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的趙立在外面等候自己,蔡氏卻是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往趙立身上掃去,依書不由有點心急。她看了一眼蔡氏古井無波的面容,又往趙立看去,原以爲看到的會是他情急的樣子,卻不料趙立同樣是面無表情,兀自低垂着頭,眼瞼低垂,並不往她這邊看來。
依書心中一痛,蔡氏是一個習慣了高高在上的人物,她沒辦法改變蔡氏的行爲習慣,在蔡氏的眼中,趙立這樣沒身份的人,自然沒有什麼必要有所交流。而趙立呢,作爲一個男人,難道他不該爭取一下嗎?難道她至於他,卻是一點挽留的必要都沒有?
依書不能成言,禮法絕容不得她說些什麼,只能等着趙立開口說話。可是,當擔架已然走到院子外面,再也看不到那人的身形,依書失望已極,他終究沒有爲他們的未來爭取一下。
輕輕縮了縮脖子,依書將身子往被子裡埋了埋,明明今天太陽大的很,她卻覺得分外的寒冷,像是冬天又一次來了。
蔡氏等人走後,落禾留在了最後面,待得院子裡再無旁人,只趙立在,落禾方從袖中拿出了一疊銀票,遞至趙立面前,柔聲道:“趙公子,明人不說暗話,想來你也猜到了我們家小姐的身份。這是我家夫人吩咐下來的,一萬兩銀票,算是答謝你對我們家小姐的救命之恩。但是,女兒的清譽何其重要,我想你也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希望你不要將小姐曾經在你這裡養傷的事情說出去。不然……”
落禾輕笑一聲,“不然卻是沒有必要說了,想來你也不想林家出什麼事情。”
將銀票硬塞在趙立的手中,落禾轉身就出了院子。
趙立呆呆的站在那裡,看着手中厚厚的一疊銀票。
一萬兩,真是很大一筆銀子了,可是,這真的很多嗎?
他不由嗤笑一聲,隨手將那些銀票塞進了懷中,微擡下巴,揚聲對躲在偏間的雲香和高大嬸喚道:“雲香,高大嬸,出來幫我收拾東西,我們現在就回林府去。”
卻說那些婆子小心翼翼的將依書擡到了馬車上,蔡氏想着月餘未見依書,便與她共乘一騎,一路上也好敘敘舊。反正這馬車大得很,除開依書躺睡的地方,再來三五個人也是完全坐的下的。
待得馬車起動,依舊未見外面有絲毫動靜,依書不由苦笑一聲,看來,她真是太高估了自己,太過自作多情了。若是他對她有意,怎會連送別都不來?難道他不知道,這一別,二人這輩子可能都再無相見之期?若是如此,那些溫柔細心算什麼?那些長夜漫談算什麼?那把躺椅又算什麼?
她怔愣的發着呆,身子蜷成小小的,深深的埋在被窩裡,就連蔡氏喚她都沒有聽到。
蔡氏輕輕掀起她臉上的被子,柔聲笑道:“埋在被子裡,不嫌氣悶嗎?”
依書強撐着擠出一絲笑意,“還好,只是忽然覺得有些冷,所以往被子裡鑽鑽。”
蔡氏總覺得依書好像變了一些,不再是之前那個她,腦中思緒一轉,已是過來人的她瞬間明白過來,極嚴肅的問道:“依書,你莫不是……”
依書眨巴了幾下眼睛,不懂蔡氏的意思。
這車廂裡除了蔡氏和依書以外,也就落禾在,連夏荷都被派了與其他丫鬟婆子共乘一輛車。
蔡氏輕嘆口氣,低聲勸道:“依書,你身爲融親王府的嫡女,婚事決不能兒戲,免得別人看了笑話。娘也明白你的心思,以前什麼事都儘量順着你的心思來,但這件事卻是萬萬不能答應你。”
依書悶悶道:“女兒曉得。”
蔡氏眉頭微蹙,思忖了會子,又朝落禾看去,但見落禾點了點頭,她才放下心來。又對依書道:“至於你在這裡的事情,你且放心,不會有人知道的。我對外說你是在老宅養傷呢,後於依畫回去。”
依書瞠大眸子看着蔡氏,心中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但凡發生這種事情,一般上位者都是拿什麼解決的?
