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珣略慢下來,牽就着她,並肩而行。
“既然太后答應老七和安凝成婚,血魔王就不必去獵場。他此來,亦不過是想見你。見過之後,盟約重新簽訂,萬事大吉。”
“見我之後,就能籤盟約?”
陌影驚覺境況不對勁兒,不禁回頭看了眼身後緊跟相隨的百名護衛。
“皇上此話何意?溲”
“到了你便明白。”百里珣笑着說完,一聲駕,便又跑到前面去。
陌影不但不明白,還愈加費解。
戰事是他百里珣下令打的,名頭是,要爲被轉變成吸血鬼的百里羿討回公道恧。
父王和百里玹夜每天都忙着訓兵,他百里珣這邊,卻表面端着賢君的架子,暗地裡佈下一個嚴如丹,妄想除掉主帥。
現在,他又帶她來與血魔王重新簽訂盟約,祈求萬事大吉。
那戰事呢?不打了嗎?戶部的人忙於籌措軍糧,可從未停頓過。
恐怕那盟約一旦簽下,便是連父王的生死大權,也賣給了血魔王。
陌影忙把手伸進袍袖,抓住了兩瓶藥,所幸,她隨身帶了劇毒。
不過,這劇毒本是要防備百里羿輕薄的,不知能不能對付鳳隱這力量強大的吸血鬼。
萬一自己被抓了,鳳隱用來威脅父王,要父王的項上人頭……
秋風利如刀,她想慢下來,馬卻因後面的羣馬急趕,不肯停。
遠處巍峨的山巒,險峻如鬼斧劈開的,黑水城——這座建在險峻山腰的黑石之城,已然近在咫尺。
漆黑的金釘大門,似一座通往地獄的門,巍峨宏大,在黑暗中,每一顆金釘幽幽閃着寒光,令人不寒而慄。
正在她想把毒藥灑向後面的錦衛時,前面的路突然被封堵。
半空快如閃電,落下兩隊手持圓環武器的黑衣人,他們矇頭罩臉,雙眸瑩亮森綠,殺氣凜冽陰沉。
路一邊是懸崖,一邊是山壁,百里珣無處可避,只能拉住忙繮繩調轉馬頭。
那些黑衣人手上的圓環,卻不給他逃命的機會,猝然擲出……
詭異的武器,於半空裡咻咻——變幻,似極光,光芒絢爛,似滿月,留下一個個圓形幻影,似飛箭,看似毫無章法,卻精準正中錦衛們的膝蓋……
有錦衛大叫,“皇上,是月魔狼人!”
百里珣忙對陌影大嚷,“快逃!”
陌影大惑不解,想依言照做,身下的坐騎卻受驚,擡踢嘶鳴。
她慌得兩手忙扯住繮繩,這馬卻異常暴烈,擰頭狂甩蹦跳,誓死要把她甩下去……
她扯不住繮繩,身子被顛簸地向後仰跌……摔下馬背,朝懸崖下跌去……
百里珣大驚失色,忙命令,“快保護郡主!”
錦衛們被圓環突襲,自顧不暇,有人縱身抓住了陌影的錦袍,卻一道光刃突襲,斬斷了袍邊。
陌影恐懼地本能驚聲大叫,身體在黑暗裡飛墜直下。
“百里玹夜……救我!”
突然,一個黑衣人似從黑夜裡突然閃現地,迅疾接她入懷。
她看到一抹飛揚的黑色衣袍,似舞旋的黑雲,妖冶飄逸。
她嗅到熟悉的體香和龍涎香。
她手臂纏上熟悉的脖頸……
是他!就是他!他是聽到了她的召喚嗎?
