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胭看着初夏收拾茶盞,輕輕嘆道,“也不知賈表姐得知後,要怎麼傷心。”
初夏亦知賈、閔之事,心下也爲之不平,卻勸道,“三奶奶看開些,各人有各人的緣分,有多少有情人因家庭阻攔而放棄。”
“表姐沒有放棄,是閔嘉華放棄的。”若胭忿忿道,“這世上,多是女兒情癡,男子薄義,海誓山盟說得輕易,真叫他兌現,又逃得飛快,家庭阻攔、前程無助力、門戶不般配……諸多借口,即便成了親,女子能做到從一而終,卻有幾個男子能守得一妻白頭?外面金屋藏嬌、野花不斷,姬妾一個又一個的往房裡放,那時候,又拿什麼子嗣爲上、情非得已、一時失控、相贈相與的話來搪塞,細究真相,無非是喜新厭舊四個字。”
也不知是爲賈秀平抱不平,還是想起來身邊一個個傷怨的女子和花心的男子,一肚子的悶氣就越發堵得慌,對着初夏發了出來。
“三奶奶要是掛念表小姐,不如奴婢去打聽賈家動靜。”
“罷了。”若胭嘆息一聲,搖頭,“你是我的人,就算找到賈家去,還能見得到表姐?”
初夏無話可說,梅順娘恨若胭恨得切齒,只因侯府勢大,才動她不得,自己想見賈秀蓮,梅順娘必不同意。
想着雲懿霆在家,若胭不願讓他聽見,事涉賈秀蓮聲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示意初夏退下,自己略坐片刻,平緩氣息,纔回屋去。
雲懿霆閉目坐着,頭後仰,靠在椅背上,眉尖微微蹙起,看來不像睡着,而是裝着心事。
若胭輕步走近,站在他面前,靜靜凝視他面容,心念微動,伸手輕柔覆上,爲他撫平愁緒,每次都是他撫摸自己,親暱、溫柔,帶着無盡的寵溺,自己卻從未主動溫暖過他,這樣一想,愧疚驟生。
手被輕輕捉住,雲懿霆沒有睜眼,卻準確無誤的將她抱住,橫在自己身上,輕聲道,“若胭,不是每個男人都喜新厭舊。從一而終,白頭偕老,你心裡在意的這些,我都可以。”
又被他聽見!
若胭第一反應竟是窘的無語,明明隔了很遠,明明自己壓低了聲音,他仍然能聽的清楚。
聽力太好,會讓身邊的人有壓力,他明白麼?
“三爺,我不是……說你。”若胭後知後覺的解釋,語氣急促,甚至驚惶,“我知道你很好。”
雲懿霆忽然就睜開眼,目光溫柔如水,如海潮般緩緩涌上,卻叫人無處可避,頃刻淹沒,海深無底,若胭就此沉溺其中,她伏上去,認真的聲明,“三爺,我沒有疑心你,我……”
“嗯,我知道。”雲懿霆摸摸她的頭,微笑,“是我……我亦意外……大哥他。”
他居然主動提起雲懿鈞?可見是此事對他感觸頗大,若胭不作聲,靜聽。
雲懿霆低嘆,“大哥長我數年,一向溫厚、端正,行事從不逾越,昨夜之事,我亦從未想到、無話可說。”
若胭突然明白他的心情,多少與自己所想有些相似,雲懿霆雖不至於將長兄視爲偶像崇拜,卻也的確心懷敬意,其實,大戶人家的主子與身邊丫頭有些個不清不楚的關係,並不少見,但是雲家沒有,若胭將府裡幾位爺順理一遍,雲懿霆就不必說了,即便雲懿華那般放縱,也只在外面混帳,府裡的丫頭是不動的,不知是家訓還是自覺,總的說來,這府裡的主僕之間,還是乾淨的。
