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 登堂入室
“你以爲是去市場挑青菜蘿蔔嗎?由得我說換就換?”李未央斜了他一眼,卻突然皺起眉頭,道:“你傷口裂開了!”
李敏德低頭一看,自己的一身白衣竟然隱隱滲出血絲,他不在意地道:“沒關係,一會兒我回去換藥。”
“給我看看!”李未央立刻道,李敏德卻不同於剛纔,立刻向後退了兩步,道:“我都說了沒事——”
“坐下來!給我看看!”李未央覺得不對勁兒。
李敏德連忙道:“沒事沒事,我都說了,真的沒事!天色太晚了,我得趕緊回去!”
李未央卻在他站起來之前,將茶盞重重地擱在了桌子上:“給我看看!”
李敏德一愣,終於乖乖坐下了。李未央回頭道:“白芷,去取藥箱來。”她的屋子裡,備着一些常用的藥丸,大抵是清心丸這些,也有一些外傷的金瘡藥。白芷應了一聲,連忙出去拿了藥箱進來。
李未央解開李敏德的外衣,她倒是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大概他們平常太過親近,現在這種狀態,她早就習以爲常:“有血,傷口真的裂開了,等一等,我幫你換藥。”
她將包裹着的染血繃帶一點點地撕下,儘管已經非常小心,可他的身體還是劇烈的震了一下,便乖順的定住。
“別動,你看你總是亂跑,所以纔會一直很難痊癒。”
其實李敏德傷口癒合的很快,若是尋常人不在牀上躺個半年一載的,絕對沒辦法爬起來,可他不過用了兩個月,傷口便開始結痂了,當然,因爲他總是不乖乖聽話,傷口有的時候會裂開一道小的口子,偶爾也會發炎,但隨着天氣越來越涼,他的傷勢也是一天好過一天了。
李未央看着傷口,繃帶下的部分比她想象中的還要糟糕,何止是裂開,簡直是一團血肉模糊,聯想起剛纔這個人還在輕輕鬆鬆的和她說話……實在不能理解……他到底知不知道痛啊!她輕輕上了藥,因爲這個動作使得李敏德的臉似乎更白了一些,削薄的脣微微抿起,脣角微翹的看着她。
被他看得彆扭,李未央壓下了心頭些許說不出口的酸澀,定了定神,乾脆利落的替他處理傷口,等到他重新包紮好了,這才意識到:李敏德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孩子,光看這毫無贅肉又隱含力量的身軀,便讓她明白兩人之間的差別。內心輕嘆,她還是希望,他和以前一樣,這樣兩人之間就不用避嫌。
“還疼麼?”
“不疼……真的不疼。”李敏德只眨眨彎成新月的淡琥珀色眼睛,脣畔含笑,目光灼灼。他說的一本正經又順理成章,看不出一點撒謊騙人的痕跡。
大概是這皮相委實太過美好,又大概是她太過疲憊,所以有些晃神,李未央一時有點怔愣。
“小姐,奴婢先把繃帶處理了。”白芷低聲道,輕輕退了出去。
這話宛如魔咒,李未央神色一凜,卻已經清醒過來,她嘆了口氣道:“長了一張這麼漂亮的臉,難怪蔣月蘭都恨上我了。”
李敏德卻露出委屈的神情,按住她的手,清澈的雙眸更加灼熱,他用手按住心口,語氣三分溫柔七分繾綣,眉眼溫存:“你是討厭我的臉麼?”
