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十年久病神醫月愈聽水右使功成身返
原來如此。
白皛要秘事,隱日山莊要神兵利器,聽水閣要長生方。
很合理,很合理。
於是,交易達成。
就在衆人全力準備的時候進宮看那秘錄的時候,荀佑冥和鄧瀟寒那約定也到了時間。
三月廿九。諸事不宜。
瀟湘竹下。
鄧雪溫已經可以和鄧瀟寒一起練功了。每當這個時候,佑冥就會退開。
看人家兄弟練功,容易被誤解。
溫香見佑冥回來,蹦蹦跳跳地跑出來。
“公子,公子,來看,我給你買的新衣服。”小溫香今天紮了兩個小揪揪在腦袋上,十分討喜可愛。
“公子,你可真好看。”溫香上看看,下看看,由衷發出感嘆。
自家爹爹和哥哥都是美男子,但是那次在洛神府初見荀佑冥的時候,還是被驚豔到了。
脣紅齒白,眼眸如洗,一頭黑髮鬆散地梳在腦後。
一年了,跟着她家公子,感覺時間的流逝都變得緩慢了,永遠都那麼沉着,穩重,處變不驚。溫和得讓人安心。
可是最近她也發現,公子的藥越喝越勤。
“公子,喝茶。”溫香把第一杯倒掉,遞給佑冥,佑冥端着杯子把玩着,輕輕嗅着。
“爲什麼馬上就到期限了,你和鄧瀟寒都不着急呢?”溫香坐在一旁,趴在桌子上,大眼睛盯着佑冥。
“我爲什麼要着急?雪溫不是一天比一天好了麼?”佑冥又喝了一大口,纔開口。
“可是絲毫沒有阮大爺的消息啊。”溫香把頭歪到胳膊上,搖頭晃腦。
“我找到了。”佑冥垂眼看茶杯中的霧氣。
“啊?”溫香一聽,差點從椅子上蹦起來。
“就在這裡。”佑冥用腳尖點點地面。溫香疑惑。
“密室?”
“不,地道。”紙醉金迷的藥香和中了紙醉金迷後散發出來的香氣,不一樣。
卻都不是一晚上開着窗戶就能散盡的。
可是那天早上,溫香並沒有聞到紙醉金迷本藥的氣味。所以,只有一個可能,香氣被吸進了地下。
地下的某處。
“那?今晚去救阮大爺?”
“不必,鄧瀟寒沒有必要失信於我。”
“那……逍遙訣?”
佑冥擡眼看看激動的溫香,搖搖頭,“世間,沒有逍遙訣。”竟和佐幽說得一樣。
“啊?”溫香很吃驚,那他們此行來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以後你就會知道了。”佑冥沒有說,只突然看着窗外隱約閃在竹林中的兩個翩翩起武的身影,說了句“笑看江湖,袖手天下,才教逍遙。”
三月三十,春雨貴如油。宜遠行。
“雪溫,最近身體怎麼樣?”早飯,鄧瀟寒當着佑冥的面,問雪溫。他和佑冥誰都沒有告訴雪溫他們約定的事,以免雪溫因爲心理問題,而對治療有影響。
“好多了。”雪溫如實回答。“比之前有力氣了,而且內力運行很通順。”雪溫根骨不錯,假以時日,一定也能練就一身好功夫。
佑冥只是垂眼吃着眼前的菜,喝着薏米粥。
鄧瀟寒這幾日也是看着雪溫身體好起來,漸漸對佑冥也溫柔了些,沒有了之前的劍拔弩張,只是,佑冥仍舊對他不溫不火,有什麼答什麼,無話可說的時候,就一副沉思的樣子,讓人看了氣悶。
“多吃一點。”平常這話都是鄧瀟寒說給雪溫的,而現在,他卻夾菜越過整個大桌,放進佑冥碗裡。
佑冥有些吃驚,擡眼正對上鄧瀟寒眼中一閃而逝的關切,換上滿不在乎。
佑冥微微點頭,繼續飲着粥。
雪溫則在一旁遠遠地、若有所思地、看着。
“雪溫,”佑冥突然想起什麼,放下碗,卻意外看見雪溫複雜的眼神,頓時,佑冥的話停在嘴邊。
鄧瀟寒也注意到佑冥的不對勁。“怎麼了?”
“嗯,沒有,只是,覺得雪溫最近氣色越來越好了。”佑冥淡淡一笑,掩飾了心中的不安。“今天又要施針了,一會不要太過運用內力。”最後一次了,日後雪溫的經脈盡開,成爲宗師,指日可待,只是他不會告訴他們。
“嗯。”雪溫柔柔笑了一下,應了下來。
這綿綿細雨,像是要扎進身體裡一樣,有點冷,有點刺。
“怎麼不打傘?”鄧瀟寒自是不用打傘,內力護體,這樣的小雨,還沒有到他身上,就已經被那深厚的內力烘乾。
“很舒服。”佑冥擡手,看雨點落在掌中,思緒卻不知飄到了哪裡。
每當佑冥露出這樣的表情,鄧瀟寒就能感到從他身上透出的徹骨的悲。以及他彷彿與世人不再同一個空間裡那樣的飄渺。
終於承認,自己很在意,很在意眼前這個人,以及他的過去。
拉過他,忽略了他超乎常人的低體溫,扶住他雙肩,“看着我。”
佑冥微微擡頭,眼神迷茫,卻突然笑了,“瀟寒,這雙眼睛裡,一直,都只有你。”
是麼?那爲什麼,你笑的笑容那麼悽美,眼睛裡映着我的倒影卻還是空洞無神?
