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楚地一向陰冷徹骨, 今天卻是個格外晴朗的月夜。一輪銀月在朦朧的水氣下顯得有些昏黃,斜斜掛在突兀的樹枝上。
汨羅江以西嘉峪關以東現在都已經是水弄亭的領地了,聽水閣弟子整齊劃一陣法有序, 所到之處, 官兵無法抵抗。
而汨羅江以東則被袁應軒佔領。袁應軒也是將才, 他的隱日山莊弟子和神機侯府的幕僚也都不是等閒之輩。
現下兩軍隔江對望, 已經到了決戰的時候了。
袁遠倒是沉得住氣, 像是等着看他們兩虎相爭,接連一個月了,對於他們的攻城略地, 袁遠只下令各城守軍予以抵抗,並沒軍隊前往鎮壓。處處透着詭異。
水弄亭偏愛閣樓, 臨江而眺, 對酒當歌。隆冬臘月竟然還敞開了窗戶癡癡望着月亮傻笑。
“月亮啊月亮, 你今日如此美麗是給誰看呢?”當然沒有人回答,水弄亭有灌了口酒, 有些醉,眼前的月亮突然變成了兩個。
看到這樣的景象,水弄亭皺起眉,搖搖頭。有些不悅,指着月亮大叫:“不許鬧!”許是搖了搖頭變得清醒些, 再看向月亮果然已經又變回一個了。於是水弄亭滿意地咕嚕一聲。
“我告訴你個秘密哦。”水弄亭探身向窗外, 這危險的動作只是爲了告訴月亮一個秘密, “那個人也和一你一樣喜歡穿黃色的衣服。呵呵。”說完, 他又縮回來喝了一大口酒。
“只是, 他那死老爹不喜歡他,所以他穿不上。”水弄亭有些得意, 若不是自己,袁遠永遠也穿不上那身明黃的龍袍。
“軒兒也是,喜歡穿黃色的衣服。”袁應軒除了夜行衣,基本就都是淡黃色的衣服,雖然不犯皇家禁忌,不過也算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也因爲這樣,袁應軒被佑冥狠狠嘲笑過。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他穿上那件衣服的,嗯,嗝……我保證。”水弄亭是真的醉了,這句話顯然不是對月亮說的。“只有你能穿……只有你……”水弄亭從高聲呼喊變成了喃喃自語,擡頭看了一眼那高高在上清冷無比的月亮,眼神盡是哀愁委屈。“爲什麼你始終都不相信我?”
像是小孩子發脾氣,水弄亭突然把杯子扔向月亮。“叫你不理我。”
***
“叫你不理我。”一個清脆的童聲從小小的袁遠身後傳來。隨即他便被撲到
“我沒有啊。”袁遠趴在地上,這種事之前發生了不下十次,每次水弄亭不高興的時候都會隨便找個理由就撲到他,和他打一場,之前他還好好和他比試武藝。後來他乾脆都不還手,水弄亭也就沒了興趣,從他身上下來。
“阿遠,我聽爹爹說二皇子要當太子了?”水弄亭果然見他沒反應,又一臉誠懇,便跳起來,拍拍身上,順便拉他起來。這小子,仗着是將門之後,一身武藝,經常來欺負袁遠,一點沒把他這五皇子放在眼裡。
“嗯。”袁遠一提到他二哥要當太子,也就是今後的皇帝,他就一臉羨慕。
“阿遠?”水弄亭知道袁遠讀書刻苦,練功刻苦,可怎奈是庶出,得不到皇上的注意,便也看開了無慾無求,卻沒想到他竟然對皇位這樣看重。
“嗯?水水你說什麼?”袁遠被喚回神,收起表情,看向這比他還矮了許多的孩子。
“我幫你奪過來吧?”
“什麼?”
“皇位啊。”小小的水弄亭仰着頭,睜着大眼睛笑得可愛。
袁遠聽了立刻上前捂上他的嘴,“噓!”又四下看看,“這種話不要隨便說,可是要殺頭的。知道不?”水弄亭被捂着嘴,點點頭,眨眨眼,袁遠才放開他。
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袁遠只當是水弄亭喜歡他,想幫他,又童言無忌,就沒放在心裡,隨着他們漸漸長大,一起讀書,一起習武,幾乎形影不離。雖然五皇子袁遠成績優秀,卻怎樣也無法把皇帝的視線從太子身上轉移來。就在袁遠幾乎放棄,準備一成年便做個逍遙王爺的時候,水將軍突然惡疾纏身,不久人世。
這一來,水家只有兩條路,一是被瓜分兵權,最後沒落,二是水將軍獨子水弄亭接手帥印,執掌六十萬邊境大軍。這對於一個只有十三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太過沉重。
當時袁遠突然很傷心,如果自己有權利,有能力,肯定能保護水家,直到水弄亭成年,可惜自己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小皇子,只能在一旁呆呆看着,無能爲力。
而其他四家:京城雷門、江南神仙府、隱日山莊、汾陶王府都等着分這一杯羹,畢竟水家戰功卓著,權傾天下,實在是塊大肥肉。所以沒有人願出手相幫。
袁遠想去求太子,卻被他母后制止。水家已經沒落,再繼續和水弄亭那小瘋子來往,只會讓袁遠在皇帝的眼裡更加不堪。而去求太子,則更不是什麼好辦法,太子爲人陰險,當年就是陷害了大皇子,才爬上太子之位,若不是袁遠母子謹小慎微,謹言慎行,早就被他除掉。而袁遠對於太子更加沒有利用價值,所以太子也萬萬不會幫他。
