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用過午飯,三人才同羅氏一道從延暉齋裡出來。凌遠萱走在前頭同羅氏說話,遠黛便放慢了腳步不急不緩的與蕭呈嫺在後頭走着。走不幾步,走在前頭的凌遠萱卻又過來,說是要同羅氏一道過去竹香院,就不與二人同回沁芳齋了,遠黛二人自是笑着應了。
眼瞅着凌遠萱母女去得遠了,蕭呈嫺才輕舒一口氣,頗爲無奈的回頭看了遠黛一眼,道:“我原先倒還是想同你們一道去觀音山上一炷香的,如今看來,卻是去不得了!”
遠黛心中正自想着老太君也不知會送了誰來自己屋裡,聞言之後,也只隨口道:“你不去也好,依我看來,我這位三嬸其實也不願你去,不過當着你的面兒,不好直說罷了!”
蕭呈嫺聽得一愕,忙問道:“妹妹這話卻是怎麼說來?”
遠黛見她滿面疑惑,不禁失笑搖頭道:“原來你竟真的沒看出來嗎?”
見蕭呈嫺點頭,她便解釋道:“我這位三嬸看着溫柔和善,其實卻是個再明白不過的人。譬如你與六哥之事,旁人身在局中或者還看不出,她這個旁觀者,怕早看得清清楚楚,只是礙於老太太與太太的熱切態度,不好潑她們冷水罷了!今兒這事,明擺着便是她不想你去,特特的推了太太與六哥出來,又明着直說觀音山姻緣最靈,好使你自己打退堂鼓呢!”
蕭呈嫺聽了這話,細細回想一番,不覺恍然道:“若非你提點,我竟真沒在意這些個!”她說着,卻又忍不住疑惑:“只是我卻仍是想不通,我便是去了,又於她何礙,竟至如此?”
遠黛櫻脣微彎,想笑卻又強忍了下來,半晌方道:“她既不願你去,你不去便是了,我看你這性子,原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況那觀音座前香火鼎盛,其實也不少你這一炷香!”
蕭呈嫺輕哼了一聲,卻道:“我本是可去可不去的,但如今她既不願我去,我還就非去這一趟不可了!真真豈有此理!”言下對羅氏此舉甚是憤憤。
遠黛看她神色,心下不禁更是好笑,畢竟道:“罷了!你就莫要鬧了!別人這一趟去,原是要相一相未來女婿的,你卻非夾在裡頭賭這氣作甚麼?”
蕭呈嫺陡然聽了這話,卻是不由大大吃了一驚:“相女婿?你卻又是從哪兒知道的?”
遠黛笑道:“早些時候,十妹妹憂心的樣兒,你也不是沒見着?我那嬸孃必是捨不得她如此,所以借了這個上香的由頭,想讓她們兩個見一見,也好安安十妹妹的心。”
蕭呈嫺聽着這話,心中其實也覺有些道理,但面上卻猶自嘴硬,當下斜乜了遠黛一眼,口中嗤笑道:“你這番話不過是自個兒臆測,怎麼便知就是真的?不行,我定要去看看!”
遠黛見她如此,心下也不免有些後悔自己一時口快。微微猶豫片刻,終究還是開口道:“我先也沒想那麼多,只是後來,見三嬸似不願你同去,才約略的猜到了幾分!”
蕭呈嫺想一想,心中仍覺不甚舒坦,當下不悅道:“你愈是說,我便愈覺這事不對!況她帶女兒相女婿,不肯帶我同去,卻怎麼便肯帶你去?難不成這裡頭也有什麼關竅?”
遠黛聽得好一陣無奈。蕭呈嫺平日原是個冰雪玲瓏之人,卻不料今兒卻偏偏鑽了牛角尖,自己已說到了這個地步,她卻還是不能明白過來。搖一搖頭,遠黛偏首看了一眼蕭呈嫺身後亦是一臉好奇之色的巧蘭:“巧蘭,我卻是要問你,今兒早間,你家小姐可照了鏡子沒有?”
巧蘭忽然被她點名,不覺有些迷惘的眨了眨眼,半晌才道:“早間梳妝時自是要照的!”
遠黛眸露調謔之色,點頭道:“照了便好!照了便好!”
這話說的原有些莫名其妙,但聽在蕭呈嫺耳中,她卻忽然便明白了遠黛話裡的意思。
羅氏有意借上香之名,讓凌遠萱與陸維傑見一面,心中當是希望這對少男少女相互留個好印象,若能一見鍾情,那更是再好不過。而在此之中,羅氏自是不願凌遠萱身邊出現一個太過出色,甚至可能導致喧賓奪主的人物,因此纔會拿了凌遠清做幌子來打消自己同去之意。這般一想,蕭呈嫺這才忽然明白,羅氏之所以要帶遠黛同去,怕也正因遠黛容貌平平之故。兩姊妹一個嬌美,一個平凡,相襯之下,平凡者自是近乎醜陋,而姣美者便也因此愈顯出色。
撇了撇嘴,蕭呈嫺白遠黛一眼,道:“也虧了你這彎彎繞繞的心思,只一句話便想了這許多東西出來!如今想來,也莫怪我大哥早早便使我離你遠些,免得來日吃了你的虧!”
