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5 酷審裴徽
衆人匆匆趕到了後院,剛一進去就聽到一聲慘烈的哭喊之聲,隨即就看到一個女子披頭散髮地從喜房中跑了出來。
衆人定神一看,那女子一身華麗的新嫁娘衣裳,紅豔豔的色彩,越發顯得她的臉沒有絲毫血色,唯有雪白的脖子上留着兩道深深的青色掐痕,清楚地昭告衆人她受到了怎樣可怕的虐待,她就像風裡的紙片一樣飛出來,彷彿從鬼門關上剛剛逃回來,一把撲進太子的懷裡泣不成聲道:“太子哥哥,救命!救命啊!”
衆人都吃了一驚,仔細去瞧那女子,見她梨花帶雨,卻不掩姿容絕色,不是壽春公主又是誰呢?
太子惱道:“壽春,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這種模樣成何體統!還不快擦掉眼淚!”壽春公主震驚地看了太子一眼,下意識地倒退了兩步,這時公主的乳孃恰好從外頭進來,公主立刻像一隻小貓一樣縮在乳孃的臂裡瑟瑟發抖,動了動嘴脣,喃喃着“救命”兩個字,幽怨的大眼悲絕地望着太子,悽然淚下。
太子見到衆人目光灼灼,知道沒辦法遮掩,便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你仔細說清楚!”
壽春指着新房的方向,淒厲地道:“他……他突然瘋了一樣撲上來要掐死我!”
裴帆見到這種情形,心頭極度吃驚,連忙跪下道:“公主受驚了,我這就去教訓這個逆子!”說着他已經快步地衝進了房門,隨即一反手便將新房的門關了起來,杜絕了衆人的視線。
李未央冷笑了一聲,裴帆這麼做,根本目的就是爲了掩飾在新房裡發生的一切,可惜現在所有人都聽見壽春公主這樣說了,亡羊補牢又有什麼用,不覺得太晚了嗎?
壽春公主鬢角都鬆開了,頭髮披散着,由乳孃扶着,施了淡粉的臉頰哭得一塌糊塗,淚意漣漣,顯得驚駭到了極點,絲毫也沒辦法顧及儀態了。
裴弼靜靜地站在一旁,卻不看任何人,一雙眼神只落在了李未央的身上,那神情之中似乎還略帶着一絲嘲諷。所有人中,他第一個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是第一個反應了過來,只不過,他知道此刻已經落入對手的圈套,多說多錯,只能暫且按兵不動。
李未央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卻只是向他輕輕地一笑,不甚在意。
衆人只聽到壽春公主哭哭啼啼地道:“太子哥哥,你一定要爲我做主啊!”
太子看到壽春雪白的面頰還有清晰的五道指痕,再也壓抑不住心頭怒火,厲聲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身邊的宮女呢?”
壽春公主的手指在顫抖,她顫悠悠地道:“都死了,死了!她們衝進來要救我,被那個瘋子給殺了!”
此言一出,衆人的面上都是大驚,若說剛纔他們還以爲裴徽是因爲喝醉了酒纔會對公主無禮的話,現在竟然連公主身邊的宮女都殺了,這絕對不是喝醉酒無禮這麼簡單!靜王元英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壽春公主的胳膊道:“壽春,你剛纔說了什麼?再重複一遍。”
壽春公主泣不成聲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剛纔一切都好好的,他卻像是喝醉了,在新房裡大發脾氣,砸光了東西,又突然撲過來,我見他神色不對連忙要逃,他卻不管不顧,上來就狠狠地掐住了我的脖子,不信,你們瞧!”說着壽春公主露出了脖頸之上的傷痕。其實她不這麼做,她的傷痕也是十分的明顯,誰都無法忽視。“然後我的宮女們聽見聲音,衝進來救我,結果他竟然用金樽,活生生將人打死了……”
太子心頭怒火沖天,心中不由將裴徽怨怪到了極點,新婚之夜耍酒瘋可以,可是傷了公主可就是大罪,更別提竟然還誅殺了公主身邊的宮女,這樣的罪名,皇帝怎麼會輕饒!簡直是膽大包天!想到皇帝平日裡對壽春公主的寵愛,太子明白現在必須安撫住她,連忙道:“壽春啊,如今這麼多客人都在,你好歹顧全大局,不要哭鬧,免得皇家失了顏面……”
這還顧全什麼顏面,性命都要沒了!難不成還要讓她忍氣吞聲嫁給這個瘋子不成!壽春公主完全驚駭住了,她連連搖頭:“不!我纔不要嫁給這個瘋子,我要回宮,現在就要回宮!”說着她甩開太子的手,哭得花容失色。
衆人都是面面相覷,可是皇家的事情,誰也不敢多言,更多的人向新房投去了窺探的眼神。而靜王則冷笑一聲道:“太子殿下,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公主受此大辱,你還要逼着她嫁給裴徽嗎?”
