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住腳步,頭也懶得再回,“不是。”
安凝追過去,扯住他的手臂,憤然繞到他面前,趾高氣揚地仰着頭,滿口獠牙地猙獰冷笑。
“你還否認到什麼時候?”
“我否認什麼了?”
“你在緊張她,你喂她喝了你的血,你控制了她的身體,你能感覺到她的喜怒哀樂,你愛上她了,你還不承認嗎?砦”
碧綠的眼直視前方,不願看她妒恨如火的雙眸。
“安凝,我若指責你和六哥曖昧不明,你會承認嗎?鰥”
淡漠的話語口氣,如尋常交談,沒有憤怒,也非反擊。
“我不曾愛過你,你也不曾愛過我,何必守着外婆訂下的規矩?何必去爲別人而活?”
“你……你……”安凝似被突然斬了舌頭,你了良久,百里玹夜已然消失無蹤,她才臉色漲紅地大罵出聲,“百里玹夜,你欺人太甚你混蛋我恨你……”
她氣得返回來,把石桌上的食盒掀到了地上,怒火狂熾之下,兩隻手化成了毛茸茸的狼爪,深深扣在了石桌面上,刺出十個深深的孔洞。
百里煒樹上跳下來,遣退她兩個驚恐過度的宮女。
安凝狐疑看他一眼,“你何時在樹上的?”
“他在時,我就在了。”
“你是故意讓他發現你?”
“難道不該被他發現嗎?”
說着,他從地上撿起一塊兒糕點,擦了擦上面的塵土,便坐在桌旁,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彷彿這糕點是他生平吃過的最美味的食物。
看着他那樣子,安凝腦弄紅了眼眶,淚啪嗒啪嗒往下落,卻忍不住怒罵,“賤那不是給你的,你吃什麼?”
“老七也沒有指責我們,你彆扭什麼?這糕點還不錯,扔了着實可惜。”
他三兩口吃完,拍了拍手上的糕點沫子,見她淚流滿面,他又從懷中取出帕子,給她按在臉上。
安凝卻憎惡地抓了帕子丟在地上,“別以爲我真的喜歡你,我只是利用你氣他”
利用?他百里煒雖不善爭鬥,卻也不是好欺負的善主兒。
“難道,我百里煒在你眼裡,竟只配當一把刀?”
安凝失控地尖利咆哮,“因爲你是他心裡最好相處的兄長,因爲你不善權謀,因爲他不願和你爭搶,因爲你比其他皇子好騙,所以,拿你刺他,才最讓他痛”
百里煒突然站起身來,卻到底忍住了怒火。
“你這樣做……會失去他,也會失去我。”
說完,站起身來,風輕雲淡地嘆了口氣,突然從後腰上取下自己的玉笛,兇猛一擊敲在石桌上,玉笛應聲爆碎。
安凝嚇得一顫,身體裡似有什麼東西,也碎得一塌糊塗了。
“玉笛還給你。還好……我沒有真的傷害過七弟。”
說着,他揚長而去。
慕容珝策馬趕到城隍廟,就見熱鬧的廟會人羣四散,門口的小攤販跑得不見了蹤影,商攤上有的歪,有的斜,顯然是隻顧得逃命丟下了。
他環顧四周看了看,見無人才邁進院子裡。
不料,院子裡還有人。
吉祥和如意抱縮在許願古樹下,恐懼地祈禱着主子安然無恙。
慕容珝毫無驚訝地踩過大片殘屍與血腥,無聲靠近兩人,手按在佩劍上,猶豫着是該殺了她們,還是該留着她們。
兩人聽到腳步聲,同時轉頭,見是慕容珝,兩張小臉兒頓時破涕爲笑。
慕容珝俯視兩個十三歲的小丫頭,莫名想到夕陽下因爲流鼻血而狼狽不堪的女子……
“慕容將軍快去救救郡主吧,她被一隻狼人抓走了。”
“郡主猜到,害太后娘娘的人就在這裡造出的檀木珠,所以……”
兩個丫頭的聲音急迫重疊。
慕容珝眸光深冷微黯,“她找到那地方了?”
“沒有,但是兇手就是那個解籤的老伯,抓走郡主的狼人就是他。”
“也不知道現在郡主是生是死……”
兩人說着,又落下淚來。
慕容珝突然從指尖捻出兩顆藥丸,丟在兩人口中。
吉祥和如意正張着嘴巴說話,全然無妨,驚覺自己吞嚥了東西,兩人驚恐相視,清秀的小臉兒上都寫滿了懷疑。
如意噎了一下,小手按住心口,驚恐問,“慕容將軍給我們吃了什麼?”
“不是毒藥,是能讓你們徹底忘了今天的事而已。”
“慕容將軍是……壞人?”不等他回答,吉祥忙拉住如意往後退,“一定是壞人”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們和你們的郡主”
說完,他兩手一伸,封了兩人的玉枕穴,腳步飛快地入了廟堂內,敲開神像下面的石板,拖出三袋火藥,抓了審案上的紅燭,丟
在上面,轉身便出來。
宏偉的古剎,轟然被炸飛了廟頂。
力量強大的老狼,抱着陌影在人羣裡,忽而橫衝直撞,忽而飛檐走壁,忽而衝越房頂……
紅煞帶三個屬下與香茹在後面緊追不放,急紅了眼睛。
正飛身而來的金狐,見那情景,忙抽劍跟上紅煞……
可,先他一步而來的慕容珝,到底去了哪?
