清唱,反覆在向着不知名的神明哭訴。
忽然,她覺得肚中疼痛難忍,忍不住輕撫,埋怨:“冤家!你父進京近三季,窗前白雪化青芽,至今音信全無,娘爲你操勞至今,你還踢我!”雖然語氣埋怨,但也怕傷了胎氣,扶着椅子緩緩站起來,向牀邊走去。
少婦站起身剛一擡頭,忽然看到窗子外有一個人頭,頓時喝罵:“不要臉的東西,給我滾出去!”抓起還纏着一截線的梭子就扔了出去。
齊星衡見那少婦起身,剛跟她對上眼光,便聽到一聲喝罵,緊跟着一個黑乎乎的物事便直往臉上砸過來,他也算手腳靈活,低頭矮身,梭子從頭頂上飛過,他連聲叫道:“別動手,等一下,我有話說!”
聽到他的聲音,少婦一怔:“你不是張波兒,你是誰?”
齊星衡轉到身,從門而入,站在門口,先給對方鞠了個躬:“我叫齊星衡,現在正被一個妖道追殺,無意之中躲到姐姐院裡來,剛纔聽到姐姐哭聲悲切,就被吸引過來,還請姐姐不要介意。”
少婦見他打扮怪異,頭上只有一寸多長短碎的頭髮,似乎是傳說中的藩蠻之人,長得倒是清秀,看山去不怎麼像壞人。
她心思百轉,心想若是存心佔便宜,自己一個婦道人家現在這種情況也無可奈何,更何況孩子就要出生了,先看他想要如何。
她緩緩挪到牀邊,斜倚着枕頭側歪着,又將窗前紗帳落下,擋住自己的臉:“奴家身子不便,敝舍簡陋,客人想要喝水外面缸裡有,鍋裡還有三張麪餅,一切還請自便。”
齊星衡沒想到對方竟然這麼好說話,連忙答謝:“那就多謝姐姐了。”他倒也真不客氣,到了隔壁鍋裡取了麪餅,又找到幾根青蔥,拿了回來,坐在椅子上吃。
屋裡安靜了一會,齊星衡便主動跟那少婦攀談,那少婦年紀不大,也沒什麼心機,多日孤苦,好容易有這麼一個可以傾訴的人,開始時還有些警惕,到後來便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出來了。
原來少婦的名字叫做柳三娘,公公齊叔安是縣主簿,去年因爲楚王家奴強佔了城北的一大片土地,很多百姓甚至是地主都失去了自己的田地,告上了衙門,齊叔安本性耿直,又想那家奴佔地乃是私產,與楚王無關,便上門去說理,結果被人打折了腿扔到大街上,連跟去的百姓也被當場打死了五個,那家奴甚是猖狂,站在門前大喊:“你們愛上哪告就上哪告,在這湖北一畝三分地裡,老子就是王法!”
齊叔安的兒子齊成玉中過舉人,也是有功名在身的,當即帶領一幫子秀才等人二次上門,結果又被亂棍打出。
齊成玉威脅要把這件事情便成平話傳遍天下,那人再次揚言:“都給老子滾蛋!告訴你們,老子的靠山那是楚王,在幹說三道四,小心拔了你們的舌頭!”
齊成玉回家訴說經過,老主簿齊叔安夙夜哀嘆,又有傷在身,不幾天便一命嗚呼,駕鶴西遊。齊成玉老父晚年得子,他年紀不滿三十,正是年輕氣盛之時,見老父冤死,焉能咽得下這口氣,當即變賣家產,準備行裝,去京城告御狀,結果一走就是大半年,杳無音信,生死不知。
齊成玉的老媽原本身體就不好,老伴死後,兒子又不聽勸阻跑去京城,又不時地有潑皮上門糾纏,老人家哀思數月,也撒手人寰,一大家子死的死,散的散,現如今連傭人也都跑光了,只剩下柳三娘一個人艱苦度日。
齊星衡聽完,心裡也是一陣嘆息,就着大蔥將餅吃完,抹了抹嘴,又去缸裡舀了瓢涼水喝,回來又給柳三娘鞠了個躬:“謝謝三姐了,我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還只吃了一個包子,只是我身上沒有錢,你看我能爲你做點什麼,也算是報答你了。”
柳三娘哪敢留這樣一個陌生人在家:“出門在外,難免有不方便之處,既然吃完,還請自便。”
齊星衡想了想,取了一顆血髓丹遞過去:“實不相瞞,我師父是東海一位散仙,這仙丹就是他老人家親手煉製,吃了能夠養精補血,最爲靈驗,三姐你臉色蒼白,最近肯定沒有補充什麼營養,吃這仙丹正好。”
柳三娘略微遲疑了下,最後還是把但要接了過來,用一隻嫩白的小手拖着,豆粒大的血紅色丹丸左右滾動,似乎也有些遲疑不決。
齊星衡也不催促:“這仙丹你留着吧,我也該走了!”