太子當然知道這門婚事是不成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減輕裴徽的罪名,不至於牽連整個裴家,所以他看着元英,十分平和地道:“靜王誤會了,我當然有我的用意。大家都是知道的,壽春向來受到父皇的嬌寵,脾氣也是十分的嬌慣,受不得一點委屈,芝麻大的事情被她說得天大一般,這都嫁過來了,不過是一點小小的摩擦,難道還能就此回宮不成?她當這婚姻是兒戲嗎?”
強調壽春公主的嬌蠻任性,才能減輕裴徽的罪名,否則意圖謀殺公主,這罪過裴家人吃罪不起,太子是想方設法用酒後失德掩蓋過去。
這時候,齊國公卻冷淡地道:“太子此言差矣!若是壽春公主所說屬實,這裴公子便有意圖謀殺公主之嫌,衆目睽睽之下,太子殿下未免太偏袒裴家了!”
一旁的太子妃不急不忙,語氣平穩地道:“齊國公,你說這話又是什麼意思?人家常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不能因爲你與裴家向來有嫌隙,就蓄意破壞人家的婚姻,壽春公主年紀輕不懂事,您是長輩,自然當作和事老的,怎麼能夠說出這麼嚴重的話來呢?”
裴弼卻只是看着李未央,人羣之中,她膚白如雪,目光沉靜,下頜纖柔,脣瓣微抿,怎麼看都像是一個尋常的貴族千金,可誰也想不到今天的一切都和她有關係。裴弼只是想要知道,她究竟是怎麼動的手呢?
面對太子妃的質問,齊國公淡淡地一笑道:“我可是都爲了公主殿下着想,更何況這婚姻是陛下欽賜,如今出了事,當然要回稟陛下,請他做個裁決。”說着他一揮手,大聲地道:“京兆尹大人,請你立刻去把那裴公子請出來,相詢一二吧!”
京兆尹站了出來,卻是心中叫苦不迭,他本來是好端端的參加一場婚宴,誰知會出這麼一件事,更何況此事非同小可,又牽扯到當朝的公主,衆人都盯着他,他不敢推搪,連忙吩咐人道:“去新房將那裴公子好生請出來!”他說的是請出來,而不是綁出來,這其中是很有深意的。他的隨從會意,立刻上前去敲那新房的門,可卻是紋絲不動。
復又敲了三下,那門纔打開,裴徽一臉蒼白地走了出來,發上溼淋淋的,身上的喜服也是狼狽不堪,跨過門檻的時候竟然還猛地絆了一跤,險些栽倒在地。他的身後正是裴帆,裴帆面上帶了十分的驚怒,兩人一起走到庭中,裴帆突然狠狠地踢了一腳裴徽的腿骨,裴徽直愣愣地就在壽春公主的面前跪下了。
裴帆大聲地呵斥道:“喝了幾杯酒也不該如此放肆,竟然驚嚇了公主,你萬死難以贖罪!還不向公主殿下叩頭請罪?”
裴徽的臉色十分蒼白,面上似乎還有未曾褪去的潮紅,可是眼神已經逐漸的清明起來,他被裴帆一提醒,立刻醒過味兒,大聲道:“公主殿下,今天都是我的錯,請你萬萬不要怪罪!”說着他竟然砰砰砰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都發青了。
壽春公主像是受到了極大的驚嚇,一步一步地向後退去:“不,你離我遠一點,離我遠一點!”說到最後,那聲音近似尖叫,靜王連忙將壽春公主護在了身後,壽春還在瑟瑟發抖。
衆人聽到這聲音,都不禁心起憐憫,早有一些貴夫人走到公主身邊去柔聲的勸慰。
裴徽咬緊了牙關,幾乎恨得發狂,他不知道爲什麼會出這樣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突然失控,若非剛纔裴帆衝進去止住了他發狂的行爲,他只怕連整個新房都毀掉了。
元烈聲音輕巧地道:“若說裴公子只是冒犯,何至於連公主殿下身邊的四個宮女都殺死了呢?什麼樣的冒犯會危及公主性命,這也太可怕了。”說着,衆人便向屋中看去,雖然剛纔裴帆已經刻意將屍體移到了看不見的地方,避免讓衆人瞧見,可事態緊急,他沒有辦法全部處理乾淨,地上卻依舊是大灘的鮮血,顯然壽春公主所言非虛,那四個宮女是爲了保護她,而被裴徽活生生打死的。
衆人見到這種情形,不由都對裴家人怒目而視,新郎官做到這份上,天下也就獨此一家了。裴家若不是膽大妄爲,就是有謀逆之心,否則怎麼會對一個嬌滴滴的公主下殺手?酒後失德的多了,沒見過新婚之夜就要殺了新娘的!
靜王元英淡淡地一笑道:“太子殿下,事實就明擺在眼前,你還說什麼只是酒後失德嗎?難道你要親眼看見壽春皇妹血濺當場,才肯向父皇稟報麼?”
太子看着衆人的目光,他們的眼神之中帶了驚恐和譴責,若是他再不向皇帝稟報,並將壽春公主帶回宮去,慎重解決此事,反而會連累到自己身上。他想到這裡,當機立斷地道:“既然如此,就請京兆尹大人先將裴徽押入天牢,再讓我稟報父皇,等候他的裁決!”