血腥灑了一路,百里玹夜幾乎沒有費力尋找。
循着香甜之氣飛身落下,宏大羽翼自背後揮展,迸射出萬道金光,將整條路嚴實封死。
老狼倏然停下,見前無進路,後有追兵,忙扯住已然因失血過多暈厥的陌影丟在地上,巨大的狼爪,按在她的腹部。
“讓條路,我把這丫頭給你,否則,我這一掌下去,必要她粉身碎骨。”
百里玹夜一眼不看陌影,只淡然笑了笑,“你按下去便是,抱着她跑了這麼久,不殺了委實可惜。”
老狼疑惑地看掌下的女子,“七殿下不喜歡她?”
“誰說本皇子喜歡她?不過一個低賤的庶女罷了……”
百里玹夜說着,趁他無妨,倏然長劍出鞘,擲過去。
老狼震驚失色,見劍還有一段距離,忙棄了掌下的女子向後倒飛躲避。
詭異的是,長劍竟於半空裡,嘯如騰龍,光芒刺目,死追着他不防,且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從距離他一丈,變成一尺,又變成三寸……
紅煞和金狐等人,皆是被那長劍的光芒刺得睜不開眼且渾身發疼,皮膚被燒灼般難以忍受。
那長劍追着老狼飛了半條街,砰一聲巨響,亂石翻飛,狂風乍起,直把他釘死在地上,刺目的光芒方熄滅。
金狐和紅煞忙奔過去看,卻見老狼竟然在長劍下已然枯骨成灰,癱散下去。
而詭異的長劍,狀如龍骨脊椎,劍柄上盤纏一條雙翼騰龍。
這……竟是天下無人能拔出的翼龍神劍?
紅煞和金狐相視,兩人皆是駭然失色。
翼龍神劍,乃皇權所歸,多年來,諸國勇士爭相來嘗試,無人拔出。
若衆皇子知曉翼龍神劍出鞘,天下必有腥風血雨。
“怎麼可能?”
紅煞記得,七皇子七八歲那會兒曾偷偷嘗試過,十四五歲,也曾與衆皇子一起嘗試過,都沒有拔出過呀。爲此太后還失望了好一陣呢
金狐眼疾手快,忙抓住劍柄要拔起來,卻不管如何用力也拔不起。
紅煞忙扯下他背上的披風,罩在劍上。
金狐悻悻地看着長劍,不禁扼腕自己沒有當天下霸主的命。
紅煞道,“先去看郡主吧。”
幾個人朝百里玹夜和陌影走過去,就見路上早已沒了那對兒人影。
路旁的醉客樓清晰地溢出那甘甜如蜜的血腥之氣。
紅煞側首命香茹,“你去城隍廟找吉祥和如意吧。”
香茹轉身便朝着城隍廟奔去。
“金狐將軍,勞煩你先保護醉香樓,我得去皇宮覆命。”
金狐目送她們離開,轉頭忍不住看向那柄攔了街道的長劍……
然後,他壓不住心底的衝動,一溜煙的奔過去,隔着披風抓住劍柄,這邊拽,那邊扯,戰場殺敵的勁兒使出來了,吃奶的勁兒也使出來了,蠻勁,牛勁,熊勁都使出來了,還是拔不出。
一旁多了一個金甲男子,瞧着他滑稽地舉動,忍不住撓了撓眉梢,“金狐,你在幹什麼呢?”
金狐手抓着劍柄,兩腳蹲成馬步狀,正背對着來人。
辨出是慕容珝的聲音,他狐疑轉頭,“慕容珝,你剛去哪兒了?”
“就是在來的路上。”
“我來時怎沒看到你?”
“可能我們走岔了,你可看到三郡主了?”
“七殿下把她救到了醉香樓。”
“我去看看他。”
“哎……你過來”金狐懷疑他的行蹤,打定主意不讓他見陌影,“你幫我把這東西拔出來。”
“這是什麼?”