他的聲音低啞,帶些許受傷。
李未央一愣,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脆弱了?動不動在她面前表現出受傷的樣子,分明是吃定她心軟吧。她很少心軟,更加不會對男人心軟,但李敏德,卻又有點不同。好吧,他曾經豁出性命救她,那麼有時候心軟一點,也不算很過分……應該吧。
李未央這樣想着,殊不知有些人就是喜歡你退一步他進十步的,李敏德自從生病開始,就彷彿摸準了李未央的軟肋在哪裡。眼前的這個少女,你向她生氣向她怒吼向她挑釁都是沒有用的,反倒是軟軟的態度,受傷的態度,耍賴的態度,更容易獲得成功。這算是因病得福吧,李敏德眼眸合攏,濃密的黑睫襯得臉頰越發蒼白,一邊這樣想,一邊將握住她的手放下,星辰般透亮的眼睛直直對上她,認真道:“還是——你是在生我的氣?你放心,我絕對不讓那個老妖婆近身。”
誰會爲了這個生氣啊,李未央哭笑不得。再者,蔣月蘭不過比自己大了幾歲,說什麼老妖婆。不過,蔣月蘭對自己的嫉恨,也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誰會想到,身爲伯母的蔣月蘭居然會喜歡上李敏德呢?簡直是讓人不敢置信。
李未央看了一眼李敏德,再次嘆了一口氣,都是美貌惹的禍啊。
第二日一早,李未央去荷香院請安,還沒走到門口,便聽見裡面傳來陣陣笑聲。丫頭同樣是滿面喜氣,道:“三小姐。”
李未央略略點頭,丫頭掀了簾子,她快步走進去,只是笑道:“祖母好些日子沒有這樣高興了。”
屋子裡,蔣月蘭、李常笑,甚至是二夫人和李常茹都在,卻都是一副表情各異的樣子。看見李未央進來,老夫人滿面笑容道:“快來,有好消息!”
好消息?李家又能有什麼好消息呢?李未央的眸光掃過衆人,最後凝在了蔣月蘭的身上,果然見蔣月蘭微笑着看向她,脣角的弧度如花朵綻放,帶了三分隱藏不住的得意,道:“瞧老夫人說的,不過是小事罷了。”
“哎,你爲我們李家開枝散葉,怎麼是小事呢?!”老夫人的臉上,難得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自從蔣家出事之後,蔣月蘭的身份多少有些尷尬,老夫人對她也不如從前熱絡,現在的表情,簡直說得上對她很滿意了。
李常笑道:“三姐,實際上昨日母親半夜腹痛不止,趕緊招了大夫來看,才知她是有了身孕了,已然兩個月了!”
蔣月蘭懷孕了?李未央的笑容微微一凝,然而卻很快擴大,變得自然無比:“恭喜母親,恭喜老夫人!”
老夫人滿臉笑意:“是啊,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只是,如果腹痛的話,可千萬要小心了,千萬不可有閃失。”
蔣月蘭的手下意識地停在小腹,微笑道:“老夫人不必擔心,大夫說我只是身體有些虛弱,又是頭胎,所以有些隱隱的腹痛。其實也是無妨的,您不必緊張。”
二夫人臉上控制不住陰陽怪氣的笑容,目光略含挑釁道:“纔有了身孕便仔細些吧,千萬別磕着碰着了!”
老夫人沉下臉,盯着二夫人道:“瞧你說的什麼話!老天爺庇護,李家一定會再多一個兒子!”隨後便不再理睬臉色難看的二夫人,兀自對蔣月蘭道:“你有了身孕,又是頭一胎,這可是一定得注意的,你那院子裡的人得挑些好的,必須仔仔細細、妥妥當當的,我才能放心啊!”
蔣月蘭紅潤的面頰上三分羞澀,道:“是,兒媳一定給您生個健健康康的孫子!”
二夫人實在無法忍受,她一心指望着李蕭然沒有子嗣,這樣自己的兒子便能獨領風騷,可是現在多了李敏之那個庶出的不說,現在居然連蔣月蘭都懷孕了,若是生下一個兒子,今後老夫人眼裡,更加沒有他們二房的地位了,想到自家那個木訥的兒子,她的心中越發擔憂,忍不住道:“孩子才兩個月,哪裡分得出男女,依我看,大嫂你倒是生女兒的命呢!”
