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軒雀躍的說:“給你買好玩的。”
姜穆氏提着裙襬在身後小跑着追着兩個孩子:“伯軒,你慢些!小心帶倒織織!”
石拱橋上,一對對有情眷侶依偎在漢白玉欄杆上,看着橋底下面燈火通明的搖船,彼此訴說衷腸,好不繾綣。清澈的水倒映着天上皎潔的明月,倒映着繁華多彩的花燈和光輝耀眼的亭臺樓閣,放眼看去,真可謂是良辰美景。
有些文人詩興大發,佇立在月下的亭軒內飲酒賦詩,豪爽的笑聲從不遠處傳來。
橋上還有三兩個擺地攤賣煙花棒的小販。
雲織當下便明白了。
心頭一暖,只覺伯軒真是一個心思細膩的男孩。
不由莞爾一笑。
伯軒走到賣煙花的小販那裡,小販熱情的爲他挑了好多煙花棒。
“小公子,這個可是孔雀開屏式的,這個是天女散花式的,放出來的時候那真是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小販給伯軒推銷自己的煙火。
雲織扯了扯伯軒的衣袖:“買幾個煙花棒就可以了。”
伯軒俊雅一笑,拍拍她的胳膊,復又轉頭對小販說:“這兩種樣式的給我多拿些。”
“好咧!”小販很快便拿了出來。
伯軒給了他銀錢,那一袋子的煙花便提在了手中。
姜穆氏站在橋尾,有些無奈的搖着頭。
雲織用餘眼掃過,心知舅母一定是對伯軒的作爲有所不滿。是不是這樣,舅母就會對她有成見呢?伯軒那樣的善良,未來的妻子應該是單純無暇的。不像她,殘留着上一世的悲慘記憶,身上揹着嗜血仇恨。將來她怎麼可能帶給伯軒幸福?
雲織回過神,有些惆悵。
姜穆氏已經趕來了橋上,拉着雲織和伯軒的手:“逛也逛了,玩也玩了,我們回去吧。回去還要關燈。”所謂的關燈便是大齊的民俗習慣。
每到上元燈節,夜半子時之前必須將家裡門前門後點燃的蠟燭熄滅,換做薄紗透亮的罩燈,一直點到天明。
雲織鬆開姜穆氏的手,笑着說:“我想看煙花。”
這句話明明是出自一個孩子的口中,姜穆氏卻有種不能拒絕的壓迫感。她看着雲織清幽而空靈的雙眸,不得不答應了下來。
伯軒一聽,興致勃發的將那些煙花拿了出來:“這會子張燈結綵的,放出來一定好看。”說完便吩咐秋畫去橋下的街巷裡買來火柴。
伯軒劃了一根火柴,對準煙花引子。只聽刺啦一聲,便又息了火。
伯軒走到高處的石橋欄杆旁想要一看究竟。沒有反應,又劃一根火柴點了上去。
突然“砰!”的一聲,火光肆起!竄到了伯軒那身深灰色的直裰長袍上!
一對對正沉醉在花前月下的眷侶驚慌失措的逃散起來。橋下的遊船上,那些文人雅士頓時沒了作詩的興致,紛紛探頭朝橋上看着那團痛苦奔走的火焰!雲織雙眸一沉,感到了事情的不妙!
姜穆氏嚇得拿絹帕捂着嘴,顫抖而撕心裂肺的尖叫着:“伯軒!!”
“秋畫!快去橋下借兩個水盆,舀些水上來!”說完,脫下自己身上的衣服不顧一切的跑去拍打着伯軒身上熊熊燃燒的旺火!
這時,幾個熱心的青年便紛紛脫掉衣服和雲織一起拍打着。
然而火勢卻如同瘟疫一樣,接連染竄在了他們的衣服上!那些青年嚇得扔掉衣服,紛紛跑去下面借水盆去了!被火燎的滋滋綻裂的伯軒看見雲織的衣服被沾染了火苗,忙衝雲織吼道:“快離開!離我遠些!!”
聲音震撼着燈市的每一個角落!