“一把寶劍,王爺諭令,拔出來這東西就歸你”
慕容珝看了眼他腰間的佩劍,走過去,握住劍柄一抓,因掌下的觸感恍然暗驚,他低頭看了看手,又握緊劍柄,內力凝灌掌心,猛然用力……
地面上喀喀喀……爆響了一陣,龜裂出幾道猙獰的紋路,長劍卻紋絲不動。
他只得放棄用力,“金狐兄,我放棄。”
“別呀,再試試”金狐按住他的肩,不准他走,這東西帶不回去,王爺會怪我的。
慕容珝只得留下來。
醉香樓的雅間裡,香暖四溢。
陌影
睜開眼,發現自己是趴在牀上的,髮絲凌亂地散在臉側,無人給梳理,身上衣袍因粘連了傷口,都被扯碎丟到了牀下。
她嘗試着動了下手,發現手被一隻暖熱的大手用力地攥住。
她抽不動,手骨被捏痛,不禁嚶嚀痛叫。
百里玹夜正依靠在牀柱上閉目養神,如她每次受傷一樣,他一條腿垂在牀下,一條腿橫在牀沿上,嚴防她疼痛之下翻滾掉下牀。
被她的動靜驚擾,碧綠的眼眸警醒睜開,就見她脊背上深可見骨的傷已經痊癒。
“傷了骨頭,所以,比以前所有的傷都會痛。”
她的手真的很痛耶,還有,頭髮遮住了眼睛,她只看到他在青絲間閃爍的鎧甲,壓根兒看不出到他的喜怒。
“你鬆開我。”
他扣住她的手不肯放,“你亂動什麼?就算背上痛癢也不能抓。”
她只是想撥開頭髮而已,“我……我想喝水,你去幫我倒水。”
這樣不着寸縷地趴在他面前,真的很囧耶
他就算給她療傷,也該給她蓋上被子吧
“現在還不能動,聽我訓完再喝水。”
她虛弱一嘆,乾脆放棄掙扎,“好,好,你快訓,我真的好渴。”
他本積壓了滿腹的怒火,看到她脊背上幾個血窟窿,痛得他心如刀絞。
無奈剛睡了一覺,又被她這柔順無奈的口氣擾亂,此刻竟腦海空白,半個字想不起了。
她等得不耐煩,只感覺手背被他的拇指猶豫摩挲着,那粗糙的觸感,把她的心也擾亂了。
“你不是訓話嗎?倒是說呀”
他悶了半晌,才憋出兩句。
“以後,沒我的允許,不準出宮。若要出宮,只依我定的路走,不準到處亂跑。”
她把臉兒轉向牀內側,“你和安凝訂了三世盟約,管得着我?”
“什麼三世盟約?”握住她的手,無奈地鬆開,他兩手撐在枕頭上,彎身探看她的神情,見她眼裡淚花滾出來,才知她不是開玩笑。
“是安凝又對你說過些什麼?”
“許願樹上掛着呢,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啞然僵在牀前。若別的,他還能爭辯,這件事,卻辨無可辨。
“當然,我也看到了我和四皇子的,可笑的是,我的名字還被我的好姐妹清芝給清洗掉了。”她自嘲地諷笑,“我以前是有多醜,多討人厭惡?男人背叛,天天見的人視而不見,好姐妹也欺負到頭頂上。”
“……你並不討人厭,只是無利可圖,而且麻煩一身。”
“當然,高高在上的七皇子,是看不上一個沒有地位的庶女的。否則怎會弄一大堆梅花錦袍送給我穿,又怎會給我佈置一屋子的白玉傢俱,來試探我在百里尺素心目中有多重要?”
原來,她把一切看在眼中,藏在心裡。
碧綠的眼眸俯視着她,寂冷如冰,手腳也涼透。
強烈的心虛讓他幾乎難以端立牀前。
她看出了這麼多端倪,是不是已經知道,他要清殺整座南贏王府?
“若非我變好看,你那四哥不會拿我當人,你也不會這樣跑前跑後,還有那個慕容珝也絕不會和我相親,太后更不會正眼看我……對不對?”
他避開她氣惱的話,忙倒了水,端到牀前,“還喝不喝水?你不是渴嗎?”
“你不解釋,就是承認了?”
“你自幼便是跟在四哥屁股後面長大的,若非他出徵之時拜託我保護你,我至今也不會靠近你半步。”
“好,既然如此,以後也不要靠近我”
她到底在說什麼?“嚴陌影你是在無理取鬧我和安凝許願時不過才十三歲,大家都是孩子,誰也不曾想過什麼三世盟約”
“你還否認?你明明記得自己和她有誓言,爲什麼這樣招惹我?我說過,我不要做清芝那樣的女人”
她保持着彆扭的姿勢未動,強硬地抿脣,瞪大眼睛,不肯讓自己再流半滴淚。
“自以爲救了我了不起?要我聽你的,看你的臉色,聽你的話,讓我像一個戀人一樣,愛你,喜歡你,可你呢?要從百里尺素這裡得到支援,要從我父王手上拿到兵權,這皮囊拿去,兵權拿去,本郡主跪死了也要父王把兵權給你,從此以後我們井水不犯河水”
淡漠的話,刺得他體無完膚,痛不欲生。
驚世玉顏波瀾無驚,卻幾乎壓抑不住內心的滔天巨浪。
“嚴陌影,你並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麼。不要妄自揣測我的心思,也不要自作主張去做任何事。還有……我們可以不相見,但請你保護好自己,我們之間是有牽引的,我不願感覺到任何痛苦驚擾。”
他啞聲說完,靜了片刻,見她還是不肯轉頭過來,把水杯放在枕畔,才轉身離開,帶上門的動作輕得沒有任何聲音。
題外話唉去打點滴,二更晚上傳……總算是白天更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