二夫人愚蠢就是愚蠢在她毫不掩飾自己對蔣月蘭的憤恨。想也知道,她一個快四十歲的人,卻偏偏要管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子叫大嫂,簡直是氣煞了她,若是蔣月蘭沒什麼本事就算了,她偏偏能把李蕭然哄的老老實實,就連一向挑剔的婆婆都對她讚譽有加,相比之下,更顯得自己礙眼了。
老夫人重重地將茶杯往桌子上一磕,幾乎要怒聲呵斥她,緊要關頭,卻忍住了。在這個時候跟這種蠢笨的婦人計較,簡直是丟了臉面。
蔣月蘭微笑道:“弟妹說的是,我年紀輕,縱然這一胎是個女兒,將來總會有兒子,這就不勞你費心了。說起來我還真是羨慕你呢,一兒一女,這福氣多好啊,聽說二弟在任上還有三個庶出的兒子,不知何時能見到,若是回來,弟妹你可就更加忙了。”
半個月前,二夫人剛剛得知自己丈夫在任上這些年來,早已生下三個庶出的兒子,卻一直瞞着她,生怕她知道了上門去吵鬧,現在孩子們都長大了,纔來信告訴她,並且請求老夫人將這三個孩子記上族譜。這種沒規矩的事情原本老夫人不會答應,但考慮到二兒媳婦的確是那種會胡攪蠻纏的人,二兒子的考慮不是沒有道理,這也是出於對庶出子女的保護,所以她點頭應了。正因爲如此,二夫人今天才更加的刻薄,因爲她對老夫人也有着一分不滿。如今被蔣月蘭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一說,二夫人氣得渾身發顫,幾乎即刻就要發作。
李未央看了一眼二姐李常茹,李常茹原本正在考慮自己的嫁妝上繡個什麼樣子,這時候才醒過來,眼看着自己孃親要闖禍,趕緊遞了一碗茶過去,碰了碰二夫人的手肘,示意她安靜下來。
老夫人冷哼一聲,不再搭理二夫人。轉而看了一眼衆人,口氣溫和如春風:“眼看着咱們家就要熱鬧起來了,我心裡真是高興啊!如今最要緊的是月蘭的胎。你可得好好養着,萬不能掉以輕心,其他人也都給我警醒着點兒!”
這個其他人,說的就是二夫人之流,蔣月蘭微微一笑,躬身答應了。
李未央從始至終帶着溫和的笑容,彷彿不知道蔣月蘭這個孩子意味着什麼似的。只是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後,老夫人卻將她單獨留了下來。
“羅媽媽,你領着丫頭們都出去吧。”
屋子裡很快安靜下來,老夫人看了看李未央,淡淡道:“未央,希望你明白我的苦心。”
李未央笑了笑,道:“未央明白。”
老夫人取了一顆紅棗,慢慢吃了,彷彿在細細品味:“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三個兒子裡頭,老二不是我親生的,你三叔又去的早,只有你父親了……偏偏他如今已經四十多歲了,身邊的孩子,除了你那個不管用的大哥,就剩下敏之一個,他生的可愛又聰明,我也很喜歡他,但他畢竟不是嫡出的。更重要的是,七姨娘的身份實在提不上嘴,在整個京都都是被人詬病的,這就連累了你,也連累了敏之。原本我想要找兩個貴妾給你爹開枝散葉,若是生了兒子就交給月蘭撫養,但是現在她懷孕了,這樣纔是最好的!”
李未央笑着遞了點心匣子過去,道:“老夫人的苦心咱們都知道,不管母親生下的孩子是男是女,都是李家的子孫,敏之也會多個玩伴兒,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老夫人欷歔道:“這是自然的。只是,在月蘭沒有自己的子嗣的時候,她不會對敏之怎麼樣,但若是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就都不同的,你自己也得小心一點。需要記得,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李敏峰已經失去了李家的繼承權,蔣月蘭是這個家中的嫡母,她若是生下嫡子,當然名正言順的繼承家業,但照着李蕭然這樣寵愛李敏之的勁頭,簡直已經超過了當初對李敏峰的喜歡,將來說不準這家業會給誰繼承。畢竟是真的有過庶子過於受寵搶了嫡子家業的事情,所以本朝的嫡母對於庶子一向是打壓的,若是蔣月蘭防範李敏之就罷了,萬一她想要動手呢?