果然,蔡氏的下一句話立刻就應證了她的猜想。
“至於那位趙公子,娘已經讓人給了他一萬兩銀票,於他這等家室而言,這一萬兩銀子絕對是夠他好生過完這輩子了。”蔡氏嘴角微翹,語氣中卻是略帶鄙夷。
依書渾身一哆嗦,知道蔡氏此舉真是壞了事。
可是,即使蔡氏不這樣做,難道他們還會有未來嗎?
依書不由苦笑一聲,在她來到這個時代,接受自己的新身份以後,就該明白,有些東西已經不是她自己能選擇的了。
顧忌着依書的傷勢,馬車行駛極慢,但卻是一點都不顛簸,很是便於休憩。
卻說趙立讓雲香跟高大嬸幫他收拾了東西,等到林府小廝再來送菜時,三人便也擠在了那輛小馬車上,一道回了去。
林母還在考慮使怎樣的法子才能將趙立給哄回來,卻不料趙立竟然自個兒回了來。
林母聽下人稟報了趙立回來的事情,忙帶着冬晴去找他,很是不解的問道:“建之,你怎麼回來了?可是依書已經被她家人給接走了?”
趙立在外獨自生活了多年,平常時候鮮少回林府,只往年過年的時候會在府裡住上幾日。可是今年卻因着依書在鄉下的關係,趙立竟然大年初一下午就回了去。
林母惦記着依書能做她兒媳婦,倒也沒有小氣的將這事兒放在心上,不過自那日見到依書的貼身丫鬟以後,林母就知道這事兒看來不妙了。
果不其然,今兒人走了,竟是連道別都沒有來與她說一聲。
林母心裡有些不滿,就算是再不知禮的人家,救了你一命,又照顧了你這麼久,總該到府上拜訪一下吧?這就這麼走了,算怎麼回事?
林母暗自嘀咕,罷了,這樣的人家還是不要她做親的好。
趙立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從懷中掏出了落禾給他的一萬兩銀票,沉聲道:“娘,孩兒想借您幾間鋪子。”
林母朝那銀票掃了一眼,劈手拿了過來,翻了翻,嗤笑道:“這就是他們家給你的謝禮?”
這一萬兩銀子若是放在旁人家,那還真是不少了,但是於她林府而言,也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林母內心氣憤不已,她雖經商多年,也早已爲人祖母,自是知道銀子在這個世上可以說是萬能的,但有些東西不是銀子就可以解決的,難道秦府就是這樣沒有禮教的人家嗎?
林母想着,竟是失聲笑了出來,“也虧得他們家拿得出手,也罷,想來他們也是看不起我們這樣的人家。”
趙立的臉色微微轉冷,沉聲道:“娘,那件事就當過去了吧,若是被旁人曉得,只怕也是於我們府上不益。”
林母挑了挑眉,道:“依書是誰來接走的?”
趙立卻是不想再與林母繼續說下去,“娘,孩兒有些累,我先回去休息一下。”
林母皺眉看向趙立,不免心疼自己的兒子。
待得趙立走後,林母便讓冬晴去將雲香跟高大嬸喚了過來。
林母慢悠悠的品了口茶,方問道:“你們可知道依書姑娘是被誰來接走的?”
雲香忙恭敬的道:“回夫人,據奴婢看到的意思,好像是依書姑娘的孃親親自過來的。”
林母眸子微眯,融親王的嫡夫人?這樣的身份也確實可以對建之說出那樣的話了。
“你們還聽到了什麼?”林母問道。
雲香跟高大嬸對視一眼,卻是沒有再說什麼。本來自夏荷去了以後,她們倆就鮮少進依書的房裡,待得蔡氏今日來的時候,她們更是連門邊都不得進,哪裡知道里面有什麼事情發生?
