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湯麪以後,依書又思慮了一下自己現在的處境。她當然很想現在就回到秦府去,可依她現在的傷重之軀,根本沒有能力回去。而且趙立剛纔已經與她說了,若是她不好好將養着的話,說不定會真的就此癱瘓,這豈不是如了某些人的意?
這種蠢事她絕不會再做!
爲今之計只能先在這邊將傷養好。如果可以的話,她倒是希望趙立能幫她給蔡氏寫封信送去,告知蔡氏她現在的情況,也好讓她放心一些。整個秦府之中,真要說起來,只怕也只有蔡氏是真的實心實意的對她好了,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蔡氏對她好卻也是理所應當之舉。
她已經昏睡四日之久,這麼說來,還有五天就是新年了。現在的秦府應該早已經張燈結綵,早早的開始做新年的準備了吧?
依書不由開始回想自己往年在秦府是怎麼過新年的。
也許是東西在身邊的時候就不知道珍惜,現在讓她回想,她只大略記得年前五天蔡氏便會請一個戲班子在秦府園子裡唱戲,一直要唱半個月。除了秦府的人會去聽戲以外,蔡氏也會邀請一些其他的達官貴婦來秦府聽戲,一面也是聯絡一下各府之間的交情。
至於秦府的佈置,她只記得到處都是張燈結綵,具體的印象卻是絲毫也無。
而寶沁樓因爲是她住的,她央求蔡氏以後,蔡氏便同意讓她自個兒去裝扮。秉着省事兒的原則,她至多是讓夏荷她們在樓裡多掛幾盞燈籠,有些擺設換換新而已,並沒有其他。
想到夏荷,那個身世可憐的女子,依書微微有些擔心。作爲她身邊最爲得力的一個大丫鬟,也是唯一一個跟她來薛家老宅這邊的人,若是蔡氏追究起她失蹤的責任,只怕夏荷會首當其衝,第一個被蔡氏責罰。
她不是傻子,自然也聽到過一些府內的下人對蔡氏的腹誹,知道蔡氏在府內僕人的管理上面很是心狠手辣,不過卻是極少的在她面前表現出來,也不準任何人在她面前透露隻言片語。
若是蔡氏真怪罪下來,夏荷會受到怎樣的責罰?
她無從想象,她只知道蔡氏在責罰下人的時候從不留情,卻也沒有聽到過任何具體的事件。也許在找到她之前,蔡氏不會對夏荷怎麼樣吧?她只能這樣祈禱了。
慢慢的,大約是現在身子還虛弱的很,依書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姑娘,醒醒,該喝藥了。”趙立坐在牀前的凳子上,一手端着藥碗,一手輕拍着被子。
依書朦朧醒來,轉了轉眼珠,方纔睜開眼睛,扭頭看向一旁的趙立,輕柔圓潤的聲音在屋內響起,“叫我依書就好了,我叫秦依書。”
趙立嘴角微彎,一笑,“依書姑娘,該喝藥了,我餵你喝好不好?”
依書詫異的挑了挑眉,他中午的時候可是直接喂她吃飯的,問都沒有問一聲,怎麼現在喝藥倒是想起來問問了?
趙立撓了撓後腦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我娘說過,對姑娘家得客氣禮貌一些,先前那會兒是我唐突了。”
依書被他的反應惹笑了起來,這樣一個看起來有着文弱的外表,但實則又像是個莊稼漢的男子實在是讓人怎麼看怎麼奇怪。不由得,依書竟對他產生了一絲好奇。
“沒有,我該謝你纔是,若不是你,也許我已經不在人世了。”依書誠懇的謝道。
趙立忙擺了擺手,臉上依舊是他標緻性的憨厚笑容,“不客氣,我那天剛好是去山中採藥的,恰好就看到了你躺倒在地上。有語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也不過是順路將你救回來而已。”
依書聞言,猜測道:“你是一個大夫?”
