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娃冷睨他一眼,傲然迎視他閃爍紅光的鷹眸,“四殿下誤會了,昨晚,我沒約你們,我單獨約了七殿下。”
“真是不知羞恥!”百里晴冷聲挖苦。“我們都看到了,可沒想到,你敢當衆說出來。”
百里遙嗔怒道,“晴兒,別這樣說,麗娃郡主可是咱們靖周的貴客!她若和七弟成婚,我們應該高興纔是。”
“高興?七哥連安凝都不娶,怎會娶她?切……”
百里蘊伸手拍了拍百里晴的肩,冷涼地笑道,“我們都該回去,把這一片溫泉讓出來。我們都在這裡,麗娃郡主怎有機會和七弟單獨泡溫泉呢?大家說是吧?溲”
麗娃頓時面紅耳赤。
“是呀!”百里璘起鬨地嘿嘿的笑,“若是七哥娶了麗娃郡主,就再沒人和我搶陌影。”
百里羿一巴掌拍在他的後腦勺,“什麼你的陌影?恧”
百里璘捂着腦袋想罵,見打自己的是這隻吸血鬼,頓時畏懼噤聲,大氣不敢出。
嚴盈突然在水邊嚷道,“這裡有好多蛇!你們快來看吶……是紅色的呢!”
衆人循聲過去,就見小丫頭,拿着樹枝,在不遠處的碎石上,大膽地挑起一條斷蛇,地上竟還散着數條被斷成兩段的毒蛇。
“如果它們活着,一定很好玩,哈哈哈……你們看它的尾巴,好像在動耶!”
嚴如皓過去把她手裡的樹枝奪了,嗔怒道,“真是個野丫頭!當心真有活的。”
小丫頭撇了撇小嘴兒,站到一旁去。
大家詫異地圍攏上來。
蛇是冷血之物,不可能活在溫泉裡。
嚴如玉始終沒有靠近人羣,僵握着馬繮繩,這便想逃,見百里玹夜轉頭,眸光犀利地盯着自己,她強硬擡着臉,忙走去人羣裡,避開她的視線。
百里羿在最中央,蹲在那些蛇旁,忍不住嘆道,“這毒蛇是南部深山纔有的,怎會在這裡?”
“定是有人故意在溫泉裡放的。”百里祺猜測道。
“會不會是彌天先放了毒蛇,又英雄救美?他這樣傷害三妹,實在太過分了!”嚴如玉忿忿說着,忙道,“那溫泉池裡說不定還有毒蛇呢,我們還是回去吧。”
嚴如皓不動聲色,把嚴盈和嚴滿拉到外圍,不時關注百里玹夜的動靜。
百里玹夜在馬前站了良久,待心底的愧疚不再那麼強烈,才靜無聲響地艱澀挪動腳步,把彎刀和郡主頭冠、髮簪,一一撿起來,放在玫紅的袍子裡包裹好,縱身上馬,疾馳而去。
“七哥怎麼走了?”百里晴有些掃興地問,“我們不是要在這裡玩的嗎?我還帶了好多糕點呢。”
麗娃瞧着沒入林中的背影,卻不怒反笑。
“七殿下到底喜歡陌影什麼,那女子,恬不知恥,名節不保,還朝三暮四,竟也值得他如此?!”
她話剛說完,胸襟便突然被一隻冰冷的大手揪住,然後,不知怎麼的,就橫飛起來,視線之內,人羣倏然越來越遠……
噗通一聲爆響,她尖叫着落入水裡,溫水沒頂,嗆到嘴裡,一股怪味。
她穿着一身沉重的行頭,掙扎半晌才浮上水面。
岸上卻早就沒了人影,連她的坐騎也不知被誰牽走了。
“百里羿,這可惡的混蛋,該死的吸血鬼!我要殺了你!”
思及嚴如玉說溫泉裡可能還有毒蛇,她驚恐地忙往岸邊遊。
獵場內,衆使臣的射擊賽之後,莎車國君以莎車國的傳世畫作,換取了一門可喜可賀的婚事。
這幅畫是用千萬顆寶石做成,擡出之後,在陽光下光彩斑斕,璀璨閃耀,上面百位美人,笑顏驚豔,裙襬栩栩如生,隨着光線方向的變化,似在歡舞……
當着諸國使臣的面,這震撼天下的畫作,讓太后與皇帝啞然良久。
贏王營帳的書房內,陌影在南羅漢榻上醒來,正聽到太監在外室裡,尖細着嗓音,宣讀太后親筆寫的賜婚懿旨。
“莎車國郡主麗娃,蕙質蘭心,毓秀端雅,此來和親,爲兩國合盟之重,特賜婚南贏王,封雅側妃,回京之後,擇日成婚。”
然後,嚴懷景,百里尺素等人齊聲高呼,“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太監笑道,“王爺,太后和皇上說,這也是爲安慰王爺痛失婉側妃,特意賜婚。”
隨後,陌影聽到不少人在寒暄談笑,是百官前來恭喜,其中也有幽芙的聲音。
陌影無奈輕聲一嘆,“可憐的女子……”
傻子都看得出來,麗娃郡主喜歡的是百里玹夜,就這樣被一道懿旨定下了未來。
衆人都離去,百里尺素蒼老的聲音頓時有些疲態。
“懷景,太后這到底何意?”