“依書就沒有什麼話交代你們?”
雲香跟高大嬸都搖了搖頭,“沒有。”
林母嘆息了一聲,原本她倒是很喜歡依書這女娃,卻不料是這樣的人兒。
林母擺手,示意雲香跟高大嬸下去,而後又與冬晴吩咐道:“你去跟家裡人說一聲,以後就當依書沒有出現過,任何人都不許再提起依書,尤其是在建之的面前。”
冬晴點了點,便下去安排。
蔡氏等人還在路上,秦府裡已經是暗潮涌動。
依書安好的消息傳回京師以後,蔡氏並沒有將這消息特意在府裡宣傳,只是讓人做了一應準備,立刻就去南邊接人。
府裡其他人哪裡就想不到是依書要回來了。除開依書,根本不可能會出現其他任何人讓蔡氏這麼上心的。
秦依畫心急如焚,當日她將依書推下崖後,心裡興奮開心的不得了,可等兩個時辰過後,天色已然大亮,她方纔慌張的想到,這該如何跟蔡氏交代纔好?
蔡氏纔不管你是不是這件事的元兇,哪怕你只是個旁觀者,一應株連。
秦依畫趴在崖邊上,朝下面看去,只見森森林木交織,實在是看不清下面的情形,不過,看這深度,再以她剛剛痊癒的身子,想撿回一條命,應該也不容易吧?
她不由得意的想到。
爲了自己以後在秦府的日子能好過一些,擺脫這次的責任,降低蔡氏的防心,秦依畫咬了咬牙,猛然舉起一旁的大石,嘭的一聲砸在了自己的小腿上。
頓時就是鮮血淋漓。
秦依畫痛叫一聲,將那石頭放在路旁,又往那邊挪了挪,哀哀的坐在那裡,等着秦府的人儘快尋來。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終於有人尋到了這邊,卻只是縣衙的衙役。
夏荷跟落禾等人卻是得了那衙役的通知,半個時辰以後,方纔趕到這裡。此時,秦依畫的小腿處已經被包紮好。
秦依畫早已編好說辭,涕淚交流的述說了先前發生的事情。她因爲落馬的時候,傷了腿,所以依書讓她在原地等待,而依書則前去尋找回去的路。可是卻因爲夜黑,看不清路,竟是不慎落了崖,她聽到依書的呼救聲,方纔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等她挪到崖邊,哪裡還有依書的身影。
秦依畫的話也是半真半假,但主動出去尋找回去的路,而讓秦依畫在原地等待的事情,卻的確是依書可能做的出的。
落禾將這邊的消息又去了信通知蔡氏,一面安排人下崖去尋找依書,一面安排秋菱陪着秦依畫先行回京師。
蔡氏在秦府也是坐臥不寧,早知會出這些事情,她就不該將依書放在祖宅,她應該等她一道回來的。蔡氏正是心急如焚,卻又得到落禾的通知,依書落崖失蹤。蔡氏急怒攻心,險些一口心血吐了出來。
她哪裡還在王府坐的下去,恨不得立刻飛到那邊,親自去找尋依書。可新年臨近,王府諸般事務都需要她親自操持,更兼與其他府裡的來往等事,這些事情都必須她親自去辦,並無人可幫她,她也不放心讓其他人去做。
蔡氏銀牙暗咬,思慮再三,還是遣出府裡一半的侍衛家丁,讓他們聽循落禾的安排,儘快將依書找回。
十餘天時間,蔡氏憂心如焚,一面籌措過年事宜,一面卻不忘將這整件事情串聯起來。而與之相關的衆人,皆在蔡氏的急怒之下,得了不一的懲戒。
不管是依書初在薛家老宅摔傷時,與她療傷的李一峰一家人,還是之後的那家客棧,還有山寨裡的土匪,都在蔡氏的遷怒之下,遭了災。
而當時離依書最近的秦依畫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但她畢竟是秦子明後嗣,蔡氏也不能像對旁人一樣責罰於她,最後只責成劉氏好好管教於秦依畫,並責令她未得允許之前,再不得出門。
秦依畫回去以後,就將實情跟劉氏說了一遍。
劉氏不由拍掌叫好,誇讚道:“不愧是我的好女兒,做的好。”
秦依畫得意的笑道:“也虧得我當時急中生智,不然哪裡能除去這個禍害。”
劉氏所想卻比秦依畫多的多,“你的玉佩呢?後來有沒有拿回來?”