如果趙立除了農夫的身份以外,還是一個大夫的話,那倒是比較好解釋他較爲文弱的外表了。起碼一個大夫該知道很多養生之法,將自己養的白白嫩嫩的也很有可能。雖然這樣的猜測連她自個兒都說服不了。
趙立搖了搖頭,徐徐解釋道:“不,我只是偶爾上山採一些藥草,以備不時之需。當然,也略通醫道,往常村裡有誰有個小毛病了,我能治的,也儘量幫他們治好。”
雖然知道過問人家的私事很是不好,但依書心裡實在是對這個看起來矛盾的人充滿了好奇,想了想,還是問道:“你家裡就你一個人嗎?好像我沒有看到有其他人在。”
趙立倒是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和厭惡,一如他初始給依書的印象一般,極有耐心的道:“這倒不是,我家兄妹甚多,不過只我一人住在這裡,他們都是住在旁處的。”
說完,趙立微晃了晃手上的藥碗,一臉認真的道:“依書姑娘,再不將這藥給喝了,只怕涼了以後就更苦了哩。”
依書眉頭微蹙,自打她來到這裡以後,就沒少喝苦藥,每次都讓她很是懷念現代的藥丸,直接混水吞下去就好,哪裡還需要喝這些苦的要命的東西。
可是,她也明白,只有好好吃藥,才能儘快康復,才能將自己的身子養好,不留下什麼後遺症。
依書微點了點頭,示意趙立喂她喝藥。
趙立拿起碗中的湯匙,一勺勺的將碗中的湯藥喂進依書口中,臉上的神情一直很是認真嚴肅,好似在做着什麼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待喝完湯藥,依書稱謝道:“謝謝,麻煩你了。”
趙立不以爲意的站起了身,一面道:“沒事,既是將你給救了回來,照顧你也是應該。待會兒要幫你換藥,你準備一下。”說着,趙立的雙頰泛起一絲酡紅,急忙緊走幾步出了屋子。
依書臉上也紅成一片,趙立所說的換藥便是將她後背上裹着的那些膏藥給換成新的。如趙立所說,她後背肋骨受了重創,那上面也該是外敷了一些續骨的草藥,以利於她傷勢的恢復。
按現在的世俗觀念來講,趙立這般的貼身照顧於她,她理該以身相許纔是。
可她畢竟不是這裡土生土長的姑娘,怎麼可能願意這般簡單的決定自己下半輩子的歸屬?罷了,就當他是個大夫好了,一個大夫幫病人換藥不就是很正常的事情了?
不過也因此,她卻暫時打消了讓趙立幫她給蔡氏去信的想法。若是蔡氏帶人來看,發現這些日子都是趙立一個男子在照顧她,會不會爲了她的閨譽着想,就讓她嫁給趙立?或者,抹去這裡的印跡?
不管是哪種情況,還是得從長計議的好。
依書調節了一些心緒,好在她受到的是現代的教育,對男女之別沒有那麼看不開。現在最主要的還是將傷給養好。
未久,趙立就端着一個熱水盆進了來,將水盆放在牀頭的矮桌上,而後又轉身出了去,再回來的時候,一手拿着一個陶罐,一手拿着一疊白布。
將陶罐和白布都在矮桌上放了以後,趙立嗡聲道:“依書姑娘,冒犯了。”
依書忙閉上眼睛,雖然這樣顯得有些鴕鳥,但在這個時代住了五年之久,於禮儀規範方面還是有一點影響的。
趙立將她身上的被子給掀開,輕輕幫她翻了個身,而後將她身上的中衣給撩起,動作極其細心輕柔的將她身上裹着的白布給解開,將那已經用了兩天的膏藥給換下,又幫她將敷藥的傷處輕輕擦洗了一遍,而後才從陶罐中挖出新搗的草藥,細心的給她敷在傷處,又用白布將之給裹了起來。
換好藥後,趙立又輕柔的幫她翻了個身,見她依舊閉着眼睛,輕笑道:“依書姑娘,換好藥了,我去與你倒些熱水來,該是渴了吧?”
