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店丫鬟忙把推銷不出去的鎮店之寶放在櫃上,歡天喜地地爲她介紹。
“姑娘,您看,這一套是七彩絲線刺繡,上面的鳳蝶驚豔大方,栩栩如生,還特別加了翹首護肩,袍袖展開,亦是蝴蝶的樣子。
還有,這一套,乃是江南最頂級的雲錦做成,今年出了五匹,皇宮裡的宓柔皇貴妃娘娘得三匹,我們店裡進了兩匹,其中一匹就成了這套袍服,後襬展開,有四條,似鳳凰尾翼,飄逸奢華,比宓柔皇貴妃袍服更美百倍……
還有這一套,乃是東海蛟綃紗,這藍紫色的色澤,純淨嬌豔,在陽光下泛動七彩光華,其美,自不用說,傳說鮫人的眼淚落上去都無法滲透……”
陌影這就把頭冠一推,“叫你們掌櫃過來,給這頭冠估價,這三套,我都要了。”
她要美美的,好好的,死活不要擺一副天塌下來的失戀的樣子。
卻有人不讓她如願。
“這裡的衣裳,都被本妃包了,把不相干的人,都給本妃趕出去!”
滿店的賓客丫鬟小廝,不約而同看向門口處。
門外,進來兩個女子,一個紫紅豔麗,綠眸嫵媚,一個金袍奢華,珠翠滿頭,兩人璀璨耀目,後面還浩浩蕩蕩跟了大羣袍服相同且隊列整齊的隨侍。
掌櫃本是要過來給櫃上的鳳冠估價,聽得那冷傲婉麗的聲音傳來,如膜拜大羅神仙般,熱情地迎過去。
“哎呀,這不是八王妃和素嫺小姐麼?!”
一位隨侍冷斥,“什麼素嫺小姐?叫錯了!該是良妃娘娘。”
掌櫃被噎住,卻清楚地知道,皇帝陛下御筆昭告天下,此生此世只要皇貴妃一人,至死不再納妃的,難道……癡情的皇帝陛下要食言而肥?
呼延素嫺看了眼櫃檯前身穿雪白中衣的倩影,柔聲笑道,“皇上冊封地太着急,尚宮局裡來不及準備本妃的衣裳,就讓本妃到宮外來擇選袍服。掌櫃的,你們這裡的衣服,本妃都要了,都記在皇上的賬上,明日,皇上就派人來,把銀子送上。”
“是,是,是……”
陌影氣怒交加地抓皺了掌下的蛟綃紗袍,不敢相信,那男人竟如此絕情。
呼延素嫺就看到了櫃檯上剛擺下的三套袍服,和那個貴妃頭冠。
“這三套袍服不錯,本妃要了。”
站在櫃檯裡的丫鬟尷尬地看陌影,又看呼延素嫺,小心肝都提到了嗓子眼。
“不……不好意思,良妃娘娘,這三套袍服,這位姑娘都要了。”
陌影壓着怒火,顰眉側首,就見呼延素嫺朝自己恍惚詫異地一笑。
“這不是嚴陌影麼?不當我們靖周王朝的皇貴妃娘娘了?被玹夜哥哥掃地出門了?看這身打扮,是成了庶民吧?”
此話一出,她和裴豔的隨侍們,肆無忌彈地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
滿店的賓客,都看向只穿了中衣的陌影,私語議論聲乍起……
呼延素嫺挑眉嗤笑,“怎麼?庶人姑娘,是自幼沒有爹孃教導麼?見到本妃,還不下跪?”
陌影雙眸煞然嫣紅如血,按在袍服上的手,瞬間骨骼脆響,變成了尖利地鬼爪。
裴豔擔心地看了眼那雙鬼爪,忙上前道,“罷了,還是別讓她跪了,聽說,她懷了當今丞相鳳純的孿生女兒,到底是有身孕在身。”
呼延素嫺佯裝詫異地冷笑,“懷了當今丞相的孿生女兒?八王妃,你沒有說笑吧?”
“丞相鳳純,曾經是嚴陌影的男寵,我怎敢說笑?!聽御醫說,孩子是他們在來靖周之前就有了。”
此話一出,滿店的人都嘲諷譁然,不可置信地盯着陌影。
陌影滿腦子都是昨晚在壽康宮的一幕……
因爲這女子帶着驚宸和暖兒,在百里玹夜面前那一曲歌舞,激起了他童年最美好的回憶?
良妃,好一個良妃!
她死不瞑目般,紅眸森冷地盯着呼延素嫺得意的笑,心頭似爆發了一座火山……
倒真是物以類聚。
“素嫺小姐怎自稱本妃,還與八王妃在一處?!都成了太皇太后的左膀右臂?”
