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禾被抱在懷中,耳邊是嘈雜的人聲跟擁擠的人羣,她被帶着在人羣中穿梭突圍,有力的臂膀將她護得嚴嚴實實,除了平穩強勁的心跳,她沒有感受到一點擠壓跟碰撞。
直到遠離人羣,那雙手才慢慢放開,然而卻沒有完全鬆開,而是虛扶在她的背上,乍看之下就像是兩人面對面靜靜相擁。
夏禾心有餘悸,並沒有發現這曖昧的姿勢,她長舒口氣,待平穩了呼吸,這才發現氣氛有些不對勁。
忙往後一步退出寬闊的懷抱,然就在她準備擡頭道謝時,卻無意間瞥到眼前人純白的衣角,微微詫異後,她若無其事地笑着感激道:“幸虧有你在,不然我要被擠成肉餡了。”
“我不是飛璟。”頭頂響起俞天啓微冷的聲音,低沉暗啞,似在隱忍。
這句突如其來的話讓夏禾尷尬窘迫不已,她撩開方纔在混亂中散落耳邊的髮絲,藉以掩飾尷尬,歉意道:“抱歉,我以爲是二表哥,沒想到是大表哥,真是失禮了。”
俞天啓沒有說話,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這讓夏禾愈發尷尬不安,爲了緩解這尷尬的氣氛,她呵呵乾笑道:“也不知大家都到哪裡去了,我有些擔心,我們還是馬上去找找吧。”
話語中難掩侷促。
不知爲何,每次面對俞天啓,她都會控制不住地心慌意亂,或許是他的眼神太過深沉,或許是他不苟言笑的性子讓她忌憚,又或許是曾經被他看到過自己脆弱的一面,總之,他給她一種沉重的壓力,讓她無法像面對俞飛璟時那般輕鬆自在,甚至有種想逃的衝動。
這一次,俞天啓沒有再答非所問,望着她淡淡道:“有飛璟在,不會出事。”
“是、是嗎。”夏禾笑道,總算鬆了口氣。
只要願意好好說話就行。
只是說完這句,俞天啓又沉默下來,氣氛再次降到冰點。
忽然,一陣涼爽的河風吹來,帶着青草跟泥土的氣息,狂亂地呼嘯,夏禾剛剛纔整理好的鬢髮瞬間被吹亂,她不得不一手抱着燈船,一手慌亂地將散落的髮絲挽到耳後,只是每每剛打理好就又被吹亂,不消片刻,她已經滿頭碎髮,狀若瘋癲。
將黏在脣角臉頰的髮絲撥開,夏禾簡直哭笑不得,這時她才發現,原來他將她帶到了一處偏僻的河岸。
失神間,冰涼的手指拂過臉頰,輕柔地將垂落的髮絲攏到耳後,而後,高大的身影擋住迎面而來的狂風,世界瞬間安靜了。
俞天啓背風而立,站在她身前,微張雙手開闢一個避風港,垂頭輕聲道:“一會風就會停了。”
夏禾有些怔愣,擡頭望了他一眼,只覺那雙幽深的眸子愈發深邃,深邃到她不敢多看,慌忙低下頭,然而心口卻不受控制地漏跳了幾拍。
兩人就這樣相對而立,靜默無語間卻又似有千言萬語流淌其間,氣氛在不知不覺染上了莫名的色彩。
也不知過了多久,風終於停了,夏禾連忙往旁錯開一步,擡眼眺望黑黝黝的河面,故作漫不經心道:“這麼大一陣風,還夾帶着水汽,看來晚上會有一場暴雨。”
“恩。”俞天啓凝視她的側臉,微微頷首,眼底含着化不開的柔情。
被他這樣望着,夏禾有些不知所措,顧左右而言他:“趁着現在沒有風,還是趕緊把燈船放了吧,不然一會起風,就放不了了。”
“恩。”俞天啓頷首,含笑默默望着她,似乎不管她做什麼,他都會無條件地服從陪同。
夏禾卻笑不出來,她又感覺到了無形的壓力。
努力扯出抹還算自然的笑,夏禾捧着燈船走到河邊,不等她開口,俞天啓取出火摺子將立在船中央的蠟燭點燃。
夏禾不敢看他,假裝整理穿上的瓜果,埋頭說了句謝謝,然後蹲下身將船放進河裡。
載滿鮮花瓜果的小船晃晃悠悠漂離了岸邊,蠟燭的火光照亮了河面,指引它前進的方向。
隨着船越漂越遠,火光也越來越小,夏禾突然有感而發,笑道:“終於明白爲何乞巧節要放燈,因爲人的一生中能有一盞明燈,是再幸運不過的事了。”
“如果你願意,我們便是彼此一生的明燈。”俞天啓突然開口,在夏禾反應過來前,牽起她的手,在她纖細瑩白的指尖落下輕輕一吻。
俞天啓緩緩,眼底的寒冰融化一片春池,脈脈凝視她的雙眼,柔聲道:“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夏禾只覺心口猛地跳了一下,然後腦子一片空白,隨之而來還有傳遍四肢百骸的虛軟,以及壓制不住的心慌無措。
混亂下,在腦子慶幸過來前,身體先有了反應,夏禾動作迅速而猛烈地將被握住的手抽了回來,轉頭就走。
先是慢走,然後是疾走,最後乾脆跑了起來,以一種狼狽逃離的姿態。
她終於還是忍不住從他身邊逃離。
望着她倉皇的背影,俞天啓緊抿着脣角,不自覺地握緊雙拳。
而不遠處,夏晴拉着夏珂,兩人注視着夜幕下那一襲纖塵不染的白衣,注視着零星燈火中那落寞的背影,河中飄零的點點燈火映在她們眼底,明明滅滅,讓人看不清情緒。
夏晴先收回視線,她閉了閉眼,掩住眼底所有情緒,而後拉着夏珂轉頭往相反的方向走,輕聲喟嘆道:“或許這就是天意,上天是想讓你早些看清現實。”
夏珂腳步凌亂,若不是夏晴扶着她,怕是已經軟倒在地。
她眼眶發紅,捂着嘴低聲哽咽,斷斷續續道:“爲何他眼中只有三姐?明明那日他撿到的是我的琉璃石……”
夏晴望着她那一身酷似夏禾的裝扮,眼底有不屑亦有憐憫,柔聲安撫道:“事已至此,我們也只有祝福三姐了,你不要想太多……”
話未完,夏珂突然拔高聲音,嘶聲叫道:“你叫我如何不多想?三姐分明說過對他沒有非分之想的,可剛剛的那又是什麼?”
