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如的坐在綠楊苑內,嶽堯睨向一邊端坐不動的初煒:“你就沒什麼想說的?”他不無興味的帶笑問道,流光璀璨的鳳眸之中滿是探詢之色。
銳眉稍稍一揚,初煒轉眸只是目不轉睛的看他,卻是看了許久許久,直看得嶽堯臉也僵了,笑也凝固了,他才譏嘲的開口道:“嶽老三,你確定你沒投錯胎?”三人之中,蔣琓最是年長,初煒行二,而嶽堯最幼,私底下彼此稱呼起來,不時也會以排行相稱。
這話來的突兀,嶽堯一時沒明白過來,不免詫然問了一句:“什麼?”
斜他一眼,初煒冷淡而毫不客氣的吐出四個字:“三姑六婆!”
陡然聽得這話,嶽堯的第一反應竟是瞄了一眼正自坐在上首,慢慢啜飲着手中清茶的百里肇。以他對初煒的瞭解,又怎會不知這“三姑六婆”四字,指的怕不僅僅只是自己。
彷彿全沒聽出初煒的言外之意,徑自神色自若的放下手中茶盞,百里肇道:“這個秦同旭,倒也有些意思!”言語之中,竟是不無讚譽。
嘿嘿一笑,嶽堯點頭附和道:“與那些一心攀龍附鳳,恨不能將自家爹孃也拿來秤斤論兩的汲汲營營之人相比,這秦同旭確是不錯的!”一面說着,已似笑非笑的看了初煒一眼。
初煒不答,面上更看不出什麼表情來。
微微頷首,百里肇轉向初煒。簡單吩咐道:“我那大哥若是來了姑蘇,問起緣記時,你便回他這緣記乃是你的!”百里肅此來姑蘇。固然是受命前來視察江南水道,但也難說不會順道做些什麼。而他所以有意娶秦晚爲妾,極有可能便是一種謀劃。百里肇相信,若百里肅真有此意的話,只怕緣記也不免會牽涉其內。
話入正題,初煒便也收斂了譏誚神色,點頭應道:“我明白!”
說過了正事。百里肇卻又自若的將話題重又岔了回來:“秦晚,我看着不錯!我想……若然初雨在天有靈,見了她。也會爲你高興的……”
似乎怔了一怔,好半晌,初煒才點頭答了一個“是”字,面上神色一時變幻。
不再多說什麼。百里肇伸手。從桌上那塊墨玉鎮紙的下方抽出數張紙箋遞了給初煒:“這是你要的酒方!”謝過一聲之後,初煒默默起身,接過了紙箋,卻是看也沒看一眼,便將之收了起來。簡單的朝百里肇一禮,他也並不多說什麼,轉身退了出去。
見他去了,嶽堯少不得也起了身。告辭出去。
二人前腳纔剛離去,屋內的屏風後頭。便傳來了三下輕叩,一道娉婷的身影旋款款的走了出來,而後卻在百里肇對面坐了下來,屏風後頭走出的這人,可不正是遠黛。
“王爺在想初雨?”她平靜的問着,明眸通徹如水,彷彿能看透人心一般。
凝眸與她對視,半晌,百里肇方頷首道:“許是因爲舊傷將愈的緣故,最近這陣子,總會無緣由的想起許多往事來!”他慢慢的說着,深邃如海的眸中隱隱透出幾分傷懷。
以手支頤,偏頭仔細打量百里肇良久,遠黛突如其然的問道:“王爺有沒有後悔過?”
這話來的沒頭沒腦,但百里肇仍是聽懂了,不自覺的微微一笑,他道:“後悔?有吧!不過應該不像你所想的那樣!”
蛾眉微斂,遠黛也不言語,妙目卻仍凝睇,彷彿在等百里肇接續的解釋。
“若是沒有初煒、沒有蔣琓……”百里肇語聲淡淡:“那麼……也許再過個二十年,大週會有一位初淑妃吧!”說着這話的時候,他的思緒卻已不由自主的飛到了許多年前。
初雨,絕非是那種傾國傾城的絕色女子。她是姑蘇人,容貌長相也就是那種極爲標準的江南女子,精緻的瓜子臉,水一般的肌膚,明澈的眼,瓊鼻如玉,一點櫻脣。而她的性子,乍看之下,也與她的容貌很是相符。初雨,並不太愛說話,雖然也遠算不上寡言。
直到如今,百里肇想起她時,最深刻的一幕,卻還是她靜靜跪在自己面前,語調平靜的道:“除非我死,絕不離開!”蔣琓立在她身後一步遠的地方,面色蒼白如紙。
初雨,無疑是執拗的,執拗到根本無人能夠改變她的心意。而她也是守信的,從她到他身邊的第一天起,到她死在他的懷裡的那一刻,她確實從未離開過。
時至今日,一想到初雨這個名字,百里肇仍有一種心如刀絞之感。他或許從未愛過她,但毫無疑問的,他這一生,都無法忘記她,不論何時,無論何地!
