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裳應下,把陌恩放在他懷裡,又在孩子和鳳隱臉頰上輕吻,眸光繞在他傾世絕美的豔容上,繾綣纏綿,似心底凝成的悽婉嘆息。
“隱,你真的會回去血魔,回去虞貴妃身邊嗎?蠹”
“別擔心,我不會離開你和陌恩。鳳賢、鳳頤早已長大成年,不再需要我。我若回去,不過是給迤邐和懷景添堵,何必自討沒趣?”
紅裳這才鬆了一口氣,“我親自去找陌影談,她一定會原諒你曾經對他的傷害。”
鳳隱握住她的手,暖熱柔軟的觸感,從掌心溢到心口,他眼眶也微紅,“不要太着急,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讓那丫頭原諒。”
紅裳安慰地回握了下他的手,轉身去內室,更換了一身宮袍,裹了披風,小院的從後門出去。
鳳隱攬着幼子,於桌旁點書上的字,“人之心胸,多欲則窄,寡慾則寬……”
陌恩跟着他讀,忍不住問,“爹,陌影是誰呀?”
“你的姐姐。”
“她也和爹一樣好看嗎?髹”
“好看,只是脾氣有點倔。”
鳳影宮,宮苑裡,陌影從練功房裡出來,穿過宮廊,鼻子一酸,接連打了三個大噴嚏。
自從當了吸血鬼,她還從未着涼感冒過,這是怎麼了?
晚上她都在百里玹夜的懷裡,比抱着個暖爐還暖和。
而且,天也不冷呀!
不過剛回來兩日,晨光也變得暖熱異常,有了夏天的味道。
蔥鬱的林木,與嶙峋的白玉似的假山之間,百無所不在地齊放開,奼紫嫣紅,七彩的蜂蝶在間奔忙不停,熱熱鬧鬧。
許是練功出了一身汗的緣故。
眼下皇宮裡還有許多瑣事等着她處理,爲防着涼,她去了溫泉池泡了一會兒,才更衣出來。
早膳擺上桌案,她讓繡衿調換了飯菜的盤子,把幾樣充滿童趣的素菜,擺在女兒的位子上,又親手調配了果粒酸奶,給兒女開胃。
百里玹夜正下了早朝回來,默然無聲地進門,見嬌妻似尋常賢妻良母般,親手擺着筷子,他莞爾一笑,擡手製止繡衿等人行禮,就那樣優雅不羈地,倚在門邊靜賞那驚豔絕倫的美態。
她頭上只簪了一支鳳釵,髮髻慵懶地鬆鬆綰成,耳畔的碎髮自然捲曲,隨着忙碌的姿態,柔美輕動,撩人心懷,珍珠似的耳垂上,只兩顆海棠紅的圓珠耳釘,簡單驚豔。
那張鵝蛋臉上脂粉未施,眉目卻依舊如畫,纖長的睫下波光靈動,瞳仁透着深邃迷幻的紅暈,顯得俏顏愈加雪豔明媚。
那一身海棠紅的蛟綃紗袍,隨着她優雅的舉動,輕盈如夢地飄舞不停,在他心裡撩起一圈一圈的漣漪。
繡衿看出皇帝陛下的異樣,忙給璇璣和玲瓏等人遞眼色,不動聲色帶着宮人們退下。
陌影擱下最後一雙筷子,直起腰身,察覺到殿內太過靜謐,疑惑轉頭,就見皇帝夫君眼神激烈灼熱的大步走過來。
她心尖微顫,僵在桌旁,手頓時不知往哪兒擱了。
這兩晚都和孩子們在一處睡,她知道他已隱忍太久,但,現在……是早膳時間。
她想躲避,已然來不及。
被他緊箍於寬大的懷裡,因他的傾壓欺進,柔軟的腰身,微彎後仰……
霸道地吻,緊追不捨,自上而下,凌厲深沉地欺壓着她甜美的脣瓣,吸納了她的呼吸與神智。
怕孩子們撞見,她心悸地抵擋着,雙腿卻漸漸虛軟,頭腦混沌成一片,推拒的手無助地攀住他的肩臂,身子被撩撥地滾燙,抑制不住地嚶嚀……
突然傳來椅子被大力拉開的聲音,瀕臨失控的兩人一僵,迅速彈開。
陌影面紅耳赤地低頭,不自然地輕咳兩聲。
“快吃飯吧。”
百里玹夜忙繞過桌案,把冷着臉兒的女兒抱上特製的孩童高腳椅,見女兒頂了一雙腫眼泡,他笑了笑,“暖兒昨晚沒睡好嗎?”
“我不要同你講話!”