靜王微微一笑道:“如此才顯得太子殿下大義滅親,英明神武。”
太子的面色絲毫不變,他神色自若道:“有你這樣好的弟弟在旁邊時時刻刻監督着我,我當然會做的不偏不倚,十分公正。”說着,他不陰不陽地笑了笑。隨即重重的一揮手道:“還在這裡看什麼?都散了吧!”說着他率先走了出去。
裴徽還在掙扎,又被裴帆狠狠地踢了一腳,裴帆厲聲地道:“陛下自然會給你一個公允的裁決,你先跟着京兆尹大人去吧!”裴徽愣了愣,隨即便看向自己的大哥裴弼,裴弼只是輕輕地向他點了點頭。裴徽這才放下心來,跟着京兆尹去了。
壽春公主還在原地瑟瑟發抖,靜王柔聲安慰道:“壽春,皇兄這就送你回宮去,走吧。”
壽春的臉上還是受驚的模樣,在走過裴家人身邊的時候,那種憤恨的樣子,讓人實在難以忘懷,眼看着受到這等驚嚇,她是寧死也不肯結這門親事了。
衆人議論了一陣,紛紛嘆息不已。今天這齣戲實在是讓人太過驚訝,以至於到現在都以爲是一場夢境,誰也沒能緩過神來。見如今主角都走了,衆人也都向外走去,李未央落在了最後,卻聽見旁邊有一人輕柔笑語道:“郭小姐真是有能耐,不過我很好奇,你這手腳是怎麼動到新房中去的?”
李未央不用看也知道旁邊這個人正是裴家的大公子,裴弼。她聲音微沉,顯得冷寂幾分:“這個嘛,就不勞大公子擔心了。”既然你們能夠在陳家動手,我利用裴家和壽春公主又有什麼不對呢?
裴弼輕輕地一笑,眼中隱隱跳躍着一簇火苗,口氣卻很清淡,“看郭小姐如此的有信心,是篤定我那二弟死定了嗎?”
李未央笑了,神色靜謐道:“此事事關重大,想必陛下會交給太子、刑部、京兆尹三方會審,裴大公子若有本事,就替新郎官找出此事中的破綻,說不定還能有一線生機。我勸你還是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好好想想,該怎麼救你的二弟纔是。”她的語氣十分平和,卻字字如刀,居然直直敲打在人的心間。
裴弼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實話實說,我已經猜到你會在今天動手,也知道你會利用那些敬酒的賓客,所以早已做了防備……但是百密一疏,竟然還是讓你得手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麼做的。”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這一點嘛,就留給裴大公子慢慢想了。我該告辭了。”月光之下,她的眸光瑩瑩照人,眉梢暗攜一絲戲謔,隨即轉頭快步地向外走去。
旭王元烈笑嘻嘻地從裴弼身邊經過之時,回過頭來瞧了他一眼,笑容更加和煦道:“裴大公子,看起來心情不太好啊,聽說這婚宴是你一手操辦,不知你現在心情如何呢?”他的聲音十分的輕快,卻暗含毒辣的諷刺,若是換了旁人只怕要當場被他氣得吐血。
而裴弼只是神色不變道:“旭王殿下真是愛管閒事,什麼事情都有你的身影。”那日練武場上若是沒有他的阻止,只怕陳寒軒和郭導之間,必將有一人死在當場,到時候陳家和郭家,這仇恨就結大了。
元烈輕輕一笑,那笑容之中帶着說不盡的嘲諷,他慢慢地道:“所以,凡事有因必有果,若非你先向郭導下手,嘉兒何必對你動手呢?這因果循環,你還得慢慢受着。”
裴弼並不放在心上,言談自若道:“若是再回到那時候,我還是會這樣做,哪怕明知會引來報復也是一樣,這本來就是各人的命運,怪不得別人。但是旭王殿下不要高興得太早,此事未必沒有轉機。”
元烈微微一笑,再不多言,快步地走了出去。
李未央正在郭府的馬車之前,寒風拂過,她衣袂微揚,眉目皎皎,有抹紅潤在面頰上暈開,異常動人。元烈看着她,不禁想到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的神情就是這樣的淡定,好像什麼事情都不能打動她的心緒,就連在手刃仇人的時候,她也一樣是這樣的冷漠,沒有絲毫的感情。可是爲了郭家,她已經數度動容了。他心頭微微一動,大跨步地走上前去,面色溫柔如水地道:“在等我嗎?”
李未央擡起頭,看着他,笑了笑道:“是啊,我一直在等你。”
元烈含了笑意:“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去做嗎?”
李未央點了點頭道:“我聽說你在各處都安排了探子,想必天牢之中,也能有法子吧。”
元烈停了停,看着李未央道:“你的意思是說?”
李未央笑容和煦,聲音清脆又婉轉道:“今天裴徽下獄,按照慣例,十日後便是三方會審,到時候太子和裴弼自然會抓出很多的馬腳,唯一的辦法,就是堵住裴徽的嘴巴。”
元烈想了想道:“你是說在獄中先下手爲強,殺了裴徽嗎?”