“蕭寒,你真厲害,才15歲就上大學了。”同學的羨慕、老師的誇獎,對於那個時侯的佑冥,無關緊要。他只知道要讀書,上大學,進研究所,見到那人。
因爲那人對他說:“我想和你一起工作。”
然後,當他終於和那人並肩站在實驗臺前,那人卻掃落了一地精密儀器,質問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用身體討好了那色些迷迷的教授。
wωw▪ttκá n▪CΟ 最後,那人告訴他,“只要你讓我的前世愛上你,我就愛你。”
他們的實驗室的項目,穿越時空。所以,蕭寒來了,帶着情殤,帶着希望,尋愛而來。荀,尋。
閉上眼睛,微微踮起腳尖。輕輕靠過去,溫涼的脣,落在鄧瀟寒的額頭上。可惜,這一世,你仍舊愛的不是我。
鄧瀟寒則完全被佑冥這一連串超乎尋常的動作震住,一動不動,消化着他的行爲。
“你……”
看他震驚的樣子,佑冥苦笑,“大教主不必介意啊,佑冥只是看到教主剛纔神情悲傷,用我們那的法子,安慰了一下你,不用客氣的。況且雪溫的身子已經好了,更沒有什麼必要悲傷。”然後精神煥發地轉身。
他們那的法子?洛神府?那他也親過別的人了?或者被別人親過?想到這些,鄧瀟寒就怒不可遏。
冷靜,爲什麼自己總是能被他撩撥?
故意不去看他,鄧瀟寒等到了晚上吃飯,才放下手中的教務回到客廳。
而只有雪溫在座。
鄧瀟寒的顧盼,絲毫沒有逃過雪溫的眼睛。
雪溫柔柔地輕聲道,“佑冥施完針很累,回去睡覺了,雪溫已經叫人送飯過去給溫香小姐了。她說佑冥醒了她會幫他熱熱。”
“嗯。”鄧瀟寒沒說什麼,點點頭坐下。他是死是活關自己什麼事?
對哦,關自己什麼事?爲什麼他竟要深更半夜的提溜着新吩咐人做好的熱粥小菜來到竹園?
罷了,就當做感謝他治好雪溫吧,以後估計也不會有機會了。
鄧瀟寒無奈地看看手中提着的食盒,另隻手上溫熱的酒,然後敲響了竹園的門。
沒辦法,不敲門肯定又被那滿院子的奇門遁甲迷藥□□作弄。
溫香開門,嚇了一跳。鄧大教主,稀客稀客。
這小小溫香真是有膽色,和佑冥隻身入虎穴,武功又低,還沒有洛神府那些藥在身,卻總是這樣精神,半夜敢給人開門。
“公子睡了。”溫香沒好氣兒,這一個月來,他家公子身子越來越不好,還不全因爲眼前這個壞蛋。
“這個……”鄧瀟寒沒怎麼和小女孩打過交道,平常接觸的都是費盡心思要討好他的姬妾,還第一次遇上這樣不給他面子的刁蠻小丫頭。
鄧瀟寒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舉起手中的食盒。“給你家公子吃的。”
溫香一看,確實,剛纔雪溫送來的飯菜現在已經放涼了,再怎麼熱也不如新作出來的新鮮。爲了她家公子,她只能撇撇嘴,放鄧瀟寒進來。
“先說好,公子剛剛睡醒,你不可以氣他哦!”溫香護極了佑冥,戒備地盯着鄧瀟寒。
鄧瀟寒失笑,明明每次都是佑冥佔上風的,怎麼改成自己氣他了?