“好吧。”
驚宸在桌子那邊,自己飛上高腳椅,星輝熠熠的碧綠眼睛,看孃親又看父皇,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那樣啃來啃去,真的舒服嗎?”
陌影啞然,雙頰幾乎沁出血來。她在雕鳳高背椅上坐下,絞盡腦汁,也不知該如何作答。
百里玹夜在她身旁坐下,握住她的手,對兒子從容笑了笑,“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
“真是個好藉口。”驚宸已然習慣這樣的敷衍。
大人總是如此,所有回答不出的問題,都用“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來回應。
百里玹夜忙給兒子夾菜,“快趁熱吃,一天到晚練功讀書不閒着,可得吃飽吃好。”
驚宸盯着飯菜良久,因爲,飯菜是熱的,熱粥上有令人驚喜的徐緩的熱氣,飄渺上升……
百里玹夜見他只盯着粥,卻不喝,忍不住笑道,“怎麼了?不喜歡吶?”
小傢伙虛應,“還好。”
他始終記得,兩個小傢伙對飯菜的挑剔與抱怨。
御膳房距離鳳影宮的確太遠,一路上送過來,飯菜冷了不說,色澤口感也都失了大半。
相較於鳳純那現做現賣的高超手藝,御廚們的手藝再拔尖,也顯得遜色了。
因此,他特別選了手藝好的御廚,在鳳影宮後院的膳房裡燒菜。
就近端過來,都是熱騰騰香噴噴的。
縱然如此完美,暖兒還是胃口缺缺。
小丫頭鼓着腮兒,拿小匙撥弄着平日愛極的海鮮蝦仁粥,一口沒動。
陌影把蝦仁粥給她換了,拿酸奶喂她,“來,先吃兩口開胃。”
小丫頭鼻翼微動,眼眶煞然紅了,眼淚啪嗒啪嗒就落下來。
幾滴眼淚下去,驚宸見父母都擱下了筷子湯匙,也停下來,無奈地看着妹妹。
陌影忙起身把女兒抱起來,將柔軟的小身子攬坐在懷裡。
“暖兒乖,我們總不能一直不吃飯呀!昨晚沒吃,昨兒晌午也沒吃,瞧瞧,小臉兒都餓得不好看了呢!”
小丫頭一徑落淚,悶不吭聲。
百里玹夜示意驚宸先吃,忙端過粥,舀起一匙,吹涼,送到她脣邊。
“丫頭,來,父皇餵你。”
那白嫩的小手pia——一把將粥碗打翻。
香噴噴地粥,全都撒在了百里玹夜金黃的龍袍上。
“暖兒你放肆!”陌影不悅吃了一句,忙把帕子給百里玹夜擦拭,指尖沾了一點粥,竟是燙的,忙道,“繡衿,快拿燙傷藥來……”
繡衿帶人進來,見那境況,忙命人上前收拾,她則去內殿拿藥。
“已經不燙了,沒事。暖兒心情不好,別再訓她。”百里玹夜疼惜摸了摸小丫頭的頭,站起身來……
見父皇去了內殿換袍子,小丫頭才埋首孃親香暖的懷抱裡,委屈地哭訴。
“我要鳳純爹爹……我不要他和壞女人在一起……孃親,鳳純爹爹是我們噠!我們不要在這裡了……我想念水晶閣,我們帶雪兒,帶哥哥,帶鳳純爹爹,還是回去水晶閣吧……”
“可是,外公和外婆一定不想見我們的。”
“我想念外公和外婆呀,我不喜歡這裡了……我再也不要在這裡……”
陌影被她哭得心碎了一地。雖然孩童的心思簡單,卻也直接。百里玹夜連番地重傷,已然讓小丫頭徹底失望了。
“暖兒,你把孃親這碗粥喝了,孃親派人去叫你的鳳純爹爹前來陪你玩,可好?”
小丫頭勉爲其難,也實在餓極了,父皇這一頭號壞人不在,她胃口也好了許多。
“好。”
陌影忙又給她夾菜塞進小嘴兒裡。
驚宸從旁鼓着腮兒,無奈地搖了搖頭。
百里玹夜聽到女兒抽抽噎噎的哭訴,直等到兩個小傢伙吃完,才走出來,命令護衛去宣旨,讓鳳純去御學陪小公主和小皇子讀書。
陌影帶一雙兒女坐上去御學的肩輦,忙叮囑道,“繡衿,別讓陛下吃冷的。”
“是,娘娘。”
她陪兩個孩子坐上去御學的肩輦,又檢查兩個錦袋,就怕遺漏了書本課業。
暖兒遠遠瞧着父皇站在院子裡,還是氣惱地哼了一聲。
別看她小,這兩天,她可是把什麼都想明白了。
父皇不願讓鳳純爹爹和她在一處玩,故意讓鳳純爹爹成婚,壞人——壞透了!