李未央輕輕一笑,搖了搖頭道:“殺了他,豈不是太便宜他了嗎?更何況他若是死在天牢之中反倒更加讓人起疑,所以最好的辦法——是讓他自己認罪。”
元烈看着李未央,似笑非笑道:“裴徽是何等堅韌的性格,他怎麼會輕易認罪呢?”
李未央抿脣一笑,語氣卻十分的森然:“再堅韌的個性,也一定會有弱點的。”
元烈瞧着她,神色多了三分有趣道:“哦,你這麼有把握嗎?”
月光之下,元烈的笑容看起來十分的絢爛,叫人目眩神迷。李未央笑盈盈地道:“既然敢動手,我自然是有萬全的把握。”說着她遞給了元烈一封書簡,低聲地道:“照這上面的步驟去做,我保證,他什麼都會說的。”
元烈接過那書簡,輕輕一掂,就知道里面只是輕飄飄的一張紙,不由開口道:“我也很好奇,今天你是怎麼動手呢?難道你是在敬酒的酒杯裡頭做了手腳?我瞧那裴徽剛開始出來的時候,神情可是有些不對啊。”
李未央淡淡地道:“不錯,剛纔在那裴徽出來之前,那裴帆已經搶先進去,想必是設法讓裴徽恢復了正常。事實上,我真正下手的地方在崔府的公子身上,他身上素來喜歡佩戴焚清香的香囊,這種香氣一旦遇到夜來香的花粉就會讓人產生劇烈的幻覺——”
元烈一聽,面色露出了幾分驚訝道:“崔世運?”
李未央點了點頭,面上卻含了一絲微薄的冷笑道:“不錯,就是那位崔公子,若真是有什麼紕漏,要負責的也是崔家而不是我們郭府。敢情這世上只有裴弼會借刀殺人?我就不行嗎?”
元烈驚訝地看着她:“那……夜來香的花粉又是在哪裡?”
“這個麼,就要多謝壽春公主的配合了。”李未央說着,笑容變得更深了。元烈是個極爲聰明的人,立刻會意,輕聲道:“原來如此。”
當然,此事若非有壽春公主的配合,豈會如此簡單呢?只不過,壽春公主不是要幫助李未央,而是因爲她心儀的對象是那個無故落敗的戰秋罷了。少女的心思,恐怕連皇帝都看出來了,否則他又怎麼會讓戰秋入局,李未央不過是請惠妃在公主面前感嘆一下人生無常,青春易逝,說一句可惜,道一句憐愛,一切自然水到渠成……不過這也要多虧了壽春公主雖然忌憚裴後,卻也深受皇帝寵愛,若非如此,她是絕對不會有這種陽奉陰違的舉動的。
凡是有幾分相像過去那個人的,皇帝都會不假思索給予憐愛,這就是一種奇妙的移情作用,而壽春公主的所作所爲,不過是爲自己爭取人生幸福罷了。
元烈輕輕一笑,轉身上了馬,向李未央揮了揮手道:“放心吧。”月光之下,他笑容更深,面容清俊,讓李未央也不禁有片刻的恍了神。等她回到馬車上,迎面卻碰上郭夫人訝異的面孔。
李未央輕輕地一笑道:“母親,你不要怪我,我是在爲五哥報仇呢。”
郭夫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只是有些擔心道:“我只是怕太子會想方設法幫裴徽翻供。”
李未央面容上帶了三分嘲諷:“母親你放心吧,我保證那裴徽會自動認罪的。”
郭夫人聽到這裡,不免覺得十分奇怪,她真是想不明白李未央究竟會怎麼做,才能讓裴徽這樣一個人主動認罪呢?可是不管她怎麼追問,李未央卻只是神秘地搖了搖頭,不肯輕易透露。
那京兆尹帶回了裴徽,心頭正在惴惴,卻突然聽聞有人來報:“太子常侍要見大人。”
京兆尹心頭一驚,連忙道:“快,快請進來。”
太子常侍名叫阮蕭山,是一個身量高挑,形容清俊的文官,他快步走進了書房,隨即向京兆尹一拱手道:“華大人。”
京兆尹華誠連忙迎上去道:“阮大人,有失遠迎,快請坐吧。”
太子常侍微微一笑道:“我今天的來意,想必華大人十分清楚,太子的意思嘛……”他的話沒有說完,京兆尹已經連聲道:“太子的意思,下官自然是知曉的,這件事在下一定秉公辦理,絕不會偏袒壽春公主。”他說這句話其實是有深意的,不偏袒壽春公主,那就是要偏袒裴徽了,偏袒裴家等於是偏袒太子。
太子常侍點頭道:“華大人果然是個聰明人,這些禮物是太子的小小心意,請你收下。”說着他一揮手,門口已經擡來了兩個沉甸甸的大箱子,那京兆尹看得心頭一驚,立刻道:“太子殿下美意,下官心領,但是這東西,下官是實在不敢收的。”
太子常侍輕輕地一笑道:“華大人不必多禮,這只是太子的一點小小心意,不是什麼金銀珠寶,不過是華大人最喜歡的古籍罷了,根本不值錢。便是外人瞧見,也不會說華大人收受賄賂的。裴公子在獄中還請大人多多關照纔是,莫讓他受了什麼苦楚。”
京兆尹連忙道:“是是是,下官曉得。”
好不容易送走了太子常侍,京兆尹卻發了愁,可是如今正是風尖浪口,他怎麼做都是錯啊,不管是皇室還是裴家,他都得罪不起,眼前還多了一個太子,這可叫他怎麼辦?所以他在書房裡坐了半宿,都是沒敢閤眼。就在此時,他突然聽見門外有人輕聲笑道:“京兆尹大人可真是左右逢源,收下太子殿下的禮物,回頭還不知道裴家要如何謝你呢。”
門外一個年輕的華衣公子,慢慢地走了進來,那一張俊臉之上,眸子熠熠閃光,一瞬間彷彿帶進了外面明亮的月光。京兆尹陡然一驚,猛地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失聲道:“旭王殿下!”