“這……”夏晴欲言又止,道:“不難看出,是俞大公子對三姐有意,瞧方纔的情形,三姐似乎沒有接受俞大公子的心意,想來三姐也嚇了一跳吧。”
“她怎會被嚇到!”夏珂不禁冷笑,撕扯着手中的帕子,憤然道:“父親母親都誇她冰雪聰明,如此明顯的事,她怎會沒有察覺?我怕她是還沒有下定決心,是以才故意假裝不知,欲拒還迎勾得兩位表哥都放不下她吧!”
“珂妹妹,你怎麼……”夏晴故作驚訝,嘴角卻不着痕跡地彎起。
看來她的一番引導沒有白費,夏珂已經無法再自欺欺人地掩飾心中的嫉妒與恨意了。
夏珂確實已經無法再自欺欺人,在目睹俞天啓牽起夏禾手的那一刻,她深埋在心底的恨意徹底爆發,瞬間席捲了她整個身心。
她已經想不到夏禾的好,想不到自己只是一廂情願,她只知道夏禾搶走了她最愛的人,甚至在那之後將她愛的人棄若敝履,她怨恨夏禾的欺騙,更無法原諒夏禾傷害俞天啓。
想到悲憤處,夏珂揪着衣襟痛哭失聲,語不成調:“她明明說過不愛的,爲何不早點跟他說清楚,爲什麼要等到他表明心意後再拒絕,她這樣做傷害的不僅僅是我,還有他,我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悲愴的哭聲迴盪在岸邊,引得不少人好奇地指點議論,然而夏珂已經什麼都管不了了,若是此刻她不發泄出來,只怕她會窒息而亡。
無法原諒……
夏晴呢喃着這四個字,眼底的恨意宛若汪洋,是啊,無法原諒,不管是前世害過她的人,還是阻礙她的人,都無法原諒。
前世她已經因爲懦弱錯過他,今生便是化爲厲鬼,便是與世人爲敵,她也要成爲站在他身邊的女人,坐上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所以任何會阻礙她的人,她都不會放過,而夏禾,將成爲第一個。
一切纔剛剛開始。
夏禾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裡,她只是下意識地向着集市輝煌的燈火跑,似乎只要跑到人羣中,就可以逃避,就可以不用面對。
此刻,她的心很亂。
然而真正回到亮若白晝的集市後,鼎沸的人聲又讓她茫然,眼前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格格不入,於是她只能不停地跑,往前跑。
恍惚間,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只是又聽不真切,回頭的瞬間,手腕被誰緊緊攥住,來自外界的力量讓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夏三小姐。”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夏禾茫然無措地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有過兩面之緣的臉龐。
“原來是徐公子。”她客套地頷首爲禮,心底卻有着絲絲失望,只是她又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麼。
徐紹祁顯得有些侷促,放開她的手,拱手道:“沒想到在這裡遇到夏三小姐,真是巧了,方纔飛璟還在尋你,不知你們可曾碰面?”
“我們走散了,眼下還未碰到面。”夏禾微微搖頭。
幾乎是她的話剛說完,熟悉的清亮聲音隔着人羣從不遠處傳來。
“俞飛璟?”夏禾驚訝地回頭,在看到人羣中那抹熟悉的花哨身影后,她抑制不住地驚喜叫道:“俞飛璟!”
那紅衣桃花眼的男子,不是俞飛璟又是誰?
“我們在這裡!”俞飛璟隔着人羣大喊。
“俞飛璟!”夏禾大喊一聲,身體先於腦子,如歸林的倦鳥般,一邊大喊着他的名字,一邊歡快地向着他的所在奔去。
徐紹祁微怔,他似乎明白了什麼,不禁遺憾地微微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