風雨飄搖。
“阿遠。”這天夜裡,被母親禁足很久都沒有見到水弄亭的袁遠寢室,來了個不速之客。
“水水!”袁遠推開窗戶,這水弄亭,竟然潛入皇宮大內,半夜敲他的窗戶。
“你都不理我,哼。”又是這句話,袁遠無奈地笑。然後抱了抱那瘦小的身軀。
“我沒有啊。”
“我要走了。”水弄亭巴住袁遠的身體,不下來。這具身軀實在溫暖,若是可以,他真想霸佔一輩子。
“去哪?”袁遠一激動,推開水弄亭。
“邊疆啊,明天就走。”水弄亭倒是無所謂,好像只是去京郊遊玩那麼簡單。
“我不許!”誰不知道水將軍一死,金人就在邊疆蠢蠢欲動,再說了,那六十萬邊境守軍怎麼可能會聽從一個十三歲的毛孩子的命令?簡直就是去送死,他不準。又把水弄亭攬在懷裡,緊緊抱着。
“阿遠,我說過,我會幫你奪得皇位的,我說到做到。所以,你等着我吧。”水弄亭嫣然一笑,在滿地的銀霜下更加清麗。
“水……”沒想到事隔八年,水弄亭還記得當日的話,那句他以爲是玩笑的話,竟然讓一個當時只有五歲的孩子記了八年。
“所以,阿遠,等我回來,你就娶我好不好?”水弄亭突然想起前兩日太子娶太子妃,他問阿遠什麼叫娶老婆,袁遠說就是和喜歡的人永遠在一起。
“啊?”袁遠有些跟不上這孩子的思路。
“阿遠不喜歡水水麼?”水弄亭的大眼睛已經被水汽縈繞。
“喜歡,可是……”
“那就成了,我也喜歡你。所以等我回來,就娶我吧。”水弄亭高興地打斷他,然後大着膽子,紅着臉,翹腳親了袁遠一口。
“你要記得哦。”水弄亭在月光下,向他揮揮手,然後翻牆離去。一去十年。
十年間,水弄亭收復了不服他的將領,其中還以同底叛國殺了一向和他不對盤的雷驚的二兒子,又收拾了搗亂的金人,讓他們一聽到水弄亭的名號,看到他的將旗就屁滾尿流。然後帶着皇帝欽賜的鎮夷定邦金印華麗回朝,年僅二十三歲。成爲耀日的神話,金人的噩夢。
同他一同回朝的還有十二個金人和耀日人的混血美女,獻給皇帝。
然後突然有一天,他帶兵衝進禁宮,看見太子站在皇帝寢宮的血泊當中,身旁躺着奄奄一息的皇帝,和受了驚嚇的混血美人。
後來,美人指證太子想非禮她,被皇帝撞見,情急之下,太子出手刺傷了皇帝,而皇帝也在被水弄亭“拖延”了時間才叫來的太醫到來不久便斷了氣兒。
太子大喊冤枉,他是被皇帝召進宮的,卻沒有一個當值的太監爲他作證,然後他又發瘋一樣地撲向來天牢看他的水弄亭,大罵水弄亭心狠手辣。水弄亭只居高臨下地回了他一句,“我的手,沾滿鮮血,而你也不見得比我乾淨,說不定,是大皇子陰魂不散,來找你報仇了。”
第二日,牢頭髮現太子死於天牢中。
水弄亭雷厲風行,查辦了同太子一向親密的三皇子。又教訓了幾個和太子親密的公主。用四皇子剛出世的兒子做威脅,半流放地讓他去了北邊當快活王爺。而八皇子、十三皇子都是孩子,從小就被水弄亭派在他們身邊的奶媽侍衛言傳身教,早就和袁遠一條心,沒什麼可顧及,只可惜,跑了還在襁褓中的十六皇子。
水弄亭的雷厲風行,讓朝廷上下爲之一震,人人自危,生怕水弄亭整治他們,甚至給他們些莫須有的罪名殺掉。就在他們每天擔驚受怕之事,袁遠登基娶親那夜,水弄亭突然消失,大將軍的金印掛在袁遠寢宮門前,卻無人察覺他的到來,武功之高,讓大內侍衛無不汗顏,若是他來殺袁遠,恐怕袁遠多生十條命也不夠死的。
登基前一晚,水弄亭和袁遠大吵一架。本以爲二人都已長大,水弄亭也該明白男人和男人不能成親,卻沒想到他還念念不忘當年那個約定,非要袁遠娶他。
十年來,他們雖然經常通信,卻都是說些密謀的事,很少提及互相的生活。所以見面難免有些生疏。
不過十年也讓袁遠明白些事,那些人關心他,無非因爲他是皇子,只有水弄亭真心待他。自己也確實很想念他。甚至愛他。只是,他必須娶那個女人,那個能幫他鞏固帝位的女人。
“我不能幫你保住帝位麼?”水弄亭有些費解袁遠竟然因爲這樣奇怪的理由而拒絕他。
“弄亭,你這樣幫我,無非是想得到更多的權利,不用非得嫁個我,讓後人恥笑。”
“你!”不是水水,是弄亭,不是同年的好夥伴,而是皇帝對於臣子“親密”的稱呼。等待他的不是兩人廝守,而是他美人在懷,自己卻被誤解爲了權利才幫他。
“你太讓我失望了。”水弄亭忘了自己怎麼離開的,也沒有看自己轉身後袁遠的後悔表情和已經伸出卻停在半空的手。只用一轉身,本能相愛的兩人成爲仇人。
***
“月亮啊月亮,爲什麼這酒這麼苦澀?”水弄亭眼淚滴進嘴裡,卻以爲那是酒。
“月亮啊月亮,我愛你,只是,你只喜歡你的衣服。”
“真想扒了你那身臭衣服,狠狠地在牀上□□你。叫你不理我!”水弄亭指天畫地,胡亂地說着可愛的話,卻沒有疼愛他的人來笑着心疼他。寂寞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