旭王元烈看了看那兩個紅漆木的大箱子,卻是微微一笑,徑直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了,語調悠閒地道:“太子是讓你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是依我看,怕是沒那麼容易吧。”
京兆尹看旭王沒有追究箱子的事情,老臉通紅地問道:“請恕下官愚昧,不知旭王殿下是什麼意思?”
元烈的目光十分清冷,卻又帶了三分嘲諷:“壽春公主乃是陛下愛女,如今她已經回宮,必定會在陛下跟前狠狠的告那裴徽一狀。嘖嘖,可憐那小脖子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跡,若是咱們晚來半步,說不定就要香消玉殞了。這婚事眼瞧着是進行不下去了,你若是私縱了裴徽,想也知道陛下對你會產生什麼樣的看法。”
京兆尹一驚,冷汗打溼了背脊,勉強鎮定心神道:“殿下不要拿我尋開心,這件事情的確還有很多的蹊蹺,說不定仔細審問,這裴徽公子真的是冤枉的呢?”他一邊說一邊小心翼翼地查看元烈的神色,這件事情和旭王又有何干?他爲什麼這麼關心?可是還沒得他繼續追問下去,就看見元烈從袖子中丟下一個物件道:“太子殿下有這麼多古書相送,我就用這個東西來換大人的忠心吧。”
京兆尹目光停在了那丟在桌子上的物件之上,隨後將信將疑地取來一瞧,整個人如同被雷劈了一樣,立刻就傻了。旭王元烈拿出來的這個東西不是別的,正是京兆尹在十日之前和人打馬吊的時候藏起的一張牌,京兆尹心頭這叫一個震驚啊,他完全沒有想到自己無意中藏起來的牌,竟然會落到了旭王元烈的手上,他記得自己明明將牌帶了回來,可是走到府門那牌卻是不見了……他苦笑道:“看來殿下是一直指派人盯着我,這小官位還真是坐不穩啊。”
元烈笑容很溫和:“京兆尹職責重大,我自然要替陛下盯着啊。”
京兆尹渾身一個戰慄,盯着眼前的旭王,幾乎嚇得說不出話來,想到旭王和陛下之間感情甚篤的傳聞,難道旭王元烈是奉天子的旨意監視他?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旭王饒命,旭王饒命!今天這些東西,是太子常侍非要留在我府上,絕非是我故意要收下!您放心,我一定會按照陛下的意思去做的!”
元烈輕輕一笑道:“我可不知道這陛下是什麼意思。”
京兆尹已經是汗如雨下,他想起陛下在暴怒之時那殺人不眨眼的勁頭,可比太子要狠辣的多了,他畢竟在朝爲官多年,對於人和事也有了一定的看法,裴皇后固然厲害,可他更加恐懼的是陰沉難測的皇帝陛下。他攥緊了手中的那張牌,道:“縱然陛下不說,下官也已經全都明白了,一切任由旭王殿下處置就是。”
元烈心滿意足地品了一口茶,道:“如此,就借你的衙門一用了。”
京兆尹看着元烈,卻不知道他這麼說究竟是什麼意思,可是不等細問,元烈已經站起身來道:“走吧,咱們好好去審審那裴公子。”
元烈在鵝卵石小道上慢慢走着,他的肩膀上落了露珠,晶瑩透亮,隨着他的步伐,又紛紛滑落下去,這一路慢慢悠悠,就像是散步一般,反倒把京兆尹嚇得亦步亦趨、不敢吭聲。很快,他們就到了天牢,京兆尹壯膽上前道:“來人。”立刻就有衙差上前道:“在。”
“給本大人立刻把牢門打開。”
“是。”
衙差馬上就衝進側門去開大門,那些守衛的軍士和門子自然是不敢阻攔,吱嘎一聲,兩扇黑漆大門在眼前洞開。京兆尹畢恭畢敬,親自陪着旭王元烈走進天牢。事實上就在剛纔,他對元烈代天子行事還是有些懷疑的,可是當他瞧見元烈腰間那一塊金牌之時,便不再多言了,這是陛下親自賜給元烈的,見到他如同見到天子親臨,既然如此,那京兆尹還敢多說一句,怕就要腦袋落地了。
元烈慵懶開口,似漫不經道:“去把那裴公子請出來。”
很快便有衙差將裴徽押了出來,裴徽雖然是神情憔悴,可是依舊不改那驕傲的神情,他看了一眼場中的局面,不禁冷笑一聲道:“元烈,你這是要私設刑堂嗎?”