李老夫人在期待蔣月蘭生下一個孫子的同時,也希望李未央可以保護好李敏之。處在她的位置上,如今還能考慮到李敏之,就已經是很照顧了。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孫女明白。”
從屋子裡出來,墨竹悄聲道:“小姐,夫人懷孕了。”
“嗯,消息傳的真快。”李未央失笑,看來蔣月蘭的懷孕在丫頭們眼中也是大事,個個都草木皆兵起來。
“小姐,看你怎麼半點都不緊張呢!”墨竹埋怨道,“夫人有了自己的孩子,會更加忌諱四少爺的!”
這一點,李未央自然知道的,恐怕在蔣月蘭的眼睛裡,如今的李敏之已經成了絆腳石了吧!只是很多時候,是不必把情緒放在臉上的,所以她微微一笑,道:“不必想太多,船到橋頭自然直。”
從蔣月蘭傳出懷孕的消息開始,天氣漸漸寒冷,蔣月蘭的肚子也總是鬧毛病,不是寒了就是動胎氣了,光是大夫就不知道叫了多少回,李蕭然三天兩頭的震怒,斥責身邊人照顧夫人不力,把原本平靜的李家鬧得雞飛狗跳的,人人都開始小心謹慎起來,生怕這個喜事變成倒黴事。
李未央手中抱着暖爐,靠在椅子上,聲音很和煦:“哦,那院子裡又鬧事了?”
“是的小姐,”趙月沉穩地敘述道,“先是夫人院子裡的一個丫頭打碎了茶碗,夫人就喊肚子痛,正巧老爺來瞧見了,便說那丫頭驚了胎兒,愣是打了三十大板趕了出去。”
“那丫頭——”
“是咱們的人。”趙月輕聲道,“這個月,夫人已經將咱們的人趕的差不多了。”
李未央面色平靜,只是眼睛裡卻沒有多少笑意,蔣月蘭的院子,自然有她的人,不過是爲了確保敏之的安全,多留個心眼罷了,可是很明顯,這些人蔣月蘭已經逐個清除掉了。她會挑去那有刺的,也並不奇怪,不過是處罰幾個下人罷了,外人根本看不出絲毫的端倪。
“就這件事嗎?”李未央若有所思地道。
“其他倒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正夫人一天總是要鬧騰幾回,不是嚷嚷着頭痛就是腦熱的,也夠煩人的,連累的大夫一天都得去個幾回。”趙月嫌棄地道。
李未央點點頭,彷彿順口問道:“替她診脈的,是咱們家常用的麼?”
“這個——奴婢已經查過,這位大夫姓何,卻不是咱們李家常用的大夫,只因夫人說這是她在孃家用慣的了,對她的身體狀況最爲了解,比其他大夫都要合心意,老爺這才特意請了來替她看病。”
李未央聽到這裡,微微一笑道:“可查清楚了底細?”
趙月微微擡頭,道:“是,這位何大夫的確是蔣家用了很多年的大夫,醫術那是有口皆碑的,所以老爺沒有懷疑,直接便請了來。”
李未央卻慢慢道:“派人好好盯着這個何大夫。”
好端端的,若是盯着夫人就罷了,爲什麼要盯着一個大夫呢,白芷在旁邊聽了,不由奇怪道:“小姐是懷疑什麼嗎?”
李未央的目中流過一絲冷漠的光芒:“我剛剛警告蔣月蘭,老夫人要爲父親納貴妾,她那邊便懷孕了,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
白芷仔細思忖了片刻,的確是如此,可是那懷孕的脈象也是三個大夫會診出來的,這個總不能作假吧。就算是作假好了,十個月後總要生出兒子來才行,李家的門禁森嚴,蔣月蘭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從外頭弄個孩子來吧?她也絕對不會有這樣的膽子,這樣一來,懷孕應該是真的纔對。
李未央瞧她神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不由輕聲道:“倒不是我多疑,只是實在太巧合了。”
當晚,又有人來報,蔣月蘭在給李老夫人請安後回住處的路上摔了一跤,擦傷了手臂。李蕭然趕緊過去,仔細查看見沒有大礙才放下心來。蔣家那邊得知了消息,便提出要給蔣月蘭請個風水師傅看看,是不是和什麼犯衝。這種事情尋常也是有的,李蕭然便同意了,所以這位趙半仙便上了門。
因爲當今皇帝篤信道教,所以各家各戶都喜歡逢迎聖上的意思,凡事都得請個道士回來看看,這樣一來,自然弄的烏煙瘴氣的。李未央十分不喜歡這些人,但她也不反對,畢竟人家也是混口飯吃,只要對方不來招惹她,便也就罷了。
等趙道士上門了,李家先是好酒好菜招待了一番,他也吃飽喝足了,拍拍肚皮道:“李丞相,請我來,可是爲了你家夫人的胎像?”