任誰也沒料着,從來以持身端正、以身作則得到衆人一致稱讚的雲懿鈞先出了醜。
聽說,侯爺發了雷霆之怒,甚至要親自去都察院請假,將雲懿鈞禁閉在家,被大老爺勸住,言云懿鈞畢竟是六品朝臣,若被傳揚出去,顏面盡失,將來如何立足,又說這等事情在別家本屬尋常,是雲家家訓過嚴而已,訓斥則罷,不可過於苛責。
又聽說,香畫那丫頭當夜被隔離關押,哭喊着求饒,又曝出更多細料,說這並不是第一次,兩人不清不白已久,自己月信已遲了近半月,怕是有了身孕,和祥郡主聽罷,怒斥她胡言亂語,令人用布團堵了她嘴,到次日侯爺與雲懿鈞俱不在家,仍讓人去請於大夫,不料近日皇上欠寧,於大夫隨伺御前,走動不便,只好在外面請了郎中來給香畫診脈,卻說是根本無孕,和祥郡主大怒,將香畫痛打一頓,發賣了出去。
還有說法,何氏因此事頗受刺激,一夜啼哭不止,和祥郡主陪在牀邊溫言寬解,又吩咐祝嬤嬤用宮裡帶回來的安胎方子連夜熬了湯藥,親自試了溫度,看着她喝下,慈愛之極。
……
消息傳到瑾之的時候,已是一天以後了,若胭輕輕嘆息一聲,不知是爲雲懿鈞,還是爲香畫。
雲懿鈞的錯誤很快就被淡化,因爲另一個話題被大家津津樂道,受害者何氏因禍得福,受到婆母的加倍疼愛,體會到前所未有的關注和重視,霽景軒一改月餘的冷清,變得熱鬧喜慶起來,和祥郡主每天都會過去坐坐,親自送去安胎湯藥以及各式各樣的精緻點心,甚至連嬰兒衣物用品也開始着手準備。
何氏收斂許久的尾巴又得意洋洋的搖擺起來,幾次看見若胭,都會笑着打趣,“三弟妹可要抓緊了,母親昨兒還說,孫兒孫女不嫌多。”
若胭淡淡一笑,回道,“大嫂有心,那就多生幾個,讓母親高興高興。”
何氏聽了這話,想起丈夫揹着自己與丫頭鬼混的行徑,臉上笑容變得僵硬。
多生幾個?要不是老天有眼讓自己恰好撞見,說不準就是那丫頭多生幾個了。
最近府裡事多,幾日過後,又有一樁新事取代,閤府上下,喜氣洋洋,三房人忙的腳不沾地,連被送去寺廟受罰的王氏都臨時回府。
八月十八,黃道吉日,四小姐雲歸瑤出嫁。
即使因齊騫親自下帖邀請而出席了其與梅映雪的婚禮,若胭仍是迴避了這次雲歸瑤的喜事,早就知道三太太忌諱頗多,平日裡偶然過去坐坐也罷,真到了這個吉日,還是不要露面的好。
聽着一早就開始響起的震天鑼鼓和人語喧鬧,若胭歪在榻上,一邊吃着冰皮月餅,一邊看書,不亦樂乎。
說來曉蓉還真是個天生的美食家,自從那次旁觀自己生澀的做了一次冰皮月餅,轉眼就自己獨自重做了一碟,味道比若胭做的不知強多少,若胭歡喜得讚不絕口,樂顛樂顛的拿着去讓雲懿霆品嚐,得意的道,“怎麼樣,我徒弟做的,是不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雲懿霆嚐了一個,點點頭,說個“的確不錯”,卻又蹬鼻子上臉的嬉笑,“以後徒弟做的給大家吃,師父做的只給我吃。”
若胭氣得狠狠的呸他一聲,自己個兒端着碟子吃去了。
此後,雲懿霆便只能乾瞪眼,若胭則時不時的能吃上幾個,美哉樂哉。
雲懿霆雖不是大舅哥,但是身份特殊,既是新娘的兄長,又是新郎的兄長,怎麼也走不開,一早就過去三房了,到午時,眼見着要開席了,忽又跑回來。
若胭驚訝的問,“怎麼回來了?”