裴豔握住素嫺的手,姐妹親和地笑道,“嚴陌影,你恐怕還不知道,素嫺妹妹剛剛被陛下冊封爲良妃,寓意賢良淑德,可比某些男寵衆多的女子,更適合當妃嬪。”
“如此,應該說聲恭喜了!不過,八王妃,本宮突然想起,本宮被那昏庸的皇帝氣得忘了吃午膳,忽然有點餓了!”
裴豔嗤笑,“看你這樣子,是被皇上趕出皇宮,連吃飯的銀子都沒有了吧?我賞你幾兩,去吃飽。”
說着,她就從腰間抽下錢袋丟在陌影腳下。
陌影直接把錢袋踢開,“我嚴陌影吃飯,不用花錢。”
她淺揚脣角,獠牙咔一聲變得尖長瑩亮,似珍珠雕琢而成的,與豔紅的脣相較,紅白分明,詭豔驚心。
不等裴豔反應過來,她瞬間一撲,精準咬住裴豔的脖頸,腥濃的血衝入咽喉……
浮現於她眼前的,是百里祺酒醉之後,臨幸裴豔的一幕,沉溺歡愉的男子,卻是喚着,“陌影……說愛我……”
百里祺變成吸血鬼之後,卻漠然如冰,再不肯碰任何侍妾。
裴豔熱情地投懷送抱,被他一把拂在地上,似拂掉貼上身的吸血水蛭。
“我是你的王妃!是你的妻,你看我穿這身衣裳,不是很像嚴陌影嗎?爲什麼不肯碰我?到底是爲什麼……”
因爲自己的夫君變成吸血鬼,她興奮不已,腦子裡只惦記着永世不變的榮寵,卻不知,自己的血是腥臭難聞的。
“別自尋死路,你既已經是王妃,就安守本分吧。”
“你若待我好,我自會安守本分。”
“讓你當王妃,沒有追究你暗害我和陌影的罪,就是對你好。當初把你找來,是我不對,記住陌影跪在你面前的那一幕,誰也不欠你什麼了,若你再敢傷害她,我絕不饒你。”
陌影清晰地看到那雙紅眸裡的憤怒,心頭一震,回過神來,就聽到裴豔刺耳地尖叫,“嚴陌影殺人啦,快救命呀!”
陌影剛又吞嚥兩口,察覺到後頸一股冷風襲來,反手,精準扯住呼延素嫺揮來的手,迅猛往身前一扯,旋即鬆了的裴豔,咬住呼延素嫺的手臂,深重的猛吸一口,一些影像風馳電掣呼嘯着衝入腦海。
年幼時的百里玹夜,與驚宸長得異常想象,瘦弱嬌小,一雙綠眸顯得特別大,惶惑的眼神,似對所有人都畏懼,沉默寡言,還有點自卑……
“玹夜,別怕,父皇會很疼你的。我帶你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他看兩人交握的手,揚起脣角,“素嫺,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不知道你有多好,玹夜,你長大之後,一定是皇宮裡最美的男子。長大了,可記得娶我哦!”
“哦,好!”
曾經善良美麗的小女孩,在多年之後的壽康宮內,恭敬地手捧一盆藍色妖姬,朝太皇太后獻上。
“太皇太后,這藥不但能催毒蠱長大,還有另一種神奇的功效。”
“哦?什麼功效?”
“能讓無孕的女子,有孕期脈象,而且,若是吸血鬼或狼人女子,還能暗生出胎象,被情人或夫君所見。”
太皇太后讚賞的接過,“呵呵……素嫺,你有這身本事,不留在玹夜身邊,可着實可惜。若是你早些時間來玹夜身邊,有嚴陌影那妖女什麼事兒?”
“太皇太后放心,素嫺從今往後,定然陪着玹夜哥哥,再也不準任何女子靠近他半步。”
“玹夜身邊有你,哀家就放心了,還有,朝堂裡那些妖魅的男子,哀家也要一個個清殺乾淨,絕不能讓他們掌控靖周的朝堂,威脅皇權。”
“是。”
“你備一副藥,給玹夜,讓他務必聽哀家的安排。對了,他最愛喝鹿骨湯,這可是嚴陌影都不知道的秘密。”
御書房內……
呼延素嫺雙手端着湯盅,舉到百里玹夜脣邊,“表哥,這湯是我親手做的……”
黑錦龍袍的男子,連嗅也沒嗅,當即轉手,猛然一甩,整個湯盅丟在了殿中央的地毯上,啪啦一聲爆碎。
“或者,離開,或者,死,你自己選。”
“表哥,那個嚴陌影到底有什麼好的?她養那麼多男寵,甚至還……”
“朕很快給你賜婚,嫁給朕的四哥吧。”
“你讓我嫁給一個吸血鬼?”