老夫人吃驚道:“道長是如何得知?”
趙道士笑道:“貧道從你家經過,便看見貴宅上空紫氣東來,是大吉之徵兆啊!必定是有文曲星投下凡間,在你家落下,這種情況,千年難得一見,我又怎麼會弄錯呢?”
李蕭然是個文官,自然很看重兒子的才氣——這個孩子本來就是嫡子,還未出生就已經被道士說成是文曲星,縱然知道有誇大的嫌疑,他依舊很是高興,連忙道:“果真如此嗎?”
趙道長哈哈一笑,道:“這是自然的,貧道從來不會胡言亂語!”
李蕭然高興之餘,便又有點緊張:“可是我家夫人的胎像一直不穩當,大夫不知道看了多少,可就是無濟於事,所以想請道長來幫忙看看,到底是什麼緣故?可是衝撞了什麼?”
趙道士點點頭,道:“那就起個乩吧!”
李蕭然聞言,便將要問的問題寫在一張黃紙上,然後遞給趙道士,他將根據求的問題,請示神靈,記錄下來,予以解答。趙道士接過來也不看,輕輕指頭一彈,那張紙竟然忽然燃燒起來,轉眼焚化成灰燼。
“我已經將你的問題,送給帝君了!”趙道士神情嚴肅起來,“很快就會給你解答!”他正說着,衆人便瞧見那靜靜擱在沙盤上的筆,突然毫無徵兆的跳起來,在沙盤上筆走龍蛇,衆人的眼睛都盯在了沙盤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三姐,這真是有神通啊!”李常笑低聲在李未央耳旁說道。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趙道長是遠近聞名的半仙,自然是有神通的。”當然,跟那宮中的紅道士周大壽相比,還差得很遠。這點微末伎倆,不過江湖術士走街串巷的雕蟲小技罷了,李未央還不看在眼裡,不過,她很想知道,蔣月蘭請了這麼一個人來,到底想要幹什麼。若是她想要藉着什麼相剋之說趕走自己,那她就太愚蠢了。李未央相信,現在的李家,絕對不會有任何人膽敢這樣做。
很快,只見那沙盤上漸次寫出龍飛鳳舞的豎行字體,趙道士看了十分激動,竟然跪下磕頭,連聲道謝起來,把其他人看得莫名奇妙,他們都不明白,那沙盤上究竟寫了什麼。
趙道士回過身來,高聲道:“李丞相,敢問這宅子是否死過人?”
但凡世家大族,哪家沒死過人,別說一個兩個,找百十個都找的出來。更別提當初的姨娘們一個一個死在大夫人手裡,那可都是冤死鬼,他這麼一問,衆人臉上的表情就變得很古怪了。
“這——自然是有的。”李蕭然沉吟片刻,直接道。
“這就對了,正是陰氣太重,對這文曲星的陽氣大爲妨礙。若是長此以往,只怕文曲星就要另尋他處投胎了。”趙道士極爲嚴肅認真地道,看他這副表情,縱然李未央知道他說的都是鬼扯,其他人也不由得不相信了。
凡事都是如此,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啊!
李蕭然點點頭,道:“那依道長所言,我們又該如何?可是要將夫人遷出宅子去?”
趙道士想了想,道:“不,讓我好好算算。”他手指快速的轉動了一番,口中唸唸有詞,彷彿在測算着什麼,很快便道,“有法子,只要找個八字重的人壓一壓就好!”