肩輦起行,母子三人於金紗低垂的肩輦上,似神幻仙女仙童,從雕樑畫棟大門外消失,留了一抹餘香在繚繞。
百里玹夜還站在院子裡,看着大門,無奈失笑。
那小丫頭是真的在仇視他呢!
這執拗桀驁執着駭人的性情,反而不像陌影,更像他。
所幸她還小,若是長大了,玩起勾心鬥角,怕是更讓他頭痛。
繡衿見他進來殿內,忙道,“陛下,已經應了娘娘的吩咐,換了熱菜熱粥。”
百里玹夜俯視着滿桌的飯菜,少了三副碗筷,他也沒了胃口,還要忙一整天,卻又不得不吃,因此,這等煎熬,比不吃還難受。
繡衿看出他沒胃口,忙上前給他佈菜。
“陛下,這是娘娘一早吩咐御廚做的。”
“繡衿,去御膳房選四個性情和善的御廚,都派去丞相府,兩個跟着丞相學學燒菜將來回宮,專門做給小公主吃,另外兩個,就留在丞相府。”
“奴婢遵命。”繡衿含笑應下,“將來,小公主定會明白陛下的苦心。”
“朕哪有什麼苦心?她在孃胎裡,就因朕沒有保護好她們母女而入牢,出了孃胎,又差點夭折,朕欠她的,不但沒有機會償還,還總是雪上加霜,如今還奪了對她有養育之恩的男子……”
繡衿啞然沉默,再不知該說什麼好。
百里玹夜長嘆一聲,搖了搖頭,“但願,將來會有一位比鳳純對她更好的男子代朕疼愛她。”
太皇太后與太上皇、太妃等人離開,皇宮裡,似撤除了一根勒在人脖子上的繩索。
陌影靠在肩輦靠背上,聽兒子背誦今日太傅要檢查的史書。
宮道上往來的太監宮女,已經敢大聲談笑,朝着肩輦行禮請安,也多了幾分輕鬆閒適。
肩輦經過壽康宮的大門,陌影見宮門開着,朝裡面看了一眼,就見一個熟悉的小太監,提着水桶和拖把,從門裡出來。
她忙示意肩輦停下,“小周子,你來!”
小太監忙擱下水桶和拖把,見了王母下凡般,跪撲在肩輦前。
“奴才給皇貴妃娘娘請安。”
“這麼巧?正好碰上了。”陌影似笑非笑地瞧着他。
“奴才剛剛打掃完壽康宮,所以……”
陌影還念着那雞腿的恩,擡手安撫一按,不必他解釋。
“今日可吃飽了飯?”
“怕是回去又趕不上了。”
“從現在開始,本宮掌宮。從前虐待你,或虐待其他小太監的那些人,全部寫出來,送去鳳影宮,本宮若是午時之前還沒回去,你就在那邊等着,讓繡衿安排你用午膳。”
小周子喜極而泣,忙叩首謝恩,“奴才謝皇貴妃娘娘恩典!”
“不謝。”陌影當即從兒子的錦袋裡拿出紙筆,寫了幾個字,簽寫了“宓柔皇貴妃嚴陌影”,交給他。
小周子疑惑地上前接過來,見上面寫了三個字——吃飽飯。
“拿着這紙,先去御膳房吃頓好的。”
“謝娘娘隆恩!”
驚宸和暖兒目送小太監歡天喜地地遠去,忍不住看孃親。
“孃親,他對你有恩?”
“孃親被太皇太后下毒時,小周子給過孃親一根雞腿,所以,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
暖兒的淚點又被狠狠刺了一下,眼淚又啪嗒啪嗒往下落。
“孃親,鳳純爹爹不只給過我一根雞腿呢,我們是不是應該挖很多泉水給他?”
陌影疼惜地嘆氣,不明白,女兒怎就有這麼多淚爲鳳純流。她虧欠的,可都被這小丫頭的淚填補了。
“暖兒說對了。一會兒鳳純爹爹來了,就去挖泉水給他。”
驚宸忍不住揶揄,“就你這一筐一筐的眼淚就夠了,不用另外挖泉水?!”