驚喜擡頭,卻對上一張異常詭異的鏤花面具。
白天看,這面具應該是美的,晚上看,卻如鬼魅般,令人毛骨悚然。
橢圓的形狀,雙頰與額頭的花紋,似鳳蝶的斑紋,一雙眼睛在眼洞裡幽幽閃爍,卻避開了她的目光。
他似一隻兇猛的鷹隼,抱着她在山崖下,俯掠低飛而行。
她驚魂未定地抱緊他,一時間有很多話堵在心口來,怕再也見不到,又驚喜於這一刻的失而復得。
她知道,自己以死相逼,以賜婚聖旨,保全他的安危太過分,也傷害了他的自尊。
她想道歉的,卻怕道歉的話一出口,就再也不願放開他。
每個人都有貪念,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女子罷了。
她剛要開口,他卻疏冷地說道,“郡主不必擔心,在下月魔尊主,是七殿下的朋友,不會傷害郡主。”
“呃……”
懸崖之上……
百里珣自馬背上飛身而起,奔到崖邊,從袍袖中拿出一顆夜明珠,向下照亮。
卻只看到深不見底的黑暗,還有…………野獸的幽鳴自崖底傳上來。
幾個護在他周圍的護衛,突然倒下去,再也站不起。
他忙抽劍防衛,那一隊黑衣人,卻收起以真氣掌控的圓環,如來時一樣突兀,頃刻間四散而去,不見蹤影。
他的貼身護衛們,雖然都活着,卻無一倖免,皆是雙膝受了重傷,更詭異的事,他們隨是狼人,傷口卻無法癒合。
那圓環武器上,塗染了遏制傷口痊癒的劇毒。
山腳下,叢密的山林內,霧靄瀰漫,植物潮溼清新的氣息異常濃烈。
陌影在面具人懷裡,隨着他急行不停,忍不住好奇地觀察四周。
古代的原始山林,未經任何人踏足過,路也沒有一條。
她能感覺到,他雙腳沒有落地,山林內的樹枝,灌木叢,草叢,絲毫不妨礙他前行。
行至一處寬闊的溪流,他足不沾水,直接飛掠而過。
圍攻百里珣的兩隊黑衣人很快跟上來,其中一個說道,“主子,百里珣入了黑水城。”
“嗯。”低沉的聲音,自面具後傳來,粗獷憋悶。
陌影還是辨出幾分冷酷威嚴的熟悉感。
她挪動手臂,摟緊他的脖頸,突然,體內發出咕咕的叫聲。
她窘迫擡眸探看,正見那詭異的面具低下來,視線落在她腹部。
“不好意思,我晚飯沒吃。”
“……”
“你是山賊,還是江湖幫主?月魔到底是做什麼的?”
“那些好奇心太重的人,總是死的很快。”
“呵呵,我正愁會被皇上賣給血魔人呢。若你真有這心思,求之不得。”
說着,她樂滋滋地湊在他頸側嫵媚地嗅了嗅,“你的氣息還真是香呢,你的容貌也該不差。”
他一陣語塞,心裡陡升一股酸澀的怒意,良久才道,“姑娘就不怕心愛的男子會傷心?”
“你怎總是提他?瞧着那人是一隻長了翅膀的惡狼,腦子卻比豬還笨,還是個怕外婆的膽小鬼,這樣的人,傷心就傷心吧!”
她不怕死的有說有笑,篤定他不會摘下面具,越是變本加厲。“我在這裡,美男袍下死,做鬼也風*流……”
砰——她被摔得哎呀一聲慘叫,竟這樣被丟下了。
“百里玹夜,你混蛋!”陌影氣得無所顧忌的大叫。
面具人快步急行,無應。
後面一羣黑衣人見主子悶頭往前走,都不知所措地僵站着。
陌影騎馬騎得屁股本就疼,被這一摔,整個身子差點散架。
她扯下頭上的面紗,把手伸向那羣黑衣人,“來,兄弟們,快把本郡主扶起來,本郡主重重有賞。”
面具人停下,狂冷呵斥,“誰也不準理她,讓她自己走。”
於是,黑衣人都從她兩邊繞行而過,剩下最後一位,朝着她走過來,竟是提着黑袍衣襬,從她腿上邁了過去。
“嘿……你們……”
正在她悶火要發作時,那人冰冷的聲音又傳來,“山裡有野獸,不想死就馬上跟上。”
“人家屁股好疼,實在走不動……”
她有氣無力地咕噥着,慢慢站起身來,就近依靠在一棵樹的樹上,雙腳始終沒動一下,只等着那人來抱。
但是,坐等右等,等得小心肝拔涼拔涼的,林子裡竟是半點聲響也尋不到了。
她不安地朝着那羣黑衣人離開的方向瞧了瞧,半個鬼影子也看不到。
他們……真的走了!
這狼人有沒有搞錯,她不過是開玩笑,他是……在和自己吃醋嗎?
“堂堂七皇子,玩什麼角色扮演的鬼遊戲,和自己吃醋,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她氣惱咕噥着,從袖中摸出一顆藥丸,生生吞下去,待到屁股的疼痛和緩了,便蹲在地上四處摩挲……
所幸,找到一個手臂粗的斷枝,她又從裙襬上撕下一片布纏在上面,打袖中取出火摺子,把布片點燃。
“姑奶奶可是現代人,這片林子豈會難得到我?!看我自己走出去,讓你酸到掉下巴!”
