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你留在凡間,想要尋找什麼?”即使覺得相對陌生的兩個人不該問這樣的話,但冬離仍是開口問了出來,眼神中也未見任何尷尬。

楚君辭微微地皺起眉,雖然不覺得冬離是會偷聽他人說話的人,但是……

“若是有執念的魂魄,眼神不會這般茫然,你有執念,卻也沒有。”因爲她眼中充滿了茫然的神色。

聽到冬離的話,楚君辭無奈一笑,是啊,她的執念裡全是茫然,所以她在凡界流連了近兩百年,卻依然沒有一個結果。

輕嘆出一口氣,楚君辭給出一個異常簡單的答案:“人。”這個答案,一如她詢問冬離爲何留下時得到的答案相同。

冬離頓了下,他肩上的小狐狸感到他身體微微僵了下,不舒服地動了動,小狐狸愛理不理地半眯起眼看了他們兩人各一眼,閉上眼繼續睡它的覺。

“你想找封印你記憶的人?”最直接的問話,冬離的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異常。

誰知楚君辭卻搖了搖頭,“我想找回的,是我自己。”輕輕地嘆出一口氣,楚君辭看着屋外空茫的天際。

“我沒有喝過孟婆湯。幽冥殿上,冥主笑着對我說,在死前忘了前塵過往,又讓不該有的記憶衝入腦中的人,我是頭一個,即便喝了孟湯婆,墜入輪迴也再洗不去那份記憶。”

“於是你便留在了凡界。”冬離肯定地接道。

“我想知道那份不該有的記憶是什麼。”淡淡地笑着,沒有苦澀,沒有怨念,只是眼神中有幾點迷離,楚君辭對自己無奈一笑。

冬離看着楚君辭臉上的神情,一絲一點地變化,她真的是一個很平凡的女子,臉上的神色總是平靜而柔和,眼眸不是怎樣的黑白分明,但當她看着你時,你會覺得很平靜。

她的笑意總是很淡,笑時輕抿着脣角,微低着頭,讓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但她的眼角卻輕輕地彎着,使人不會疑心她是否真的在笑。

楚君辭與藏雲的談話他聽到了,他從未說自己是什麼正人君子,肩上的笨狐狸也一直稱他爲妖道,所以冬離站在內室門後,將他們二人的話聽得清楚。

“有時,不知道是一種幸福。”冬離的語氣很輕,淡灰色的眼眸裡是抹平淡,但他的眼神始終看着楚君辭。

被冬離淡然卻堅定的眼神看着,楚君辭心上驟然一緊,一股異樣流過心間,不確定地對上他的視線。

“你不是我。”她依然是這句話。

她楚君辭不是柔情繾綣的女子,骨子裡她比任何一個人都要來得倔強且執着。

“若可以,我願拿自己的原魂去與冥主交換那個答案,可惜我區區一個孤魂野鬼,就算灰飛煙滅於天地間,他冥主殿下也不會眨一下眼睛,魂魄於他不過是輕揮下手指便可毀滅的東西。”楚君辭笑着輕聲道,沒有怨尤,沒有任何一絲不甘的情緒,只是有一點點的嘆息。

“你不必如此。”冬離道,神情中閃過絲異樣。

“呵,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再死一次又何妨。”可惜,可惜就算她願意,那個高高在上的冥主殿下也不屑要她這縷孤魂,更不會告訴她,她想要知道的答案。

楚君辭平靜地笑着,有着女子特有的婉然的神韻。

冬離仍是定定地看着她,重複着剛剛說過的五個字:你不必如此。”

楚君辭突然怔住,她終於聽出冬離這五個字間的異樣,他……

一陣風吹入,將冬離白色的衣袂捲起,以玉簪綰起的發驟然鬆脫,黑髮垂下,長及膝蓋,在風中不停地飛揚四舞。

“叮”的一聲,是玉簪落到地上的聲響。

誰也沒去理會落地碎裂的玉簪。

此時楚君辭眼中只有黑白兩色,只怔怔地注視着冬離灰色的眼瞳,他的眼若琉璃,似碧還透,清清楚楚地映着她的臉,還有她臉上的神情。

“爲一個答案再死一次,不值得。”冬離緩聲道,他的聲音總是異常的平穩,有時明明說着嚴肅或嚴厲的話,卻平穩得感覺不到絲毫的尖銳與戾氣。

楚君辭無意識地向前踏了一步,拉近與冬離間的距離。

冬離那黑得過分的發在她接近時,被風吹得撫上她的青衣,有一縷甚至撫過她的手指,在指尖微微纏繞了片刻,又隨風散開。

“你……”楚君辭想說話,卻不知要說什麼。

“你不必如此。”第三次重複一遍這五個字,冬離不待她回神,抽身而去。

寬大的衣袖被風吹得在空中狂舞,黑髮在身後飄動得如鬼怪的觸手。楚君辭看着他的背影,手指輕輕撫上自己的胸口,那裡早就沒了人類應有的心跳,可……現在這份窒息的感覺是什麼?這份心悸的感覺又是什麼?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看着冬離的背影,楚君辭有一刻的茫然,她看到的不是一個清濯於世的道者,而是一個氣質魔魅的人。

他的語氣,他的神情,楚君辭默然地看着已經沒了人影的小院,黑色的眼瞳中一點點浮起抹沉澱後的深思之色,精明內斂。

眼中精芒閃動,霎時如一盞燈,照亮了楚君辭整個人。

甚至,亮得有點炫目。

冬離,這個修行過人的道者,他留在這裡果真不是一個巧合。

暮色一點點地降下,冬離看着深思中的楚君辭,其實他並未走,讓一個鬼魂看不到自己,在他來講是件再簡單不過的事。

所以在轉過身的瞬間,口頌法咒,他讓自己看似走出了小院,讓楚君辭以爲他離開了。

但冬離並沒有走,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小院的牆頭上,站在可以清楚地看到楚君辭臉上任何一絲變化的地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

看到她黑瞳中炫目的晶亮,使她霎時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有生氣。

“你不必如此。”

楚君辭不會明瞭他說這五個字時的心情,更不會明白其中有着怎樣的含義。

死都死了,再死一次又何妨。

她竟想用自己的原神去換一個根本不值得的答案,何必呢?那個答案真的不值得她拿自己所擁有的任何一樣東西去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