陌影被這事實震撼,失笑一聲,傷口咬的更深。
呼延素嫺被吸得失血過多,站立不穩,一被鬆開,就癱在地上。
陌影釋然鬆開她,優雅地蹲下,從她的袍袖中找出絲帕,擦了擦脣角。
“良妃娘娘洪福齊天,我嚴陌影,恭祝良妃娘娘與陛下,百子千孫,百年好合,白頭到老!”
說完,她站起身來,就見四周的人,都恐慌地跪趴在地上。
她從櫃檯上扯了那套蛟綃紗袍罩在身上,飄逸的裙襬,隨着身姿一轉,飄逸而起,內襯的紅色曼珠沙華透過了藍紫色的紗袍,瑩瑩閃亮,別樣妖嬈。
修身的剪裁,除了一排精緻的梅花扣,沒有多餘的綴飾。
這……竟然是她設計的袍子?
這些裁衣師父,竟是依照她的禮服做的?!
沒想到,古代也有山寨貨,而且,山寨地這樣精巧。
“鳳冠……本宮留下了,多餘的錢,分一半賞給剛纔給我介紹這三套袍服的女子,另一半,給做這套袍服的師傅,掌櫃,你可聽到了?”
“是,皇貴妃娘娘。”
“還是叫血魔公主吧。”
“是,血魔公主殿下!”
陌影走到門口,嗅到一股熟悉的龍涎香,忙從門口折回來,“你們這裡,可有後門?”
“有,在那邊,從後院出去,就到後門。”
“多謝。”
話音落,那藍紫色的身影倏忽一閃,不見了蹤影。
呼延素嫺掙扎着站起來,不明所以的看了眼陌影離開的方向。
這吸血鬼女子,咬了她,必然也通過她的血液,看到了她被賜婚幽王的一幕,爲何,她還要喚她良妃?
正在她疑惑之際,就見店外進來一個身穿黑錦龍袍的男子。
她心頭一驚,忙跪趴下去,低下頭,只恨不能把自己藏起來。
滿店的人,一見男子的龍袍龍冠,來不及起身,當即又俯首貼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里玹夜眸光威嚴地環視滿地的人,在人羣裡沒有尋到嬌妻的蹤影,隨手從櫃檯上拿起貴妃頭冠,看了眼後堂的方向,這就要走過去,腳腕卻被一隻手扣住。
“皇上,嚴陌影……剛纔要殺臣妾……她是個歹毒的女人!她還咬傷了良妃娘娘。”裴豔死死抓住百里玹夜的龍袍,“皇上要爲臣妾和良妃娘娘做主呀!”
呼延素嫺要阻止裴豔,已經來不及。
“良妃娘娘?”百里玹夜憤然擡腳將裴豔踢開,綠眸森冷看向扶着櫃檯站起身的素嫺,“你……是良妃娘娘?”
怕陌影回去血魔,他在皇城四周布了吸血鬼守衛。
可那女子聰穎如斯,知道自己逃不了,連城門也沒有靠近。
在人潮洶涌的大街上,他聽不出她的心跳聲,也尋不到她的氣息,這比她返回血魔更糟糕。
他奢望她能再給他一次彌補錯誤的機會,呼延素嫺這一招之後,恐怕他連半點機會也沒了。
“素嫺,告訴朕,爲何要在陌影面前自稱良妃?!”
“玹夜哥哥……我沒有,是八王妃冤枉我!再說,嚴陌影根本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輪不到外人置喙。”
“我是外人嗎?我是你的素嫺妹妹!”
裴豔按住脖頸的傷口,趴在地上,看向呼延素嫺,“你不是良妃?你對我說,皇上將嚴陌影貶爲庶民,你被冊封爲良妃……”
呼延素嫺氣惱地咆哮,“你這個賤女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何時說過我是良妃?”
百里玹夜環視滿店跪着的人,“你們可都聽到了?”
掌櫃忙道,“啓稟皇上,草民親自迎接的八王妃與素嫺小姐,她們不但讓皇貴妃娘娘跪下,還諷刺皇貴妃娘娘懷了丞相的骨肉被皇上逐出皇宮,說,皇上冊封素嫺小姐爲良妃,寓意賢良淑德,比某些男寵衆多的女子,更適合當妃嬪。”
“冒充妃嬪,夥同太后,以劇毒暗害皇貴妃,意圖迷惑朕……素嫺,你好大的膽子!”
百里玹夜朝着門外喚道,“祈佑!”
“臣在!”呼延祈佑進來,單膝跪下。
“把這兩個女人,拖去刑場,宣告罪行,斬立決!”