嚴懷景漠然笑了笑,“太后要莎車國的傳世之寶,莎車國君則想要一個和陌影一樣,力量神奇的孩子。”
百里尺素不可置信斥道,“荒唐!”
帳內一片岑寂,落針可聞。
“他們當你是什麼人?當我們嚴家是什麼?孩子是可以隨便賣賣的嗎?”百里尺素氣怒交加地咆哮起來。
“母妃,您小點聲,陌影正病着呢!”
“她聽到最好,現在每個人都在打她的主意,無一不是抱持如此卑鄙的目的!”
百里尺素說着,看了眼書房那邊,沉聲慨嘆。
“當年迤邐不肯把陌影給血魔族,一再遭到追殺,後來他又讓鳳之蟬嫁進來,若非嚴盈,嚴滿他們未得那種神奇的遺傳,恐怕也被搶走了。”
陌影恍然大悟。
那四個小不點,素來以自己是混血兒爲傲,也以有血魔王鳳隱這位舅父而引以爲傲。
鳳隱看他們的眼神卻複雜又失望,遲遲也沒有說將他們接入血魔,反而是死抓住她不肯放。
原來,竟是這個原因。
“懷景,莫說幽芙如今跟了你,紗依亦是心地善良,與世無爭的,當年失去如丹,打擊慘重,她剛剛進府,我們嚴家也不能虧欠她。”
“母妃,您先回去歇息,這件事,容兒子想想。”
“你想想,怕是就接納了。”
“兒子總該回去問一問紗依。”
嚴懷景說完,讓幽芙送百里尺素會營帳,擔心地進入書房,正見陌影躺在羅漢榻上,幽冷望着自己。
“女兒……你都聽到了?”
陌影側首看那桌案上的地圖,“父王,你說太后撮合我和七殿下在一起,是不是也是因爲我……能拔出翼龍神劍?”
嚴懷景尷尬抿脣,嘆了口氣,在榻邊坐下來,伸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未再隱瞞。
“是。不過,太后倒是也感激你對她的救命之恩,是真心疼愛你。”
“原來父王還拿我當孩子呢!”陌影握住他粗糙的大掌,“憑父王隻手遮天,若是真的喜歡幽芙,爲何不爲她拒婚?”
嚴懷景看着嫣紅的眼眶,濃眉緊皺良久,兩行淚落下來。
“影兒,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人生在世,必須要接納一些你無法接納的事,必須保護你應該保護的人。”
“父王指的是二叔他們?”
“或許,有一天,等父王再也站不起來,再也揮不動刀劍,你必須要接納自己是吸血鬼的事實,來保護爲父。哪怕被世人看成一個怪物,也在所不惜。”
“可是,如果不愛,就不該娶呀,如果你娶了那個女子,是傷了自己,是害了她,也傷害了幽芙,和我們這些子女。”
嚴懷景無奈笑了笑,“女兒,你想的太天真。”
“父王有能力成爲天下霸主……女兒可以幫父王!”
“那要屠戮蒼生才能換來,到那一天,你不再是爲父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而且,父王也會迫於羣臣懇求,迎娶一個又一個妃嬪,屆時皇子公主都是力量強大的怪物,天下勢必又會爭端無窮,民不聊生。”
“父王……”
“女兒,你記住,我們嚴氏家訓便是,永不奪皇權,永不屠戮無辜,永保天下安寧。”
陌影愧疚地擡手給他擦掉臉上的淚,萬千愧疚堵在心口,如鯁在喉。
“……被別人看成一個能生養怪物的男人,很痛苦吧?”
“還好,習慣了。當初,你母親也曾抱着這樣的目的接近我……可是,很不幸,我們相愛至深。”
“是麼?”陌影懷疑地笑了笑,淚也滾出眼角。
嚴懷景寵憐地摸了摸她的頭,“你真的很厭惡幽芙?”