元烈微微一笑,目光悠然道:“裴公子真是聰明,這麼難的問題你都能猜到,還真是不容易啊。”他這麼說着,眼中卻是說不出的嘲諷。
裴徽不禁冷笑道:“我沒有罪。”
元烈好整以暇地坐下,旁邊自然有人上了茶,他捧着茶杯,滿面笑容道:“裴公子,你也該知道,我並不是故意爲難你,只要你招供,承認意圖謀殺公主,然後在罪狀上畫押,我可保你裴家不牽涉到此事中去。”
裴徽面色陡然變了,怒道:“荒謬,我爲什麼要殺公主?”他的態度強硬,而元烈的笑容卻是更加冷冽,他喜歡看到裴徽垂死掙扎,彷彿是獵物掉入了陷阱還渾然不知。他幽幽地說道:“裴公子,你可要想清楚。我並不是在請求你,而是命令你!難道你還看不出如今局勢的而變化,還以爲你可以輕輕鬆鬆的走出這個天牢嗎?”
裴徽卻明顯並不信任元烈,他冷冷道:“你不過是個王爺,又有什麼權利來審問我?不要以爲我是傻子!我是不會簽字畫押的,想都不要想!有這個功夫,你還是繼續跟在女人後頭打轉得好!”
這是諷刺他總是追着李未央跑——元烈卻不生氣,因爲裴徽沒有說錯,他就是愛李未央,追着她跑又有什麼難堪的,自尊心算什麼東西?!可笑之極。他只是笑道:“我再問一遍,你招還是不招?”
裴徽義正言辭:“無罪之人,談何招供!”
元烈輕輕一笑,慢慢地道:“既然如此,可就不要怪我無情了。”說着,他一揮手,立刻進來幾個精壯的獄卒,皆是滿面的兇狠,直逼裴徽而來。裴徽皺眉,怒視道:“我是裴家的公子,誰敢不經審問便向我動手?!”
那獄卒隨即看向了京兆尹,京兆尹卻是從始至終低着頭,看都不看裴徽一眼。
元烈吹了吹茶末,道:“裴家固然是光芒萬丈,讓人可望而不可即,可是堂堂的裴家公子一夜之間變成階下囚,難道你現在你還以爲自己的身份有多麼的尊貴不成?這裡可沒有什麼裴家公子,只有一個意圖謀殺公主的罪犯。”
聽到元烈這麼說,獄卒心中都是信心倍增。一個獄卒手持彎骨尖刀,站到他的面前,另外一個人手上拿着一根繩子,繩子上掛着一個生鏽的鐵鉤。裴徽以爲要開膛破肚,嚇得魂飛魄散,幾乎想要用力掙扎,可是他的一身武功在這裡竟是無用,被四個獄卒死死地壓住,他大聲地尖叫:“元烈,你好膽子!”
刀光一閃,只見一個衙役將那鐵鉤扣進他的肚子,不知如何動作,他只覺得腹痛如絞,對方冷笑一聲,那鐵鉤竟然穿破了他的衣裳,扣住了他的肚臍,這種痛苦實在叫人難以忍受,他尖叫一聲,還沒有反應過來,那個獄卒已經像提小雞一樣將他放在一個長凳之上,提來一壺辣椒水,如同茶館跑堂一樣拎高了,對準他狠狠地澆了下來,直把他澆得涕淚橫流,嗆咳不止。
元烈笑吟吟地問道:“裴公子,這天牢中的滋味如何啊?”
裴徽咬牙切齒,他此刻恨不得將面前的旭王元烈生吞活剝才能消解心頭之恨,不由怒聲道:“你以爲這樣我就會屈打成招嗎?!不要白日做夢了!”
元烈看着他,那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染了殺機,反倒大笑起來:“你我無冤無仇,我也不想爲難你,可惜你們裴家總是步步緊逼,欺人太甚,凡是惹她不高興的人,我都不能輕易放過,所以只好對你不住了。”說着他瞥了一眼京兆尹,道:“華大人,你這裡就這麼點本事嗎?”
京兆尹滿頭是汗,一仰脖子,厲聲吩咐那些衙役道:“你們用點力氣,沒吃飯嗎?”
那些衙役都是地地道道的行家,知道如何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絲毫不留下痕跡,再加上眼前旭王和京兆尹都在看着,他們便只能更加的賣力了。
裴徽厲聲道:“士可殺不可辱,元烈你這個狗東西……”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一個獄卒打了個滿臉花。他一個趔趄跌倒,從凳子上翻滾下來,往地上吐了一口血水,地上落下兩顆牙齒。他面容猙獰,盯着這些衙役道:“你們這些狗膽包天的……”他話還沒說完,便被那些如狼似虎的衙役撲了過去,把一雙紅木棍架在他的手指之間,便開始收繩。
元烈一笑道:“這叫什麼事兒?這好像是給女犯人用的刑吧,怎麼給他用上了?”