“想你了。”雲懿霆將她的書丟開,抱住就親,“要傍晚才迎親呢,沒什麼事了。”
若胭尷尬的推開,“看這時辰,要開席了,你快過去。”
雲懿霆不依,又纏綿了好一陣才意猶未盡的離開,臨走前叮囑幾個丫頭好生伺候若胭,若胭心頭暖暖的,含着笑送他出去,只看着他走遠了才折回,早見着曉蓉幾個掩嘴在笑。
“你們幾個越發的不象話了,哪天不給你們派幾件活,便閒得難受,只顧在這胡鬧了。”
若胭紅了臉笑罵,說出的話兒連自己都覺得沒有底氣,心中哀嘆,好歹自己也穿越過來做了一年半的主子,怎麼仍是在下人面前提不起架子,莫非這半路上任的“贗品”終究學不來人家土著的專業氣勢?
幾人便抿着嘴憋住笑,若胭瞧着那一個個的模樣,嘆口氣,破罐子破摔,愛笑就笑去吧,反正這輩子落在雲懿霆手裡,就註定成了笑柄。
“曉萱?怎的這麼早就回來了?”扭頭回房,卻見曉萱從影壁後轉過來,詫道,“不是讓你和丁銘去買東西嗎?”
曉萱笑道,“奴婢已定下了桌椅的樣式,其他的便叫他自己去盯着,今天四小姐大喜,府裡事多,奴婢想着主子顧不過來,就回來陪三奶奶。”
初夏直笑,“瞧瞧這丫頭說的話,三奶奶聽出這話中深意了沒?曉萱只管着挑選,但凡那些跑腿的、幹活的累事兒,全是丁銘去做,她倒是清閒呢。”
“好初夏,連你也奚落起我來。”曉萱紅着臉撲過來要擰她,“我原本瞧你老實不多話,現在才知錯看了。”
初夏直往若胭背後躲,拉着若胭笑道,“三奶奶您瞧,曉萱這是多潑辣呢,奴婢才說句實話,就被這樣追着打,將來可有得丁銘吃苦了,三奶奶,這親事可是您定下的,回頭丁銘受了委屈,還不得三天兩頭的來找您訴苦?”
衆人直笑。
若胭也笑,“我倒覺得曉萱這樣正好,就該把丁銘吃緊了。”回頭又對初夏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快些給那婚嫁單子上再添個洗衣棒槌,這東西,一準用得上。”
衆人忍不住,越發的哈哈大笑,曉蓉更是笑得直打跌,“三奶奶說錯了,曉萱纔不要棒槌,她必定擼了袖子就上拳頭。”
這下子,滿堂鬨笑,直臊的曉萱臉皮紅得發紫,切齒罵了句,“看三奶奶把你們幾人慣成什麼樣子,將來也自有你們這一天。”跺腳就跑了。
因爲曉萱的婚事,瑾之上下都忙得不亦樂乎,主僕幾個成日裡沒事就湊到一起嘰裡呱啦的商議,說到興奮時,俱是仰合大笑,雲懿霆初始覺得彆扭,慢慢的也就習慣,看若胭毫無城府、不計尊卑的開懷大笑,直笑的光彩耀人,心裡也隨她而喜,情不自禁的跟着微笑。
能讓她永遠這樣明媚自在的歡笑,其餘的一切都不重要。
到傍晚時,三房那邊驟然鞭炮聲震耳欲聾,負責打探喜訊的迎春喜滋滋的跑回來,大喊,“四姑爺來迎親了。”
丫頭們飛快的湊過來,把她圍在中間,問個不休。
正嬉鬧着,忽見門外響起一個陌生的哭聲,接着就傳來曉蓮清冷的聲音,“這個事你還是趕緊去找二夫人吧。”
那哭聲只是不停。
若胭詫異,讓初夏去探看,很快就回來,輕聲道,“三奶奶,是霽景軒的香棋,說是大奶奶突然肚子疼,可是這會子大家都去了四小姐那邊,丫頭們找不到二夫人,就找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