簡易的火把照亮了樹林,她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卻剛到了溪流邊,就看到一團火光在前面。
她疑惑地踩着露出水面的石頭慢慢過山溪,一蹦一跳地,小心翼翼,有好幾次差點落在水裡……
似走了一百年那麼久,她才磕磕絆絆地過了水面。
那兩隊黑衣人,正圍着一大堆篝火在烤兔子,烤魚,烤蝦。
面具人則獨自守着一條長長的篝火,上面架了一張鐵網,鐵網上放着一個個大龍蝦,還有兩條野雞腿,以及兩個紅薯。
她在溪邊洗了把臉,打起精神,舉着火把走過去,不看到好吃的,可以把飢餓忽略不計。
但是,眼前……美食,美男,儼然是血淋淋的誘惑!
她悶聲不響地把火把放在火堆上,在他身邊坐下來,打算加入他的角色遊戲裡。
“你……尊姓大名?”
“凌夙。”
“你來自何處?”
“月魔。”
“我是問你家在何處?”
“無家。”
“小女子是南贏王府的三郡主,嚴陌影,剛纔有過分之處,還請凌夙尊主不要見怪。”
“……嗯。”
他拿着匕首,利落地翻動鐵絲網上的蝦,有幾個已經烤紅,有的還在滋滋響,香氣四溢,叫人食指大動。
她忙從他手上拿過匕首,主動挑弄着,幫忙翻動鐵絲網上的大片美食.
“所以,我猜對了,你是好人,不會傷害我?!”
他側首看她,剛洗淨的臉兒,白如雪,在火光裡染了淡淡的金光。
“是,我不會傷害你,不過,我缺一位月魔夫人。”
那邊圍着火堆而坐的黑衣人談笑聲戛然而止,不約而同側首朝這邊看。
陌影也不禁看他們一眼,顯然,這位月魔尊主大人,不只是會裝,還把屬下們都嚇壞了。
“你……真的要娶我?”
“郡主可以考慮,若是不願意,我也不會逼你。不過……”
他從她手上拿過匕首,又在火堆上加了一把柴,那匕首異常優雅地,就抵在了她的脖頸上。
她哭笑不得,發現這隻惡狼天生有當強盜的天賦。
不過,那邊皇上剛寫了賜婚聖旨,這邊他便拿匕首與她成婚,那禮部的婚期若訂下,他便可以安享齊人之福了。
當然,他不是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只怕到時候,他會抗旨不尊。
她心一橫,淡然笑道,“你可以殺了我,姑奶奶不怕死。”
他綠眸幽冷地凝視着她,匕首貼在她肌膚上,沒有挪開。
她屏息着,大膽迎視着他,一動不動。
有那麼一瞬,她差點就懷疑,他壓根兒不是百里玹夜,有那麼一瞬,她頭皮森麻的以爲,他真的會殺了她……
可他眼底閃過一道絕望,突然就收了匕首,讚賞道,“有點膽氣。七皇子沒有愛錯人。”
“你錯了,他不曾說過愛我。”
她按着心口,心底暗叫一聲,嚇死寶寶了!
想殺就殺,想不殺就不殺,這小子說謊撒潑,當真是臉不紅氣不喘呢!害得她差點不知該怎麼接了。
“不過,就我所知,七皇子不是豬腦子,也不是怕外婆的孬種。”
他兀自辯解,隨手拿起一隻蝦,剝了皮,把紅嫩的蝦肉遞給她。
“我知道,他有許多要保護的人,有許多未完成的事,不能輕易去送死。其實,我說他壞話,是怕你們知道我和他的關係,去找他的麻煩。”
他失笑哼了一聲,未再多言,仍是默默給她剝掉蝦皮,似忠誠的奴僕,服侍女主人用膳。
見那羣黑衣人都好奇地朝這邊看,陌影頓覺尷尬,“凌夙,你不要只給我,你也吃。”
“好。”他戴着面具,壓根兒沒辦法往嘴裡放。剝好之後,還是給她。
她忙道,“我吃紅薯好了。如果你不願意摘下面具用膳,可以把烤好的蝦收一收,去你的同伴那邊,摘下面具來慢慢吃。”
“我不餓。”
“可我不喜歡陌生人一起用膳。”
“好吧。”
黑衣人見主子端着蝦過來,忙都端正盤膝做好,瞧着他背對着陌影的方向坐下,摘下面具,慢慢吃蝦,一張張英俊年輕的面容,皆是大惑不解。
眼前這位,真的是他們殺人如麻的尊主大人嗎?!
他不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嗎?他不是要娶那女人爲月魔夫人嗎?