京兆尹賠笑道:“這刑罰自然有妙處,經過改造之後,哪怕夾斷了手指頭,外表也是不留傷痕的,殿下放心就是。”果然,那繩子一旦收緊,裴徽立刻發出一陣陣的慘叫,元烈低頭喝茶,長長的睫毛垂下,靜謐溫柔的模樣讓人實在想不到他是在觀刑。京兆尹看着旭王俊美的側臉,心頭卻是捏了一把冷汗。今日他幫着旭王酷審裴徽,不知這步棋是不是走對了。就在此時,裴徽的聲音戛然而止,他整個人痛昏了過去。
便有一個人報道:“犯人的無名指、食指、小指都已經被夾斷了。”
元烈卻是不說話,微笑看向京兆尹,京兆尹被那眼神看得心中一抖,怒聲道:“去把他弄醒!”
獄卒便一盆水澆了上去,裴徽躺臥在地,爬不起來,京兆尹一聲令下,他馬上被裝進一個大麻袋中,紮緊袋口。隨即便有一個人擡來一塊六尺見方的木板上前放在地上,上面佈滿細如牛毛的針尖,他們四人抓着麻袋的四角,口中喊着號子,把麻袋拋向天空,然後再重重的落在了釘板之上,裴徽在麻袋裡發出陣陣的慘叫,隨着這幾拋,針尖上都是鮮血,連麻袋也變成鮮紅的了。
在天牢中沒有天理,沒有王法,甚至沒有人性,這些衙役的目的只是逼供,裴徽縱然再怎麼堅定,不肯招認,但他始終是一個凡夫俗子,一樣會流血,一樣會慘叫,那一下一下都結結實實在在他身上落下了烙印,他再怎麼厲害,也沒辦法經受這樣的酷刑。等元烈吩咐人將他從麻袋中放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是滿身傷痕,稍一動就痛不欲生,淚如雨下,然而針尖細如牛毛,血跡風一吹就幹,身上看不到絲毫的傷痕。他本可以死活不招,硬抗到底,但他不甘心,他知道只要自己撐過這一關,等到皇帝和太子親審的時候就有機會翻供,所以他一咬牙,大聲道:“我願意招供了!”
元烈輕輕一笑,便讓人給找了來了筆和宣紙。
裴徽艱難地爬起來,用一根食指勾着筆,一筆一筆地在狀紙之上寫下了字,每動一下就牽扯了傷口,不由冷汗直冒,幾欲昏厥。嚴刑之下,能忍得住疼痛的人不多,可是裴徽卻是一個意志十分堅定的人,他對疼痛的忍耐遠遠高於常人。他之所以同意招供,根本的目的卻是要等到有太子在的時候,爲自己翻供,到時候他自然會說出一切,控告旭王對他的所作所爲。
京兆尹陪着旭王走出了天牢,隨即輕聲地道:“殿下,今天可還滿意嗎?”他用一雙眼睛去看元烈,心道這旭王也太嫩了點,這等會審的時候,裴徽便會翻供了啊,不過他可不打算提醒對方,誰讓旭王意圖威脅他呢。到時候他只要說是旭王用權勢強行壓他,自然可以將責任推得乾乾淨淨。
旭王看着他卻是微笑,在月光之下,那清俊的臉帶了一絲戲謔,他隨手從旁邊採了一朵牡丹花,放在手中把玩着:“我聽說幾天之後太子會前來複審,如果裴徽到時候翻供,拒不承認謀殺公主,說不定還能鹹魚翻身——這樣也會帶來很多的麻煩,照京兆尹大人看,該如何解決呢?”
京兆尹吃了一驚,他苦笑道:“殿下不要爲難我,您既然今天這麼做了,就必定會料到他有翻供那一天,若真如此,那我也是沒有辦法啊!”他的意思是,你不要爲難我了,我不知道怎麼處理,您老自己看着辦吧。
元烈輕輕一轉,手中花朵已經碾碎成泥,他溫言道:“這並不難辦,只要你按照我所說的去做,就行了。”說着,他在對方耳邊低聲吩咐了兩句。京兆尹聽了元烈的吩咐卻是一怔,心道,好一個旭王殿下,如此的年輕,心思竟然這麼的狠毒,但他的面上卻沒有露出絲毫的驚訝,連聲道:“旭王,好計謀,好計謀啊!”
元烈一揚手,花泥隨風而逝,語氣輕柔道:“還不快去做?”
“是!是!”京兆尹連忙去了。
七天之後,太子親自帶着皇帝的旨意進入天牢之中會審,與他一同來的還有刑部尚書以及皇帝親自指派的數位皇室宗親,他們來自然是坐鎮的。只是太子沒有想到,等到他將裴徽提上來,還不等多問什麼,這裴徽已經像是神智失常一般,拼命地大聲喊道:“是我做的,我要謀殺公主,一切都是我做的!”
太子吃了一驚,連忙仔細看了那裴徽,隨即厲聲地道:“誰吩咐你們給他動刑?”