“八字重?”李蕭然一愣,隨後目光有點疑慮,“那我便將全家的八字都寫下來,給道長好好看看。”
“不,奴婢們的用不着,須得找貴人。”趙道士補充道,李蕭然便吩咐人照辦了,不一會兒,便將家中主人的八字全都寫在帖子上,遞給了趙道士。他接過後,認真看了足足有小半個時辰,才慢條斯理道:“老夫人的八字是5兩4,正是應了那句‘此命推來厚且清,養兒成纔看功德,豐衣足食自然穩,正是人間有福人’,果然好八字啊!”
李蕭然忙道:“那麼是否——”
趙道士搖了搖頭,“不妥,不妥!還不夠。哦……李丞相您的八字是6兩2,應了那句‘此名生來福不窮,讀書必定顯親榮,紫衣金帶爲卿相,富貴榮華皆可同’!嗯,也是個好八字,只是,還不夠重。”
二夫人有點着急:“那我和我的女兒呢?”她可不關心蔣月蘭,只是見這老道士說的很有門道,想要知道自家的命數。
趙道士道:“二夫人您的八字三兩一,二小姐的八字四兩二,都不是很重。”
大家面色凝重起來,趙道士又仔細推算了一番,道:“四小姐的八字只有三兩四,不妥不妥,太輕啊!”隨後,他突然看見了李未央的八字,眼中一亮道,“三小姐——恩,她的八字乃是世間罕有啊!”
李未央目光清冷地望着他,淡淡笑道:“不知道長所說,世間罕有,究竟如何罕有法?”
“不瞞小姐說,你的八字足足有七兩啊!”實際上,趙道士少說了二兩,按照李未央的八字來看,正是七兩二,應了那一句:此命格世界罕有,十代積善產此人,天上紫微來照命,統治萬民樂太平。但是這樣的八字,莫非皇帝皇后纔有,可是眼前這位不過是個丞相千金,莫非將來有皇后之份?不,不對,應當說原先是有皇后之份,可後來卻不知道爲什麼,這位小姐無端被戾氣和殺氣影響了八字,她的前景霧茫茫一片,根本什麼都看不到,按照這樣推算,這皇后之份怕是要沒了——可,趙道士這些話是無論如何不敢說的。
其實,趙不平也不能算是完全的江湖術士、不學無術,他的確是有點神通的。他的本事與擅長天象和煉丹的周大壽不同,他擅長稱骨,可以根據每個人的八字推算出人的前程。當然,不是絕對的八字越重越好,輕的也有比較好的,但從一般意義上說,八字重的普遍比輕的得到的批示要好,因此李未央的八字足足有七兩二,這已經是世間罕見了。可她的前程,卻又爲什麼蒙上了一層血霧呢,難道是殺戮過多的緣故?趙道士越發奇怪,在莫可奈何之下,只能將李未央的八字說輕了二兩,但在其他人看來,也是極爲震驚的了。
二夫人吃驚道:“什麼?她一個二月生的丫頭八字有七兩?!這怎麼可能!”
趙道士笑道:“這就對了,二月出生本就帶了煞氣,再加上八字如此之重,正合適,絕對不會被邪物侵擾。”
“道長的意思是——”李蕭然蹙眉。
趙道士笑道:“夫人住的院子陰氣太重,而三小姐的那個院子她已經住了兩三年,最乾淨不過——”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哦,道長的意思是,讓我把院子讓出來給母親嗎?”