“是!”看似纖瘦嬌小的呼延祈佑上前,一手一個抓住呼延素嫺和裴豔,絲毫不費吹灰之力,強硬地拖了出去,交給刑部的衙役押着。
呼延素嫺這才明白,爲何嚴陌影那麼大聲地恭喜她這良妃娘娘。
她恐慌地嘶叫不停,“不要,我不要死,玹夜哥哥……我不要死……”
裴豔早已經暈厥過去。
一股冷風呼嘯襲來,門外停了兩男一女,皆是袍服奢華,貴雅不凡。
呼延素嫺一見他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忙從兩個衙役掌下掙逃,直接撲上,跪在地上,扯住站在最中央的男子的黑袍哭嚷道,“爹,彌天哥,靜姝姐姐,快救我,玹夜要殺我,快救我……”
被喚作爹的男子,正是前天狼王,呼延協。
他有一張*萬年不衰的俊美面容,碧綠若寶石的眼,溫和內斂,儒雅倜儻,縱然面對女兒悽慘的哭嚎,仍是從容淺笑,波瀾無驚。
長活太久,再沒有什麼能撩動他的情緒。
若非素嫺是擱在心頭、疼寵多年的女兒,且有一身天下無敵的施毒本事,他斷然不會來走這一趟。
呼延祈佑一見他,卻臉色驟變。
他死也不會忘記,當年,正是這個人,在鳳想容的攛掇下,寫下一張聖旨,處死了他的父親烏羌王,屠殺了烏羌滿族,追殺他三百多年。
此刻,他也忽然明白,爲何百里玹夜讓他來當這刑部尚書。
鳳想容一死,呼延協成了天狼的最高掌權者,天狼境內的所有狼人,雖然如今對新帝恭順,私下,卻是受血脈牽引掌控,聽從這位前天狼帝的。
所以,睿智的新帝陛下,需要一位能與呼延協掣肘的刑部尚書,來壓制所有的狼人。
“祈佑,三百年未見,你長高了。嚴陌影那藥果然是有些用的,不過,素嫺的醫術,比嚴陌影高出許多,你若是由她醫治,恐怕你現在比彌天還高。”
呼延彌天站在父親左側,尷尬地對呼延祈佑頷首,“祈佑,高擡貴手,暫且放了素嫺。”
呼延靜姝也上前,“祈佑,我們到底是一家人,你先等一等,我們對玹夜哥哥說幾句話就可以。”
呼延祈佑不看呼延彌天兄妹,只盯着呼延協,雙眸裡波光寂冷。
“叔父到底想做什麼?”
“自然是來救女兒的。祈佑,聽叔父一言,玹夜那腦子,非同一般,他步步爲營,你可不要被他捏在手心裡,當了刀劍使喚。”
“現在已經不是天狼的天下,靖周是歸陛下與侄兒管的,您要救女兒,可以去陛下面前求情,但是,請不要污衊陛下的仁心德行,否則,侄兒有權將您繩之以法,以以下犯上之罪,將您押送刑場,當衆掌嘴。”
呼延祈佑說完,這就命令衙役,“都愣着做什麼?還不把犯人押送刑場?”
衙役們忙將呼延素嫺拖走。
呼延祈佑走在最後,回眸冷笑,“叔父,但願你的求情還來得及。”
“爹,彌天,靜姝,快救我……玹夜真的要殺我,是斬立決……”
呼延彌天和呼延靜姝望着呼延祈佑帶大隊人馬遠去,無奈地嘆了口氣。
因他們曾經受陌影保護過,委實不願淌渾水,然而,父命難爲。
呼延協命他們去店內找百里玹夜,他則去了店後面的街上。
呼延彌天和呼延靜姝進入錦衣店,直追到後院,只看到百里玹夜的龍袍邊沿,消失在後門的門口,兩人忙奔出去……
百里玹夜循着街道上的氣息,朝着東邊奔去,追蹤到十字路口,煞然,震耳欲聾地樂聲,雜亂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太過專注靜聽動靜、聞羞氣息,被震耳欲聾的聲音干擾,腦子嗡鳴乍響,不禁頭暈目眩。
不知是誰家成婚,冗長的成婚禮隊正經過,那敲鑼打鼓的聲音,在歡笑祝福聲裡,仍是異常響亮。
路旁觀禮的行人,都在朝着馬背上身穿大紅禮服的新郎招手,紅轎子後面的粉裝丫鬟,朝着人羣撒喜糖……
幾把喜糖落在地上,大片百姓擠擠撞撞地彎腰撿糖果……
百里玹夜寸步難行,氣惱低咒一聲,飛身而起,足尖踏過了紅轎頂端,飛身上了路旁的樓閣頂端,俯視下去,視線精準鎖定陌影的藍紫色倩影,卻見一個黑袍男子,正扯住她的手臂,從人羣裡飛身而起,朝自己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