“初淑妃?”若有所思的重複着這三個字,遠黛不自覺的搖了搖頭。她知道,百里肇之所以會說出這麼一句話來,是因李淑妃的緣故。而事實上,正如百里肇所言,若初雨不是初煒的妹妹,若她不是蔣琓所傾心的人,只憑她在百里肇身邊這麼久,又對百里肇如此深情,納她爲側室,不過是早晚的事。登基之後,給她一個位分,也是毋庸置疑的。
“若是……再給你一次機會呢?”壓下心中微微泛起的酸味,遠黛追問着。
失笑的看她一眼,百里肇擡起手來,很是自然的點了一點遠黛精緻挺翹的鼻尖,言語中自然的帶了幾分笑謔:“倒是難得見你如此追問不休!”
被他這麼一點,遠黛不免有些赧然,拍開他的手,微怒的白他一眼,她終究沒再問下去。
反手握住她的玉手,百里肇輕吁了一口氣:“人生……終究不能重來……不是嗎?”遠黛爲之默然。注目看她,百里肇溫淡道:“眉兒,我只能說,我並不後悔!”
“不後悔?”遠黛微詫的擡眸看他,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稍稍收緊了手掌,更緊的握住了她的手,百里肇徐徐道:“即使只爲遇到你,我也並不後悔!”不後悔從前對父皇的信任,只因他畢竟是他的父親。
不後悔一直沒能給初雨她想要的,是因初煒,也因蔣琓。更因爲他很明白,即使娶了初雨,他也還是不能給她她真正想要的。能給她那一切的,只有蔣琓。
只是可惜,初雨太過執拗。執拗到根本看不明白這一點。
不後悔這幾年的蹉跎,只因最終,他能遇到她。
人生本來無可後悔,何況如今的他,也並無值得後悔之處。
震驚擡眸,愣愣的看向百里肇,遠黛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二人四目相對,彼此眼中,倒映着的,都只是對方的身影,清晰而又模糊,卻又似真似幻。
…… ……
秦氏兄妹再回到綠楊苑門前,卻只見沅真神色安然的坐於橋欄上,手中卻捧了一枝半綻的荷花。花容人面相映,卻愈發顯得沅真容顏秀雅,清麗絕俗。
乍一眼見她如此,倒不由的秦同旭不多看了一眼。那邊秦晚已快步的走了上前,叫了一聲:“袁姐姐!”含笑的擡起眼來,見二人過來,沅真不免回以一笑。
“都商量好了嗎?”她柔聲的問道。
秦晚點頭,見自家四哥一聲不響,不免回頭叫了一聲:“四哥!”目光落在秦同旭有些發癡的臉上,秦晚不由的唬了一跳,忙伸手推了他一把。
秦同旭一驚,這纔回過神來,臉上也不免有些微微發熱,神情更見尷尬。
迅速斂卻笑容,沅真纔要再說什麼的時候,那邊竹簾一動,初煒卻已當先的走了出來。一眼見他出來,秦晚早紅了臉兒,便連手腳也覺有些無處安放。
默默看她一眼,初煒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淡淡開口問道:“可都商量好了嗎?”語氣裡頭,卻沒了先前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
覺出他的不同,秦同旭心下不覺有些詫異,正斟酌着該說些什麼好,初煒身後的竹簾卻又一動,嶽堯已跟着走了出來。見衆人都堆在房門口,他倒忍不住笑了出來,當即開口道:“此處乃是王爺居所,我們還是借一步說話吧!”
衆人也覺這話有理,當下並無異議,各自答應一聲,已往九曲橋行去。堪堪走到一半,嶽堯已向秦同旭問道:“秦兄可考慮好了嗎?”對秦同旭,他一直也是無可無不可,但纔剛聽了秦同旭頂着百里肇淡漠目光說出的那一席話,對他倒是大有改觀,語氣也客氣了不少。
沉默片刻,秦同旭方淡淡道:“舍妹已決定了!秦某自也無話可說!”
見初煒一徑沉默,嶽堯也只得陪着秦同旭說了下去:“既如此,這事就這麼定了吧!”口中說着,他已擡了眼去,仔仔細細的看了一回初煒,最終卻還是一無所得的嘆了一聲道:“你身上可帶了什麼物事沒有?先取出來,也好作個信物!”
初煒沉默,就在衆人都以爲他根本不會有任何迴應的時候,他卻終於擡起手來,扯開衣領,在脖子上輕輕一扯,已拽了一根紅繩懸掛的玉佩拋給了嶽堯,而後也不言語,掉頭去了。
微怔的注目看向手中這塊羊脂芙蓉雙魚珮,嶽堯面上竟頗有些不可置信,良久,他才搖了搖頭,將那玉佩遞了給秦晚:“這個……你仔細收着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