依書紅着雙頰,輕聲道:“嗯。”
趙立將剛換下的那些白布都放在盆中,一起端了出去。
不知不覺,自她清醒以後,又在趙立這邊住了三日。趙立隔兩日就幫她換一次藥,平常吃飯喝水喝藥也都是趙立親力親爲,每每總是等溫度適宜以後,才喂至依書口中,對此依書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說的,只能想,等她安然回去秦府以後,悄悄派人與他多送些銀子好了。
除了這些接觸以外,二人倒是沒有閒聊其他的事情,依書不想多說自己的情況,趙立也沒有多問,更是沒有提及自己的事情。
這日,難得的,一直沒有人來往的趙立家裡卻是來了客人。
一輛裝飾素樸的馬車停在了趙立家一里遠處的大路上,大路通往趙立房子這邊的小道很窄,走不了馬車,只能徒步走着。
車伕先行下車,將車簾打起,而後一個身着丫鬟服侍的女子隨之下了馬車,又轉身從馬車內請出了一個衣飾鮮亮的女子出來。女子嘴角噙着一絲端莊的笑意,杏眼桃腮,挺翹的鼻樑爲她本就秀美的臉龐增添了一絲英氣,看上去很是惹人喜歡。
被丫鬟扶下馬車以後,女子看着面前的泥地,不由一陣皺眉,無奈的搖了搖頭,嘆道:“建之也真是的,這種地方也虧得他住的下去,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鶯兒,走吧,看看他這些日子是怎麼回事,這都快要過年了,也不回去看看,害的我還得親自過來請他。”
名喚鶯兒的丫鬟笑道:“二少爺性子是怪癖了一些,不過人卻是極好的,許是最近有什麼事情耽擱了,不然也不會不回去。”
女子眼角掃了鶯兒一眼,嗔道:“能有什麼事情?這小麥早就種下地了,菜也早栽了,至多需要他施些肥,可那能費多少功夫?也不至於都要過年了,他連個口信都不給家裡去。”
女子又伸指在鶯兒額際戳了一下,笑道:“我說鶯兒,莫非你也想跟着建之在這邊種地不成?不然幹嘛幫他說好話。”
鶯兒嬌嗔的瞪了女子一眼,惱道:“小姐,你又與我開玩笑。”
雖說嫌棄這泥路,女子卻還是一步步徐徐的往趙立的房子那兒行去,鶯兒也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只那車伕留在路上看着馬車。
到了屋外,女子便嬌聲喚道:“建之……”
沒有人應聲,女子又喚了幾聲,還是沒有人應。
女子暗惱,“人怎麼都不在家的。”
依書在屋裡早聽見了外面的叫喚聲,不過那名字卻不是她所熟悉的,所以便沒有搭理,以爲叫的是旁邊的住戶。她哪裡知道,這一塊兒地方只有趙立一個人住着呢。
女子左右叫不到人,就進了屋,在堂屋坐了下來,一面無意識的絞着手中的帕子,一面對鶯兒道:“鶯兒,你去這屋前屋後看看,瞅瞅建之去哪兒了。”
鶯兒應了聲是,便出去尋人。
聽到有人進門了,又聽女子讓那鶯兒去外面找建之回來,依書方纔意識到,難道趙立就是她們口中的建之?
不管怎樣,既然她在這邊住了這麼多天,而現在趙立又不在家,她當然有義務暫時幫趙立招呼一聲,雖然她現在連幫人倒杯茶待客都做不到。
如此一想,依書便揚聲朝外叫道:“這位姑娘,趙立現在不在家,不知你找的那位建之是誰?”
坐在堂屋交椅上的女子一愣,詫異的皺了皺眉,她似乎剛纔聽到屋子裡有女子的聲音傳出來,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建之怎麼可能在他屋子裡藏一個女人?