秦依畫搖了搖頭,滿不在乎的道:“沒有,不過反正我被偷走的東西多了去了,就說同樣是被偷走的唄,也沒什麼事。”
劉氏聞聽此言,氣的翻白眼,“那土匪窩都被端了,你的玉佩難道就沒找回?”
秦依畫縮着身子搖了搖頭,眨巴着眼睛道:“女兒擔心問的太細緻會被落禾懷疑,就沒敢多問。只是讓秋菱帶人搜了一下,卻是沒有找到。”
劉氏眸子微眯,“這到底是一個隱患,但願不要出什麼事吧。”
母女二人開心了沒有幾日,就得知依書安好的消息,秦依畫再次六神無主,前來找劉氏想辦法。
“姨娘,若是依書真的沒事,又知道是我害她的,她肯定會告訴母親的,怎麼辦,怎麼辦?”秦依畫驚慌失措的奔進劉氏的院子,一見到劉氏,泣聲撲了上去。
劉氏也得知了依書安好的消息,知道所有事情的她自然曉得這件事的後果。一想到那些無辜被牽連的人,劉氏也不得不膽寒,蔡氏是絕對下得了狠手的。
在她尚且不知道依書落崖的事情與依畫有關的時候,就已經這般對待依畫,若是知道罪魁禍首是她,又會如何處置?
劉氏臉上神色變幻,卻是不發一言。
秦依畫晃着劉氏的身子,焦急的道:“姨娘,你倒是幫我想個法子呀,我可怎麼辦哪?”
劉氏哼了一聲,卻道:“放心吧,不會有事的。你忘了?你也是老爺的女兒,就算是庶出又如何?難道老爺還能爲了一個無事的女兒就拿你怎麼樣?至多就是禁足,不會再有其他。”
秦依畫卻是不敢肯定,驚慌的道:“真是如此嗎?可若是爹爹也站在依書那邊呢?若是爹爹要趕我出去怎麼辦?”
劉氏安撫的摸了摸秦依畫的頭,勸慰道:“沒事的,更何況,不是還有姨娘在呢嗎?姨娘不會讓誰傷害你的,絕不會。”
秦依畫的頭輕輕的靠在劉氏的懷中,似乎真的找到了一種依靠,一種安全感。
驀地她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偷偷看了劉氏一眼,囁嚅道:“姨娘,那天……那天我還……”
爲了安撫秦依畫,劉氏故作輕笑道:“那天怎麼了?說吧,在姨娘面前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秦依畫低着頭,輕聲道:“我那天一時得意,竟將五年前的事情也說了出來。”
劉氏眉頭微蹙,一時想不起來是什麼事情。
秦依畫小聲提醒道:“就是依書生辰那天,我偷偷推她下水的事。”
劉氏一怔,真是恨不得拍秦依畫一記,但看她小心翼翼,膽顫心驚的樣子,她這個做親孃的,哪裡還下的去手?
劉氏暗歎一聲,“罷了,姨娘知道了。做一件事也是做,做兩件事也是做,反正若是依書在夫人面前告你一狀,也不過是多一句話而已。你且放心,就算是去麻煩你舅舅他們,娘也絕不會讓那個女人動你一根寒毛。”
劉氏默默在心中下了決定,以前她就不屑於蔡氏因爲出身,而成爲王府嫡妻,而她呢?儘管深得秦子明寵愛,卻始終低蔡氏一頭。以她的性子,早已是對蔡氏不滿已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