怎不繼續了?繼續呀……
黑水城內,百里珣氣勢洶洶地踹門,進入金雕玉砌的仙悅客棧。
仙悅客棧門外,五步一個,十步一行,站滿金甲罩身的吸血鬼護衛,卻皆是如雕塑般,無一人阻攔單槍匹馬闖來的靖周皇帝。
客棧大堂桌椅早已被殿內夥計收起。
拼接無縫的金磚地面上,鋪了一整片厚厚的血蝙蝠暗紋地毯,百里珣闖進去時,不禁錯看成淌開的大片血污。
滿室陰沉之氣森冷,紅毯之上,樂聲震耳欲聾,舞伶紅紗罩身,散發似黑緞般,妖嬈狂甩,一身金鈴叮咚碎響,如妖魔亂舞。
正北的九龍寶座上,一襲豔紅金紋龍袍的鳳隱,正懷抱一位年輕女子,自她嬌嫩的脖頸上,大口大口貪婪汲取着新鮮的血液。
百里珣不喜歡和飢餓的吸血鬼說話,但眼前,已然騎虎難下。
九龍寶座左邊是紅眸嬌豔,白衣勝雪的三皇子,鳳賢。
右邊是五皇子,鳳頤。他神情淡漠,一襲紅文黑袍,大冷天還悠然揮着金骨折扇。
兄弟兩人本是安賞歌舞,見百里珣闖進來,兩人同時擺手,示意舞伶退下。
舞伶們默然行禮,拖曳着紅紗裙襬,瞬間消失無蹤。
她們……都是吸血鬼。
百里珣抽劍便直指鳳隱,“血魔帝,你這邊與朕和談,那邊就收買月魔中人,帶走陌影……你出爾反爾!”
鳳隱喝飽了,慢條斯理把懷中的女子推在地上。
女子肌膚暗灰,只剩得一副皮囊。
他優雅地從袖中取出一方紅帕,按了按花瓣似地脣,隨手把絲帕丟在女子的臉上,從容不迫地擡眼,對百里珣笑了笑。
異常豔美的瓜子臉,下巴尖峭,鼻樑高挺,眼窩深邃,卻因雙眉,雙眼,雙脣,雙頰長得異常對稱,笑起來時,詭異幽冷,眼中透着點點暗紫的光,更像是微笑的毒蛇。
“靖周帝,你這是指責朕麼?”說話間,他慵懶靠在了椅背上。
百里珣拿劍逼近,“月魔在江湖上素有規矩,不收銀子,不做事。他們不隸屬任何一國,神出鬼沒,若非你能輕易找到他們,還有誰能?”
“可朕怎麼聽到,陌影在黑水城外墜崖了呢?”
“血魔帝你還想掩飾?”
鳳頤擡手握住摺扇,直指百里珣的鼻尖,“靖周帝,是你不願把表妹還給我們血魔,所以僱傭月魔中人,把表妹打下懸崖的吧?!”
百里珣勃然大怒,“朕素來一言九鼎,從不會做這種卑鄙之事。”
“你一言九鼎?哈哈哈……”鳳賢嘲諷地大笑起來,起身走到鳳隱身邊,“父皇,靖周帝若是一言九鼎,南贏王至於把陌影藏得那麼小心嚴實麼?”
鳳隱也笑,那毒蛇似地笑,卻倏然化爲詭異的戾氣。
“靖周帝獨自前來,勇氣可嘉,不過,你身邊若沒有南贏王相護,恐怕……”
鳳隱的話沒有說完,門外的護衛便進來通傳。
“陛下,南贏王來了,還帶了軍隊,已經包圍了黑水城。”
“你說什麼?”
鳳隱父子三人異口同聲,皆是面色劇變。
嚴懷景突然就帶人闖了進來,他一身銀白的鎧甲,因內力凝灌,神光熠熠,刺得滿堂吸血鬼眼目生疼,不由得擡手抵擋。
鳳隱忍不住低咒一聲,只恨沒有早一步殺了百里珣。
百里珣已然看出鳳隱有意殺自己,見嚴懷景靠近,忙朝他身邊走了兩步,“懷景,你來的正是時候,鳳隱僱了月魔殺手,把陌影打下了山崖。”
“陛下放心,七皇子趕到及時,已經從月魔人手上救下了小女。”
此話一出,兩位帝王皆是慶幸地呼出一口氣,兩位皇子卻雙眸寒星,因“七皇子”三字,眼底玩味地閃過一抹殺氣。
嚴懷景狀似恭敬地說完,一眼不看百里珣,他又拱手朝鳳隱一拜。
“血魔帝,請隨小王去獵場吧!若是血魔帝有意讓小女嫁入血魔族,達成兩族盟約,我們該先商討一下,四皇子百里羿被轉變成吸血鬼的舊賬,而太后娘娘,也想先見三皇子和五皇子,再考慮和親之事。”——
題外話——二更很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