雲織卻倔強的撲打着他身上的火勢:“你忍着點,秋畫馬上來
!”
這時姜穆氏也忘記了哭泣,脫下自己的衣服和雲織一起撲打着兒子身上的火!伯軒擔心雲織和母親的身上竄上火苗,痛苦的嘶吼着:“都走開!”
雲織焦急得朝橋尾看去,卻見秋畫這才端着水盆吃力的走到橋上。雲織一跺腳,快步迎了過去。
撲通!!
雲織的腳步隨着身後悶重的巨響頓在那裡。緊接着便聽見舅母慘絕人寰的叫聲:“伯軒!!”
美好如畫的燈市在一片唏噓和哀傷中落下了帷幕……
這一次,比母親的死還要驚心動魄。
她現在的心境就像上一世錦顰親口告訴她,胤哥兒掉進荷花池裡淹死一樣!令她陷入極度的悲痛和絕望裡無法自拔。
在打撈伯軒的時候,河岸上站滿了人。舅母哭昏了過去。雲織失魂落魄般的跌坐在河岸上,雙眸如冰般冷冽,空洞。
伯軒是那樣的善良純真,爲什麼上天要這樣不公平?
漫無邊際的打撈仍然在持續中。橋下的護城河又正好是順流而下,直接通往建平成外的大運河。打撈的人擔心伯軒會不會被水沖走了?
在場的人神情萬分凝重,姜實初紅着眼眶目光沉痛的看着那夜空波光粼粼的護城河。
雲織聽見後,感覺頭暈目眩。
是她害了他。
他才十一歲,只有十一歲……
雲織睜開眼睛,入目的是暖綠色的帳幔。吟春端着一碗薑湯走了過來。見雲織甦醒,面色頓時出現一絲喜色,轉頭衝着外間說:“侯爺,雲織小姐醒了。”
雲織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經回到了侯府。清醒過半的她腦海裡一直浮現着燈市那悲慘的一幕幕。頃刻間,淚珠兒如斷了線似的滾落。
外間的陸鶴年聽罷,欣慰至極,加步走到雲織的榻前。看着雲織在哭,那盎然的笑貌頓時凝固在嘴角,忙走過去將雲織抱在腿上:“織織,是不是做噩夢了?”
雲織拭乾眼淚,擡頭看着父親:“爹爹,伯軒表哥呢?找到他了沒有?”
陸鶴年沒有說話,神色卻掩不住的悲切。
雲織心頭一沉,已經知曉了答案,淚水更加的洶涌了!
吟春和秋畫細青在旁看得心酸,不覺也掉了淚。
陸鶴年以安慰孩子的口吻說:“織織,你伯軒表哥只是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那個地方沒有煩惱沒有憂愁,他在那裡無憂無慮的。”
雲織不想再聽父親說下去了,捂着耳朵將自己埋在了錦被上。
霎時,伯軒那溫潤如玉的俊顏在她腦海裡重複不斷。
伯軒依依不捨的看着她,伯軒爲她一點點認認真真的剝着板栗;伯軒牽着她得手,歡快的帶她去買菸花……
對!煙花!那煙花一定有問題!
那個賣煙花的小販!!