趙道長看到李未央古井一般的眼睛,有點發怵,趕緊道:“不必不必,只要三小姐肯闢出一個房間來給夫人,讓她靠着你,沾沾陽氣,順帶滋養胎氣也就夠了。”
李未央聞言,就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白芷小心道:“請老爺恕奴婢多嘴,只是小姐的院子本來就不寬敞,怕委屈了夫人。”
“不,還是別去打擾未央了!我自己會小心的!”一直在旁邊作壁上觀的蔣月蘭突然開口,雖然懷了身孕,她卻依然身段嬌弱,臉色帶着一分淡淡的哀愁,平日裡她總是喜歡擺出十足的嫡妻架勢,可是此刻示弱的她,卻更讓人心憐,好像生怕被李未央嫌棄。
李蕭然道:“這怎麼行呢?未央的八字是唯一能救你的人啊!難道你要眼睜睜看着孩子不能平安嗎?”他的心中,倒未必真的相信什麼八字之說,最重要的是,他擔心李家其他人不想讓這個孩子出生,這個其他人裡面,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李未央。
她自己有個親弟弟,自然希望李敏之將來能夠繼承家業,但是多了個嫡子,這敏之將來就沒資格了,這樣一來,李未央肯定是希望這個孩子生不出來的。在李蕭然眼睛裡,李未央是個手段厲害的丫頭,說不定要使出什麼惡毒的手段,既然這樣,不如讓蔣月蘭住在她眼皮子底下,若是蔣月蘭有個什麼閃失,李未央第一個難以逃脫嫌疑。傳出去,謀害嫡母的罪名可是要殺頭的,李未央縱然再大膽,也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當然,在李蕭然的顧慮之中,家裡的其他妻妾也都是羨慕嫉妒恨,爲了鎮住他們,住在李未央那裡纔是最好的。縱然爲了維護自己的名聲,李未央也非要保護蔣月蘭不可。
李未央看着自己的父親,脣畔劃過一絲冷笑,這個老男人還是不瞭解她,她根本不在意他李家的家產,至於敏之,她的確是很關心。可是她如今手上的錢財足夠這孩子活兩輩子都用不完,何至於覬覦旁人的。更何況,敏之將來若是有本事,她替他設想再周到也是浪費,他若是沒有本事,她替他爭奪再多也是白搭。可惜,李蕭然不懂這個道理。
“未央,算是父親請求你,不過是騰出一個房間來而已啊,不要這樣小氣。”李蕭然竟然低聲下氣地道。
老夫人看着李未央,皺起了眉頭:“未央,我會每天派人去看着,想必不會出什麼事的。”
這麼說,老夫人也希望藉着自己的八字壓一壓鬼怪了。李未央微笑起來,道:“既然老夫人和父親都這麼說了,未央還能說什麼呢?只是照顧母親責任重大,未央怕是一個人負擔不來。若有差池——”
李蕭然道:“我這邊會派人專門守着,你放心吧,不會費你多大心思。”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如此,我便吩咐人趕緊收拾東側那個陽光充足的屋子,那裡最寬敞。”
李蕭然這才滿意地點點頭,道:“一切拜託你了。”事情圓滿解決了,李蕭然揮了揮手,管家從懷裡掏出銀袋子,雙手奉上給趙道士道:“這點錢先給先生補補身子,等我家小少爺降生後,另有大禮相贈。”
“實在太客氣了……”趙道士伸手拿了,卻看到李未央似笑非笑的眼神,不由打個寒噤,訕訕道:“那我就告辭了。”
下午,李老夫人便命羅媽媽親自帶着丫頭們替蔣月蘭收拾屋子,李未央卻留下白芷和墨玉看着院子,自己帶着趙月一路向談氏的院子而來。
趙月道:“小姐,那趙道長說的好像真有神通啊!”
李未央笑了笑,道:“神通?什麼神通?不過是裝作鬼附身,用袖子擋住我們的視線,牽動兩手上的透明絲線……”
“啊,那小姐怎麼不拆穿他?”趙月驚訝道。
“對方一計不成心生一計,我又何必拆穿呢?她在防着我向她的孩子動手,我也在防着她對敏之動手,不過是彼此防備罷了。她既然想要住進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成功的。”
“可是小姐,奴婢覺得夫人不只是想要住進來這麼簡單。”趙月這麼說道,可能是跟在李未央身邊久了,她看多了那些人狡詐多端的面目,總覺得蔣月蘭有什麼不妥,卻又說不出。
李未央卻只是微微笑起來,道:“不必管她。”說着,她已經進了談氏的院子。
談氏正在小佛堂裡唸經,李未央進去的時候,她正雙手合十跪在地上誠心祈求。她在求老天爺保佑她的一雙兒女,千萬平安幸福。
李未央看着談氏虔誠的模樣,又擡起頭看那端坐的菩薩,他慈眉善目,俯瞰衆生,可惜,從來不是萬物皆平等。她不由笑起來。對她而言,老天爺和神靈都不管用,她誰都不相信,她信自己,每一條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這個世上,人能夠依靠的,永遠只能是自己。
談氏仍舊在誠心祈求,她的言語隨着滿屋香火飄散,一回頭,卻看見李未央在屋子門口站着,她趕緊爬起來,道:“未央,你怎麼來了?”