京兆尹連忙道:“太子殿下,尋常犯人進入天牢就要吃一點苦頭,不過下官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沒有給他動大刑,不信,太子可以好好檢查一番。”
事實上,從元烈回去之後,他們已經另外找人給裴徽仔仔細細的檢查了傷口,鐵板上的針細如牛毛,刺入人體只會疼痛沒有傷口,尤其等血一干,什麼痕跡也沒有。而裴徽的手指,雖然之前斷了,可是他們已經派人替他接好了指骨,現在太子去查,也查不出什麼異樣。
太子惱怒地看了京兆尹一眼,道:“裴徽,你有什麼冤屈,還不向我們道來?”可是不管他怎麼追問,裴徽只有三個字——“我有罪,我有罪!”
刑部尚書皺眉,道:“裴徽,你的意思是你招認了嗎?”
裴徽一直形若瘋癲,太子看到這個情形,簡直是徹底呆住了,他沒有想到裴徽在短短几天之中就已經承認了自己的罪行,甚至好像還……瘋了?京兆尹把裴徽簽字畫押的狀紙放在了太子的面前,恭敬道:“太子,這是裴徽親自寫下的字據。”
太子看了一眼,那上面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他因爲酒醉一時失控,差點殺死公主,一條條一樁樁,裴徽都是認了下來。太子的面色變得異常難看,他怎麼都想不明白,裴徽是瘋了嗎?他還想讓對方他回憶一下當天晚上發生的一切,好替他翻供,可是現在該怎麼辦呢?
郭府的花園裡,郭家年輕的主人們正坐在涼亭裡飲茶,遠處阿麗公主正纏着趙月讓她教自己劍法,纏得十分起勁。
涼亭裡,郭導看着李未央,輕笑道:“你如何保證那裴徽不會翻供呢?”
李未央微薄的脣角翹了翹,露出一個譏誚的弧度:“我命人假扮太子派去的御史,前去複審裴徽,那假御史支開旁人對裴徽說,是奉太子之命讓他將冤屈據實以告,裴徽當然是十分激動了,這些日子的忍耐讓他變得十分脆弱,而且輕信,他沒有絲毫的懷疑,而是將他當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牢牢抓住不肯放手,所以他大呼冤枉,將那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可是當‘御史’前腳離去,京兆尹便吩咐獄卒後腳進來,又將那天的刑罰向他重新施展了一遍,裴徽經不住這樣一場教訓,自然會變的小心謹慎。”
郭導聽着,面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李未央眼波微睞:“到了第二天,我們又派了一個人假扮太子的使者,謊稱奉命去調查此事,裴徽猶不醒悟,又在對方面前哭訴自己冤枉,那使者表現出十分同情的樣子,卻也愛莫能助,等他走開,那獄卒又再次進來,附加一頓折磨。就這三天之內,前後有十餘人,都是用不同的方法和身份取信裴徽,裴徽明知道其中有詐,卻不肯放棄希望,謹慎小心中卻也不免錯信其中的四五人。以至於最後不辨真假,每每翻供,照例都要捱上一頓刑罰,所以他現在已經是條件反射。只要他一翻供,就要遭受刑罰,假亦真時真亦假,等到太子真的來了,他已經被折磨的發瘋了,當然,縱然不瘋,他也沒辦法說服自己相信對方就是真的太子了。”
郭導簡直是吃驚到了極點,他看着李未央道:“這麼說你派去的那十餘人中還有人假扮太子了?”
李未央輕輕一笑道:“這也不難辦,找一個身形相仿,聲音酷似的人就行了。天牢昏暗,裴徽當然看不清楚的,只要扮得像,自然能夠成真。這不過是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令裴徽眼花繚亂,不辨真僞而已。要怪就要怪裴徽自己,意志不夠堅定,太迫切想要逃出生天。”
李未央烏黑眸子冷冽凜然,面容有種肅殺之氣,聲音更是輕緩,徐徐道來,聽得在場衆人都是不寒而慄,只覺得這等心計,實在是叫人覺得恐懼。
郭澄手中茶一直捧得涼了都不記得喝,良久才嘆息了一聲,道:“這裴徽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李未央眸中帶笑,安靜沉穩道:“那狀紙上寫了裴徽是因爲酒醉纔會失控,殺害公主未遂,卻殺死了四名宮女,有裴後背後斡旋,他還不會被定上死罪。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他這刑罰也是不會輕的了。”
十日之後,裴徽的判決下來了,對皇室大不敬這一條好不容易由裴皇后替他抹去了,可皇帝還是給了一個意料之中的刑罰,裴徽被挖去了膝蓋骨,並且受到黥刑,這就是說裴徽再也沒法站起來了,而且臉上將會刺上囚犯兩個字,無論他到哪裡,都只是一個罪犯,這對於一個名門貴公子而言,比殺了他還難受。
聽到這個消息,李未央只是淡淡地一笑道:“裴弼,你要了我五哥的一條胳膊,我要了你弟弟的兩條腿,算起來我也沒有吃虧啊。”不殺裴徽,是爲了讓你日日看着,天天想着,痛心疾首,永世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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