擡着肩輦的護衛們,和跟在肩輦兩旁的琉璃和璇璣,都忍不住笑。
因躲避呼延靜姝的糾纏,鳳純早朝之後,直接留在議政閣用早膳。
得了口諭通傳,他就擱下筷子,火燒了尾巴似地,忙飛到御學。
陌影帶着一雙兒女從肩輦上下來,正見他一身明和清雅的湛藍朝服,頭上罩着連衣的寬大錦帽,和一個絳紫王袍的男子在說話。
那男子背對着肩輦的方向,陌影還是一眼就認出,是百里祺。
自從他被她轉變爲吸血鬼,前後,不過就在太皇太后爲呼延素嫺格外安排的家宴上,尷尬見了一面。
能如此出門自由自在的活動,也是因爲太皇太后離開的緣故吧。
鳳純最先注意到肩輦,忙對百里祺說了一聲,兩人一起上前來行禮。
不等陌影說免禮,暖兒直接就撲上去,小手摟住了鳳純的脖子,再也不鬆開。兩天不見,總有怨,也成了想念。
“她今兒爲了見你,才吃了飯,你陪陪她吧。”
“好。”鳳純對陌影點了下頭,一手把她抱起來,一手牽住驚宸的小手,帶着他們入了學堂裡面。
今兒學堂裡,來了個新學生,驚宸一進門檻,就扭頭又出來。
鳳純忙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撈回來,“驚宸,怎麼了?怎麼你也慪氣?”
“我不要和那人在一處。”
鳳純疑惑地看進去,就見呼延清歌的女兒,呼延明月正坐在最前排,她所在的桌案,緊挨着驚宸的。
他忙把驚宸帶進去,把他和暖兒安排在一處,讓鄭初心挨着呼延明月坐。
御學的大門外,陌影示意百里祺起身,“八王爺怎來了這裡?”
百里祺微低着頭,不着痕跡,打量她一身完全不像皇貴妃的裝扮,莫名地眼眶微紅。
怕是經歷幾番起落,那身貴妃袍服,穿在身上,都覺得累贅了吧。
“二哥和四哥他們負責護送太皇太后去舊都,還沒回來,康兒一直在我府上住着,剛正好送他過來讀書……”
想起百里康的身體,陌影不禁暗惱自己失職。
“我承諾要照顧好他的,竟沒有做到。這幾日,康兒身體怎麼樣了?”
百里祺忙道,“一直按照你的方子服藥,酸甜可口,他很愛喝,平時說話的時候,能連貫了些,不再咳得厲害。”
“晚膳帶他去鳳影宮吃吧。”
“好,他一直惦記你呢。”
百里祺微揚脣角,見她顰眉擔心地望着自己欲言又止,忙道,“臣一切都好,娘娘不必擔心。”
“這就好。”陌影懊惱地嘆了口氣,“我不是一個稱職的轉變者……”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不怪你,”百里祺安慰地笑了笑,“不過,你的確不是一位稱職的轉變者。”
“如果你有什麼困惑,可以隨時問我。”
“我現在吸血容易停不下來,你有法子嗎?”
“沒有殺人吧?”
“失手殺了兩個,榮紹從牢里弄出的死囚,本來秋後要問斬的。四哥也教過一些,不過,還是掌控不好。”
陌影擔心地打量着他,“是不是有人給你吃過什麼藥?我怎感覺不到你的牽引?”
“太皇太后給了我斷絕牽引的藥,倒是沒有逼着我吃,只是說,不想讓我被你掌控。”
陌影從袍袖中取出藥瓶,給他倒出一顆藥丸,“先吃了,隨我來。”
她命玲瓏和璇璣等人在御學門口等候,便帶着百里祺走向御學旁的藏書閣。
百里祺跟在她身後揶揄道,“你不怕皇兄再誤會?”
“他誤會我,總比你誤殺了人命好。”
陌影說完,瞬間入了藏書閣,直入頂層的閣樓。
百里祺見她瞬間出現在三十層的閣樓窗口,搖頭笑了笑,他謹慎地看了看四周,才進入藏書閣的大門。
呼延靜姝坐在御學學堂的房頂屋脊上,舉目眺望藏書閣的閣樓,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轉身就飛向御書房。
百里玹夜剛剛在龍椅上坐下,紅裳就籠着披風從後殿出來,在龍案一旁,恭謹地單膝跪下。
“陛下,隱要見陌影。”
“和呼延協有關?”
紅裳詫異看了他一眼,“是。陛下怎麼知道?”
“他既然已經天下無敵,定然耐不住寂寞。”
“他要殺嚴懷景,與鳳迤邐舊情復燃。”
百里玹夜恍然失笑,“原來,他苟延殘喘這些年,是爲了那個女人!”
紅裳如實說道,“他們在一起百年。陌影和嚴懷景似乎都不知這件事。”
“你先回避,我派人去叫陌影來。”
紅裳沒有來得及應聲,殿門就被突然踹開。
呼延靜姝不由分說地擋開兩個護衛,瞬間,身影幻化呼嘯,就撲在雕龍翹首金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