李未央慢慢道:“大夫人要搬去我的院子住,所以羅媽媽帶了人在收拾,我嫌太吵鬧,就出來走一走。”
談氏的眉頭一下子皺起來,“她怎麼要住到你那裡,這不合規矩啊!”
李未央淺笑,“也許是我院子裡風水好?”
“你這孩子,怎麼也學的這樣敷衍我!”談氏不由嗔道。
“不過是說我的八字重,能壓得住罷了,沒什麼大事的。”李未央輕描淡寫地道。
“不!他們怎麼能這麼做!這簡直是——”談氏畢竟是個老實人,她實在說不出別的話,只是她覺得這特別的不妥。雖然她覺得新夫人是個好人,但爲什麼非要搬去和未央一起住呢?這讓她產生不好的預感。
“未央,夫人那邊你照顧不好的,自從懷孕以來,她不是嫌棄飯菜清淡,就是三天兩頭的動胎氣,她若是在你那兒,出了事情豈不是得你擔着?不可以,絕對不可以的!”談氏雖然心思單純,卻也覺得這件事情很不妥當,生怕女兒受到連累。
李未央微微一笑,道:“娘,不必擔心。這件事情是老夫人做主,她都開口了,我能推卻嗎?再者,大夫人住在我的院子,卻有專門的人照料,不必我做什麼的。”
李未央容忍李老夫人和李蕭然提出的無理要求,但她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可能的危機裡面,保護自己,纔是她首先要考量的。更何況,蔣月蘭越是上蹦下跳,在她看來不過是死的更快而已。可是不管李未央如何安慰,談氏都顯得憂心忡忡,李未央不再多言,仔細檢查了一遍這小院子裡的守衛,吩咐談氏身邊的人一定要仔細檢查四少爺的飲食和接觸的一切東西,這才離開。
晚上,蔣月蘭已經搬到了東邊的屋子,與她一起搬過來的,還有四個貼身伺候的丫頭和兩個經驗老道的媽媽,所以整個院子一下子顯得熱鬧許多。再加上那榮媽媽一直在拼命挑剔枕頭被套,挑剔茶水房間,從頭到尾就沒有一個她滿意的地方,恨不得將所有東西都換過一遍纔好,更是搞得這個院子雞飛狗跳,難以安穩。
趙月守在廊下,警惕地看着對面的動靜。榮媽媽冷淡地瞥了她一眼,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屋子裡,墨竹輕輕地熄滅了燭火,低聲抱怨了一句:“他們那邊實在是太亮了,點那麼多蠟燭照的小姐這邊都睡不着。”
李未央輕輕地躺在了牀上,沒有說一句話。
墨竹今晚值夜,被外面的喧譁聲吵得心頭火氣,不由壓低聲音道:“小姐,夫人這麼囂張,乾脆給她一點教訓好了!”
墨竹的意思是,要給對方一點教訓,當然,不至於讓她流產。可是暗夜裡,李未央冷淡地道:“做任何事情,都可能會留下痕跡,如若一不小心讓人抓住把柄,就得不償失了,畢竟,蔣月蘭如今住在我這裡,她出了什麼事,別人都會懷疑到我身上。”這也是李蕭然的真實意圖,真是個自私自利的老男人,李未央冷笑了一聲。
她在想,蔣月蘭到底想要做什麼呢?跟李蕭然一樣,想要藉着自己來保護她?還是怕自己謀害她?不,李未央覺得,沒這麼簡單。或者她是想要給彼此都找點麻煩,但一個懷孕的女人,尤其這個孩子還關係到她將來在李家的地位,她會拿這麼重要的孩子來冒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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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存稿箱留言的小秦:
讓三皇子蔣華歇一會兒吧,蔣月蘭放心大膽地向前衝!`(*n_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