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在輕柔的誦讀聲響起的瞬間,包括顧飛璟在內的所有夏家人,就全部不自由自主地站了起來。
這一刻,所有人腦海中浮現的東西是一樣的,
顧飛璟更是行動快於腦子,驀地從座位上躍起,兩步跨上戲臺,將竹簾掀起。
當竹簾後的容顏展現在眼前,紛至沓來的情緒將他淹沒。
“不是……不是她……”說不清是失落還是慶幸的低喃溢出雙脣,顧飛璟失神地後退一步,放下竹簾。
在他的想象中,他是第一個見到她的人,他們會有一個浪漫的重逢,而不是像這樣在大庭廣衆之下,在他毫無準備的情況下。
然而再美好的想象,終究抵不過現實,其實只要她回來就好。
竹簾後的人顯然被嚇了一跳,清麗婉約的臉上露出慌亂無措之色,
顧飛璟不由自嘲地彎了彎脣角,轉身躍下戲臺。
夏蓮跟夏冰也趕了過來,見他下來,拉着他急切地問:“二表哥,是不是她?”
見顧飛璟默然搖頭,姐妹倆都不由紅了眼眶。其實她們早就知道了,若真是三姐回來,二表哥又怎會下來。只是她們還抱着一絲僥倖。
深吸口氣,壓下心底的失落悵然,顧飛璟彎起脣角,笑道:“行了,瞧你們倆這樣子,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知曉他是在安慰自己,夏蓮跟夏冰強扯出抹笑。
故作瀟灑地甩了甩髮尾,顧飛璟挑眉笑道:“我果然還是不喜歡看這些毫無新意的戲劇,就勞兩位妹妹代爲向姨父姨母通稟一聲,我帶着我的一羣兄弟去梅園喝酒了。”
夏蓮有心安慰他,卻不知如何開口,只得點了點頭。
座位上,望着顧飛璟離去的背影,夏晴無意識鬆了口氣,方纔她還以爲是她回來了,不是就好。轉念一想,就算夏禾回來又能如何?如今封都城已經是她的天下,她還用怕誰?
轉眼看到老太太等人失望的神色,她彎起嘲諷的笑,你們就盼吧等吧,指不定夏禾已經死在外面,你們永遠都見不到她了。
顧飛璟引起的小騷動隨着他的離開而平息,戲臺上再次響起和緩的誦讀聲。
賓客們繼續看戲,只是心中也不再平靜。
“我還以爲是三小姐回來了呢,害我那麼激動,結果是誤會。”
“誒,你們說剛纔那個俊俏的公子是誰?我總覺着他很眼熟來着。”
“這你都不知道?那是夏大太太孃家的表外甥,當今聖上身邊的紅人!年紀輕輕就是將軍了!幾年前他還來過封都的,你們瞧他那神色,怕是對三小姐有些心思,不然方纔怎麼會露出那樣落寞難過的神色?”
“你這樣一說我倒想起來了,當年還參加過蹴鞠比賽是吧?”
“若他真對三小姐有意,那也太可憐了,三小姐遊學在外遲遲不歸,他這樣空等着豈不是誤了自己?”
說這番話的人心思昭然若揭,當即有人嗤道“那也是人家願意等,若哪家姑娘有本事讓他不再等,誰也不會多說什麼。”
不少人附和。
這邊說得熱鬧,旁邊有人聽了小聲道:“你們就別再說了,沒看到夏家人的臉色麼,看戲吧。”
到底是到人家家裡做客的,言行都拘謹些,聞言,一羣姑娘便不再多嘴了。
梅園內
還是那片熟悉的空地,在外面桃花開得正豔的時候,這裡只有光禿禿的褐色梅枝,一如當年他們緊趕慢趕排戲時的光景,只是物依舊人卻已非。
所謂物是人非不過如此。
顧飛璟搬了滿滿十幾罈子酒到空地上,一羣年輕人席地而坐,直接捧着酒罈往嘴裡灌。三年的軍旅生活讓他們捨棄了很多矜貴毛病,也學會了如何更簡單直接地做人做事,像這樣席地而坐,不過是其中最簡單的一項。
爽朗的笑聲迴盪在梅林,勸酒聲划拳聲此起彼伏,顧飛璟看着眼前熱鬧喧囂的場景,記憶又回到了三年前。也許是心情使然,他總覺得喝到嘴裡的酒比水還要淡,於是不知不覺,一個又一個酒罈在他手中變空,而他卻渾然不覺。
身旁划拳喝酒的幾人被他不要命的架勢嚇到,忙搶過他手中的酒,一個個關切道:“老大,你不能再喝了!不然我們不好交代啊!”
“沒關係,這麼淡的酒喝不醉。”顧飛璟不在意地擺手,隨手又拿起一罈酒。
楊泰不贊同地奪過酒罈,沉聲道:“將軍,你又何必爲一個女人消沉,天底下那麼多女人,以你的家世容貌,難道還怕找不到合心意的?”
聽到這句話,顧飛璟笑了,道:“若是我的家世容貌能讓她接受我,我也不必如此煩惱了。”
“將軍……”楊泰還想勸他,顧飛璟擺擺手站起身,道:“你們慢慢喝,我去那邊走走。”
說罷,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遠。
楊泰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嘆氣。
夏家的梅園不算大,但佈局巧妙,人在其中會有誤入迷宮的感覺,當初夏永淳讓人建這個園子,就是想營造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境。
顧飛璟走在虯枝錯綜的小道上,四月的風帶着暖意,吹得他熏熏然的似乎走在雲端,恍惚間,一陣清脆的鈴聲從前方飄來,他定神聽了聽,腳無意識地向着鈴聲傳來的方向走去。
撥開攔路的樹枝,走出蜿蜒的小道,出現在眼前的是小橋流水的景緻,而紅漆小橋上,立着一道婉約窈窕的身影。
似乎是被身後的腳步聲打擾,橋上的人緩緩轉過身來。
在看清橋上之人的容貌,顧飛璟瞳孔微縮,酒一下醒了,他三步並作兩步跑到橋下,因爲慌亂,他險些一頭栽倒。
待他走近,那人笑道:“你不在燕歸閣看戲,卻跑到這裡來喝酒,難道燕歸閣的戲不好看嗎?”
面前的人淺笑晏晏,身着天藍色襦裙,白色水袖外衫,手中執着一支開得正燦的桃花,一如當初的靈動,只是又多了一份嫺靜柔美。
顧飛璟癡癡望着,不敢置信地低喃:“真的是你嗎?還是我喝醉了做的夢?”
“嗯?”那人微微偏頭,無聲笑望着他。
“小禾……”他終於叫出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