明瞭了羅氏之意後,蕭呈嫺的第一反應自是氣憤。然氣憤之餘,爲了不使遠黛因此難堪,她卻也只能岔開話題,若無其事的說起其他。雖然遠黛似乎並不在意這個。
遠黛一笑,卻道:“從前他一心使你離我遠些,你卻只是不聽他的,如今卻又在我跟前發這牢騷,真真是豈有此理!”對羅氏,她並無氣惱之意,畢竟羅氏做這一切也都爲着女兒。
蕭呈嫺聽了這話,便也一笑而過。二人又走幾步,蕭呈嫺忽然便又嘆了口氣道:“也不知道姑奶奶會將哪個丫頭給了你?”觀音山一事,於她其實不關痛癢,之所以提起,不過是想提前告訴遠黛自己的打算,而蕭老太君指給遠黛的丫鬟纔是她心中真正擔心的。
她此去綠萼嶺,可不單單只是爲了賞梅。
遠黛微微苦笑了一下,心下也覺甚是無奈,只能嘆了口氣。
與蕭呈嫺在沁芳齋門口別過,遠黛自回西廂,文屏便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頭。
二人回屋坐下,翠衣見着,早沏了茶來。文屏猶疑的看着默坐飲茶的遠黛,半晌終是輕聲問道:“小姐,老太太那裡……”
遠黛一笑,平淡道:“老太太一片好意,卻是拒絕不得的,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文屏點頭表示明白後,卻又問道:“那小姐屋裡的東西……”
遠黛聽了這一問,卻是不由的嘆了口氣,半晌才道:“這屋裡的東西就不必折騰了!等老太太那邊的人來了,你便多長個心眼,時時防着她吧!”她這屋裡,稀罕物事不少,譬如那冰藍幽曇等物。然這些東西,除卻沅真外,她卻不放心交給任何人,哪怕是周姨太。
可如今沅真在府外,這一時半會的,雪又未化,若使人送出去,怕是難免更要引人疑竇。
文屏默默點頭,面上神色委實算不上好。遠黛朝她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守着自己,侯文屏去後,遠黛便自歪在炕上,出了一回神。對於今兒蕭老太君的舉動,她心中其實是頗爲不解的,不解於老太太爲何不早不晚偏要在這時候安插個人來自己身邊。
難道老太太竟已猜出了自己的打算?遠黛想着,旋又覺得不可能。真正知道自己打算的,如今的凌府內只有蕭呈嫺與文屏兩個,而她確信,這二人絕無可能將自己的打算說出去。
而遠黛更不以爲,蕭老太君在知道此事後,還肯答應蕭呈嫺放她前往綠萼嶺。
這般一想之後,遠黛心中忽而便是一震,若然老太君並不知道此事,卻仍要差一個丫鬟過來自己身邊,那隻怕就剩下了最後的一個可能——此去綠萼嶺別院,老太君另有打算。
甚爲無奈的搖了搖頭,遠黛放棄了繼續深思下去的打算。如今她手中並無絲毫線索,即便再如何思慮縝密,怕也難有結果,既如此,倒不如省些精神,將來只見招拆招便是了。
才一放下心思,遠黛便覺倦意上頭,她也懶得喚人,便自歪在炕上睡了。朦朧中隱約覺得有人拿了薄被蓋在了自己身上,該是文屏吧!遠黛暗暗想着,卻睡得愈發的香了。
及至一夢醒來,遠黛也懶怠睜眼,便自漫聲喚道:“文屏!”
這一聲才自出口,身側便有人應着,且走上前來扶了她笑道:“小姐醒了!”
遠黛聽這聲氣似有些耳熟,卻絕非是文屏的,不覺暗吃一驚,忙睜開雙眼,才一瞧見身側扶着自己的那人,她便不由一驚,下一刻,已很快笑道:“文屏這丫頭也是,怎麼竟讓姐姐守着我?真真是該打!”乍一眼瞧見杜若,她便立時明白過來,敢情蕭老太君要給自己的那個丫鬟,竟是杜若。只是她雖明白過來,面上卻還若無其事的作出詫異之色來。
並不出她所料,杜若聞聲,便自抿脣一笑,道:“小姐若這般說,卻叫杜若容身不得了!”她說着,便站直了身子,中規中矩的對遠黛行了一禮:“老太太如今已將我給了小姐使喚了!”
遠黛聽得連連搖頭,畢竟蹙眉道:“不瞞姐姐說,今兒老太太不論遣了誰來,即便是個纔在老太太跟前待了一個時辰的粗使丫頭,我心內也只有感激的份。而唯獨是姐姐,我卻是萬不敢留的!”見杜若似有言語之意,她忙擡手止住杜若,又道:“姐姐在老太太心中的地位,旁人不知,我們這些個孫女卻是再明白不過的!還請姐姐回去,將我這話告訴老太太。求老太太千萬收回成命,莫要折了我這個做晚輩的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