雲織憤憤的揪住錦被,緊緊拽握在手中。那雙眼睛這才恢復些許光芒來,然而,那道光芒卻是殘冷的憤慨的……
陸鶴年見雲織的情緒比之前平息不少,便吩咐吟春去廚房熬一碗豬肝粥準備餵給雲織。很快吟春將一碗熱氣騰騰的粥端了進來,又見雲織吃的知味,便稍稍安心。吩咐吟春今晚要好好照顧雲織纔去了書房。
陸鶴年走後,雲織推開豬肝粥:“吟春姐姐,你去服侍我爹爹吧,我沒事。”
吟春自然不放心:“今晚我守着小姐,哪兒也不去。”
“姐姐若不去爹爹那兒,關雎院那邊又要鑽空子了。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嗎?”雲織拍拍她的手,笑了笑,衝秋畫說:“秋畫姐姐,你去送吟春姐姐到爹爹那兒吧。”
吟春現在父親房裡的人,若有了身子以後就是
個姨娘,有些事情還是避諱着她好些。
吟春並沒有多想,權當是因爲雲織不想叫竇識霞和侯爺走近,便耐心幫雲織喂完了粥隨秋畫去了陸鶴年那兒。
秋畫走後,雲織便低聲對身旁的細青說:“叫綢香過來一下。”
細青回來後沒一會兒,綢香便瞻前顧後的進了廂房。
雲織那雙幽靜卻不失陰寒的漆眸直震懾的她心一哆嗦。那種凌利而強勢的氣質就連大人身上都不曾有過。
“關雎院那邊有沒有異常?”雲織低聲冷慢的開口。
綢香想了想,謹慎的回答:“夫人昨晚從宮中提前回來後好像很生氣的樣子,最後她叫來了薛二,把我們都打發了出去,不知道在說什麼。”
雲織聽罷,心中開始起疑。
以前那個知夏就是被莫名其妙的連夜攆出了侯府,聽說是竇識霞嫌她做事不靈活。
而云織爲此也曾經去查過知夏的下落,然而知夏無父無母,家裡只有哥嫂,奇怪的是知夏的哥嫂至今也不知道知夏去了哪兒。
雲織思忖一陣,叮囑綢香要時刻觀察竇識霞這幾天的動靜。並叫細青轉告哥哥亞夫,要暗中監視着那個薛二。
憑直覺,雲織覺得伯軒表哥的死一定和竇識霞那個女人有關聯。
第二天,細青和亞夫從舅舅姜實初那邊打探了一個消息。實則是父親陸鶴年派人去查探的,因不想讓雲織傷心,並不想再女兒面前提及跟伯軒有關的傷心事。
細青回來告訴雲織,賣煙花給伯軒的那個小販已經找到了,然而卻離奇死在了自己的家裡。這更加印證了雲織的臆測!
竇識霞是個爲自己利益而不折手段得狠毒女人,她連自己的兒子都敢害還有什麼不敢的?雲織對鏡冷笑,捏着梳篦,小巧的指甲蓋泛着青白。
換了一身藕色的印花短褙子,便由細青的陪同去了姜氏繡莊。一路上,雲織總是惴惴不安的。
伯軒的死是因她而起,舅母和舅舅大概不願意看見她吧?想到這,雲織內心涌起了無限的愧悔。要不是她表現出一副喜愛煙花的神情,他也不會去買菸花。她纏着他在橋上放煙花故意叫舅母對她心起偏見,卻不曾想會害的他竄火燒身,跳河而亡。
都怪她!都怪她!
雲織想到這,心口窒悶的難受。心中暗下決定,不管舅舅和舅母多麼的生氣,她都要隱忍。她害他們失去了唯一的兒子,從今以後她要代替伯軒爲夫婦倆盡孝道。
不自覺,已經到了繡莊。
她回過神,才憂傷的發現,這條街巷沒了伯軒的身影是那麼的冷清孤寂。
每次還沒走到門口,一襲束腰白袍的伯軒便遠遠的朝她揮手,那個俊逸而可愛的少年露着春風拂大地般的微笑,親切的喚她織織,一切是那樣的美好。
然而美好的事情卻總是曇花一現。
繡莊的招牌下面,大大的“歇業”二字尤其醒目,像是在提醒雲織,舅舅和舅母正沉浸在痛失愛子的傷心中。
雲織將眼淚忍回去,敲開了緊閉的硃紅大門。
“雲織小姐,你怎麼來了?”開門的是龐武,他掩過慌亂的神色,似乎有些擔心的轉頭朝身後看着。
雲織心頭苦澀,龐武是擔心舅舅舅母發現給她開門心裡不高興吧?
“龐武,我想看舅舅他們。”雲織懇求似的說。
龐武又朝後看了一下,似乎有些難爲情的說:“你讓我去稟報一下老爺和夫人。”
雲織點頭,牽強一笑。
“啊!讓我去死!”
龐武轉身的時候,姜家後院突然傳來一陣怪異而絕望的聲音!
雲織神經一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