“人天性自私,每一個孩子,都希望父親和母親是真心相愛的,每一個孩子,都不喜歡有繼母和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爭奪父愛。”
“爲父明白!但是,幽芙不是那樣的人,她不會和你搶什麼的,她易容成蔚茗,易容成幽芙,都是爲了保護你,她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陌影難過地坐起身來,撲進他懷裡,“如果父王愛她,就和她在一起吧,女兒再也不會阻撓你們。”
嚴懷景安撫輕拍她的背,“你突然這麼乖,可換不來與七皇子的未來。”
陌影破涕爲笑,鬆開他,“女兒什麼都不換。等我康復,父王教我武功吧。”
嚴懷景不敢恭維地拍了拍她單薄的肩,“好。不過,大家可都在議論你擺不上臺面的射擊……”
“我想先學輕功,可以咻——咻——飛來飛去,在也不用騎馬顛簸。”
“哈哈哈……你呀,小時候便是如此,走路走不穩,就想跑。”
門外,百里玹夜手提着玫紅騎裝包裹的頭冠,髮簪,僵站在門外,正猶豫是否該進去,聽到身後的腳步聲,他轉過身,便見幽芙站在了身後。
“七殿下還是離開吧,郡主一定不希望看到這些東西。”
百里玹夜手僵了一下,把東西置於身後,“幽芙,我是來道歉的。”
幽芙反問,“七殿下爲何要道歉?郡主有責怪殿下嗎?”
責怪?她話都沒說幾句呢。
百里玹夜挫敗搖頭,“沒有。”
“所以,殿下,道歉實在沒有必要。”幽芙伸手一個請的姿勢,“需要屬下親自恭送殿下回營帳嗎?”
百里玹夜看向書房的小窗,“她的東西都在我那邊。”
“如果郡主需要,屬下會派人過去取的。”
這一晚晚宴,是爲慶祝麗娃郡主與南贏王的賜婚。
嚴氏上下,卻無一人爲此歡喜,包括不是嚴家人的“嚴如皓”,都是欲哭無淚。
獵場內的營帳間,掛滿龍鳳呈祥的紅燈籠,映得山野嫣紅,四處火光跳躍,黑暗的天幕下,這喜慶顯得異常詭豔,亦是透着深秋的寒氣。
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齊到場,似生怕落人後,無一例外地皆是備了賀禮。
衆使臣豔羨不已,亦是得了提醒般,帶着本國裡精挑細選的美人兒參加晚宴,妄想亡羊補牢,以獲取南贏王的青睞。
血魔王帶來的吸血鬼舞姬,個個濃妝驚豔,紗衣妖嬈,穿梭於營帳間,引得衆人頻頻側目。
陌影聽得樂聲起了,實在不願前往,百里尺素派人過來催了三遍,她才無奈地更衣。
鵝黃的碧綠繡文禮服,是紫燕從百里玹夜寢帳的衣箱內剛拿來的,意外地染了一身龍涎香。
她搭着紫芸的手,由幽芙和紫燕陪同,要趕赴晚宴,沒走多遠,就聽到西邊傳來兩個孩子的哭聲。
她停住腳步,轉頭看去,就見那一對兒孿生的吸血鬼小娃兒,一個躺在地上不起,一個正蹲坐在地上大哭,兩個嬤嬤和四個丫鬟被弄得手足無措。
陌影看着他們,就像是看到年幼時的自己。
第一次聽說父親在外面有個孩子,她便是那樣突然就蹲在地上大哭,全然不顧四周有沒有人。
幽芙見她要過去,忙伸手握住陌影的手肘。
“郡主,不要多管閒事,他們小小年紀,心狠手毒。”
“既然你這樣嫌棄他們,就先和紫燕,紫芸在這邊等着吧。”
陌影按下她的手,徑直走過去,嬤嬤和丫鬟們見她過來,忙跪下行禮。
兩個小娃兒斜睨她一眼,皺起小鼻子,越是哭得震天動地。
陌影輕撫裙襬,蹲下來,耐心地看着他們哭,脣角微揚,眉眼彎彎,狀似異常享受。
嬤嬤丫鬟們都擔心地瞧着兩個小不點,視線在他們和陌影之間流轉。
嚴厲忍不住問,“嚴陌影,你看着我們做什麼?”
陌影聳肩,“因爲你們哭起來的樣子,讓我很痛快,畢竟,我們是仇人嘛。”
嚴厲氣惱地忙扯住嚴肅,“不準哭,她在笑話我們呢!”