在竹林裡,遠遠地,鄧瀟寒就看見屋中燭光晃動,映出一個獨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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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門前,屋裡的人似乎聽見了腳步。
“溫香麼?是誰敲門?”清朗而單薄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因爲沒有內力所以佑冥並不能聽出到底是誰來了。
“公子,鄧教主求見。”這丫頭,就會佔便宜,鄧瀟寒在自己地盤上來找人,用的着求麼。
佑冥低低笑着,溫香並沒有聽見,不過內功深厚的鄧瀟寒卻聽得真切。自己好像又被這主僕玩弄了。
不過聽見佑冥笑了,鄧瀟寒也就不去計較這些。
鄧瀟寒進屋,讓溫香擺了飯菜,斟了溫酒。
兩人對坐。溫香被佑冥放去睡覺,臨走時一步一回頭,有些擔憂。卻在鄧瀟寒不注意的時候,又對着佑冥拌了個鬼臉。這鬼靈精。佑冥失笑。
佑冥默默吃着粥,鄧瀟寒靜靜飲着酒,相顧無言。
喝完一大碗碎肉粥,佑冥摸摸肚子,好撐。十分饜足。
鄧瀟寒見外面雨勢漸小,佑冥又吃得暖和,便用掌風震開窗戶,微風襲來。
“阮力找到了。”鄧瀟寒開口。
“嗯。”沒有問從哪裡找到的,因爲他一直都知道。問出來反而尷尬。
“明天……”鄧瀟寒欲言又止,感覺這話若是說出來,說激動了像是不捨,說冷淡了又像是在轟人,十分爲難,所以話到嘴邊又頓在那裡。
“明天佑冥也該回去了。這次出來耽擱得有些久。怕是我不急,婷婷也會想女兒的緊。”佑冥淡淡接下去,化解了鄧瀟寒的尷尬。
“……謝謝。”鄧瀟寒覺得自己很卑鄙,用強迫的手段請來了佑冥,他卻全心全意地爲雪溫治病,可自己卻眼看他一天天憔悴而置之不理。
也不是不理,而是,他實在不知道如何關心。
佑冥擡眼看了看他,笑的眼睛如一泓清泉。
“教主實在客氣了,佑冥只求若日後有一天,我們站在不同的陣營前,教主能顧念一些舊情。”
這算什麼?求饒?亦或是預言?
“教主想要的東西,佑冥實在給不了,所以……我們總歸會……”沒有說下去,大家心裡都清楚。
“你和那條龍……”鄧瀟寒記得,佑冥的扇子上有兩條龍,一青一赤,而青的,佑冥明說是鄧瀟寒,如果他日後會和他反目成仇,那他和那隻紅的……
佑冥仍舊搖搖頭。“佑冥志不在此,這點教主可以放心。”
如果這樣,不如留下來?鄧瀟寒想說,卻沒有說出口。
荀佑冥這個人,一上來就對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現在又擺出這樣的低姿態,實在讓人懷疑。
“那就好。”說完這句,他舉杯一飲而盡。錯過了佑冥聽到這句之後,眼中的暗淡與失望。
而當他放下酒杯,卻只看得到佑冥仍舊笑的雲淡風輕。
既然你執意這樣,就莫怪佑冥翻臉無情。
呵呵。
這個時候,陰霾了三天的天空突然放晴,烏雲漸淡,圓月如盤,銀光灑滿一地。
月亮透過竹林窗戶照進佑冥的小屋。
竹影斑駁。暗潮洶涌。
四月初一,晴空萬里。
宜移徙。
昨天佑冥穿的衣服溼了,於是換上溫香給新買的白衣。
雖然是白色的,卻穿在他身上,說不出的華麗。
雪溫看得有些暈。
佑冥拉起雪溫的手,輕聲安慰着,後會必有期。
阮力已經在馬車上。流蘇軟墊,舒適的馬車。
昔流年送的。
鄧瀟寒陪着佑冥在車下走了一里出城。
“教主留步。”終於,佑冥出聲,回望身邊的鄧瀟寒。鄧瀟寒也恰逢這時低頭來看他。
“你,一路保重。”鄧瀟寒也學着剛纔佑冥拉雪溫的樣子,拉起佑冥冰涼的手。
佑冥的臉突然有些紅,神態窘迫。抽回手來。
“教主也保重。”佑冥優雅轉身,提起長擺,輕鬆躍上馬車。
“哦對了。”佑冥想起什麼似的回身向鄧瀟寒招手。“麻木不仁不是隻有你有,我不在,雪溫的身子,你還是小心些吧。”
原來這荀佑冥一早就知道,那日在點心裡的麻木不仁,不是別人下的,正是眼前這“光明磊落”的鄧大教主下的。
“你是說你是說雪溫的身子是讓人毒壞的?是誰?爲什麼?”鄧瀟寒一驚,這佑冥真是不簡單。
“莊子裡的事,佑冥管不到。佑冥只負責治病,下毒之人,還是教主自己來查的好。”佑冥斂下眼瞼,卻又笑出來。
“至於爲什麼,恐怕雪溫的真實身份,相信教主比佑冥更清楚。”說完,佑冥笑着鑽進馬車,吩咐車伕揚長而去。
而這邊被擺了一道的鄧瀟寒則望着那馬車的影子久久。
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只住了不到一個月,並且幾乎從不出他的院子,卻連雪溫的秘密都讓他得知。
荀佑冥,我們後會有期。
金陵城外二十里,聽水閣一干下屬屠殺乾淨了馬車的車伕以及暗中尾隨的昔流年弟子。
“莫問參見右使。”原來放出消息引昔流年來尋佑冥的,正是荀佑冥自己。
“起來吧。佐幽那裡怎麼樣?”
“一切按計劃進行,左使那裡似乎也很順利。”
“走。”佑冥一掃之前的病態,翻身上馬,聽水閣弟子駕車,帶着溫香阮力,回太湖。
正是:運籌帷幄十餘載,是非成敗今朝在。
一場江湖、天下的爭霸,正緩緩拉開帷幕。
-卷一 漣漪暗生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