女子詫異不已,起身走至東屋,果見一個女人正躺在牀上,頓時就愣愣的呆站在那兒。
依書見一個華服女子站在房門前,猜測定然就是剛纔進屋的那個人了,便笑道:“你好,趙立現在不在,這幾天這裡也沒有來別人,你找的建之可能不在這裡呢。”
聽到依書溫婉的話語,女子璀然笑道:“你說的趙立就是我找的建之哩。趙立是他在外面用的名,在家裡我們都喚他建之。”
依書瞭然,原來這趙立竟還玩改名的把戲。聽這女子的意思,似乎她是趙立的家人?
女子移步走至依書牀前,一面細心打量着她,“你身子不適?”女子猜測道。
依書忙解釋道:“日前無意中從崖上摔了下來,傷了骨頭,幸在被趙立給救了下來,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女子一笑,眸中閃過一縷精光,“都忘了跟你自我介紹一番,我是建之的大姐林思琦,就住在這西州城中。這不,都要過年了,建之還沒有回去,我娘便讓我來找找他。雖然他喜歡住這鄉下地方,但過年總歸是要一家團圓的。我還當他出了什麼事兒,卻原來是家裡有個姑娘家住着,怪不得他連給家裡去個信的心思都沒了。”
女子一面掩嘴而笑,一面在牀沿上坐了,話中不掩對依書的好奇之意,似乎對趙立家中有一個女子住着,覺得甚爲有趣。
原來這趙立本命林建之,也不知爲何就取了個趙立的名字,連自個兒的姓都改了。
聽那女子話中似有調侃之意,依書忙尷尬的解釋道:“真是對不住,我只聽他說過他家人都是住在別處的,卻不知道這些事情,累他在這邊照看我,也累的你們擔心,真是不好意思。”
林思琦一臉興味盎然的看着依書,她家二弟建之現在已有二十歲。按說以她林家的家世,建之這樣的年紀早該妻兒在側。事實上,想要入她林家門的女子甚多,其中不乏德才兼備的女子,家世也甚爲不錯。偏他性子奇怪,不僅不幫着家裡照料生意,也不急着娶妻生子,反而跑到這村子裡買了塊地,來這種田來了。
林家一家人都對林建之的行爲很是無語,不過林家的風氣開化,只要你喜歡,隨便你去做什麼,只要不是殺人放火就好。
林家家境優渥,林父林母都是才色兼具之人,也因此纔有林建之出衆的外貌。而他自打四年前來這村子裡種田以後,原本如女兒般細嫩的雙手漸漸粗糙,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許是粗重的活計做的多了,慢慢的,手關節也變得粗大了起來。
林家一家人見此,很是不捨,也曾多次勸林建之回家幫忙照料生意就可,何必去種什麼田,受那等活罪呢?偏他不聽,一意孤行。
林家人無法,只得在幫他添東西的時候,注意品質罷了,以期能讓他過的舒適一些。原本還想送個丫鬟來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丫鬟人倒是送來了,林建之也沒有趕她走,還收拾了屋子讓她住下,也就是依書現在住的這間房。不過,那丫鬟只待了半個月,就匆忙回了林府。
待得林家人一問,方纔曉得,這林建之不僅不要這丫鬟伺候,凡事親力親爲,甚至一日三餐還幫這丫鬟燒着。丫鬟哪裡能讓林建之這樣做,偏她鬧不過林建之,最後只得收拾包袱回了林府,直說自己無能照顧到二少爺,再在那邊住着,也只是給二少爺添麻煩。
林家人明白這種情況以後,也就滅了給林建之送丫鬟的心思,隨他去了。
林思琦想起過往發生的這些個趣事,嘴角不由翹起,她還擔心她家建之會一輩子打光棍哩,卻沒想到現在倒是先來個“草屋藏嬌”了。至於依書說的只是在這邊暫時養傷,已經被她給自動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