嚴肅還在抽抽噎噎,“我不要父王娶那個破車女人。”
嚴厲氣得糾正,“是莎車女人。”
“我不管她是什麼車來的,就是不要父王娶那個女人……”嚴肅說着小嘴兒一撅,就又仰頭哭起來。
陌影輕巧地哼笑一聲,嘲諷說道,“不就是一個破車女人麼,這就把你們打敗了?!我看你們吶,還比不上一顆沙漠裡的小種子呢。”
兩個小鬼頓時紅了眼睛,不服氣地嚷道,“你說什麼呀?”“什麼種子?”
她拿出帕子,伸手給了他們擦了擦眼睛,“沙漠裡,有一種奇怪的樹,叫做梭梭樹,它的樹幹很強壯,斧頭也砍不斷,可遺憾的是,它的種子只能活幾個時辰,是世上生命存活最短的種子。”
“這樣也算厲害?”“切……”
她湊近他們的小臉兒,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別小看它哦,只要給它一點點水,它就能在一兩個時辰內生根發芽。”
兩個小傢伙相視啞然。
“它是世上最頑強的種子,再看看你們,嘖嘖嘖……只會哭鼻子。”
見他們安靜下來,陌影才把他們扶起來,給他們拍了袍子上的草葉。
“父王就算娶那個破車女人,也沒有不要你們,他和祖母還是很疼愛你們。你們有最美的衣服穿,有最好吃的東西,有這麼多嬤嬤丫鬟,可謂陽光雨露都有了,你們可比沙漠裡渺小的種子好多了。”
嚴厲不禁多看她兩眼,“你是在安慰我們嗎?”
陌影搖頭自嘲,“我只是太清閒,閒得無聊,想找兩個人說說話。”
嚴肅撇了撇小嘴兒,“剛纔,我們看到,那個破車女人從七殿下的寢帳裡出來。”
嚴厲頓時得意起來,“我們還聽到那個女人說,她要嫁給他,不想嫁給父王呢!”
陌影瞧着他們美麗的小臉兒微僵,旋即垂眸失笑。
果然是脫不去吸血鬼的卑鄙本性,剛好一點,就惦記着挑撥離間。
“既然如此,你們還哭什麼?你們應該高興纔對呀。”
兩張一模一樣的小臉兒滿是狐疑,“你怎麼一點都不難過?”“你不是喜歡七皇子嗎?”
陌影挑眉,坦然道,“是,我當然喜歡他,不過,他也沒說要娶那個女人,不是麼?”
嚴厲挑釁問道,“你不怕他們親親?”
三歲的小破孩,親親也懂?!
陌影看了他一眼,挑眉把嚴肅拉到近前,在他粉嫩的脣上狠狠麼了一下。
嚴肅不可置信,一手捂住嘴巴,一手指陌影的脣,真的香甜暖熱……好像剛出爐的糕點呢!
嚴厲頓時皺起眉頭,氣惱地訓斥嚴肅,“嚴肅,你被佔便宜,奪了初吻!以後,沒有女人會嫁給你,唔……”
陌影湊近他,吻住他惡毒的小嘴兒,“我和你們都親親了,就讓七皇子去傷心的哭吧!”
嚴厲似被割了一塊肉,忙捂着嘴巴怒嚷,“嚴陌影,我要告訴祖母,你不知羞恥!”
“好啊,去說吧!正好,也讓七皇子知道,我們三人正處於三角戀!”
“呃……好肉麻!”“你怎麼可以這樣說?”
兩個小傢伙不約而同地拍手臂,像是要拍掉一籮筐的雞皮疙瘩才滿意。
陌影按了下他們的腦袋,強硬扯住他們的小手兒,帶他們走向晚宴。
兩個嬤嬤忙跟上來,低聲道,“多謝三郡主。”
陌影回頭對她們笑了笑,“照顧這兩位小爺,你們一定不輕鬆吧?”
嬤嬤丫鬟們都默然低下頭,卻絲毫不擔心她會傷害兩個小主子。
陌影牽着兩個小娃兒步上紅毯,滿場一片微妙。
錦衣華服,盛裝貴雅的賓客們,突然難以維繫端雅的儀態,紛紛交頭接耳起來。
坐在椅子上的嚴盈,嚴滿蹭一下驚跳下來,大叫,“皇祖母,父王,你們快看,嚴陌影牽着弟弟呀!”
百里尺素瞧着那一幕,遠遠和嚴懷景交換了眼神,都沒有覺得太奇怪。
陌影失笑冷睨嚴盈嚴滿一眼,拉着兩個小人兒,先去給太后與帝后請安。
百里玹夜如往常一樣,正坐在太后身邊,親手剝自南方新摘的蜜糖橘。
不經意地聽到那些議論,擡眸,見陌影到了近前,呼吸不由隱隱一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