從後院出來,齊星衡卻沒有離開齊家大院,他推測三尸道人不會就這麼善罷甘休,所以決定在這裡躲上一夜再說。走到前院,尋了一間空屋子,盤膝而坐,按照《煉血真經》上面所載功法閉目靜養。
他這一坐就是一天,感覺渾身暖烘烘的,血液循環似乎比平時更加快了,血液裡流淌着使不完的精神。
夜幕降臨,他吃了血髓丹,不需要進食也不會有飢餓感,正思考着以後應該怎麼辦,忽然後院傳來一陣摔東西和爭吵的聲音,他連忙出門又回到後院。
人的雙眼受血而視,他此時是第一層的以精養血階段,修煉了一整天,此時眼光更加的清澈,夜幕之下,一切都是清晰可見,看柳三孃的屋子裡已經是多了幾個年輕人。
只聽柳三娘大聲喝罵:“張波兒!你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缺德啊!你將來不會有好報的!”
其中一個年輕人十分囂張地調笑:“我不圖‘好報’,我只求現在能夠‘抱好’,嘿嘿,齊嫂子,你就是好的,給我抱抱好不好?”
隨後屋裡又是一陣摔東西的聲音,只聽那張波兒一聲慘叫:“好啊,你個小寡婦!也知道兔子不吃窩邊草!外面的男人來了你就留人家,我這本地的來的你就用枕頭砸!”原來他已經是捱了柳三娘一瓷枕砸在頭上。
柳三娘哭道:“你休要血口噴人!那位相公只是路過,吃了麪餅之後就走了!”
張波兒痞態畢露:“我血口噴人?實話告訴你,我一直安排了弟兄在你家四周盯着呢,那小子進了你家門之後就一直沒有出去過,說,是不是藏在你的牀底下,啊?我來看看!”
看見張波兒又去牀邊對柳三娘動手動腳,齊星衡此時再也忍不住,他卻不聲張,取出五鬼幡,並不放出幡上厲鬼,只是將那幡對準靠近門口的一個潑皮一指,幡上五張血符同時閃出光芒,幡上飛出一道黑煞,在屋裡衆人身上一繞,化作無數道黑煞絲,一舉將衆潑皮手腳困住,全部跌倒在地。
衆潑皮駭然,回頭看到齊星衡現身,張波兒兀自口中叫罵不停,被齊星衡擡腿一腳踢在臉上,頓時鼻血長流,門牙都掉了一顆。
齊星衡大步進屋,一看柳三娘已經是躺在牀上,滿臉汗水,不住地呻吟翻滾。
雖然不知道是孩子就要出生了,但齊星衡也看出情況不妙,急忙上前:“三姐,我給你那丹藥呢?快吃了啊。”
柳三娘一看是他,頓時警惕起來:“那藥……那藥弄丟了!”
齊星衡立即又取出一顆來,他多日來咬破手指畫符,此時已經是傷痕累累,血髓丹遇到傷口便化成一灘血水,齊星衡見了大驚,急忙把手送到柳三娘嘴邊,讓血水順着她嘴角流入。
柳三娘還想再吐出來,那血水早順着咽喉流入臟腑,隨後一股熱氣充滿全身痛楚立即小了許多。
齊星衡急道:“三姐,剛纔我爲了對付這幫無賴動用了法寶,恐怕已經驚動了我的那位對頭,恐怕他馬上就要到了,我得趕緊走,你多保重!”
柳三娘伸手抓住他的衣袖:“這位相公,我家寶兒恐怕就要降生,還請你把這些壞人弄出屋去,我,我……啊!”畫未說完,又痛的叫了起來。
齊星衡想了想,還是決定把這些潑皮弄出去,他原本就差不多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學生,將六個大活人拖到院裡,不禁累得呼呼直喘,站在院裡向柳三娘告別:“三姐,仇人馬上就到,我真的得走了!”說完擡腿就往宅院側門跑。
剛邁出幾步,忽然院裡一陣飛沙走石,空中傳來一聲怒喝:“誰人敢覬覦我家佛寶!”一道黑影從天而降,齊星衡回頭,正要說話,忽然一愣,原來,這人竟然不是三尸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