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這話,遠黛方纔猛然醒悟過來。敢情蕭府所以退婚,竟是因此。愣了一愣後,她纔出口反問道:“這之後,王爺遣散府內所有姬妾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嗎?”
淡淡揚眉,百里肇道:“那陣子我心情原不甚好,這事一出,我心中更覺不耐,遣散她們一則是爲了耳根清靜,二則也讓這府裡少些居心叵測之人!”
言下不無暗指這些姬妾多是宮中各處送來的耳目眼線之意。
默默想了一刻,遠黛才嘆了一聲:“王爺又怎敢肯定這些姬妾裡頭就沒一兩個真心之人?”
似笑非笑的凝眸看她,百里肇道:“王妃話裡這意思,倒彷彿有勸我將她們重新召回之意?”
覺他這話似有言外之意,遠黛哪肯接這個口,因撇嘴道:“當日遣了她們走,本是王爺的意思,如今接她們回來,自也該由王爺作主,我卻怎麼敢做王爺的主?”知道了這件事後,遠黛的心情又如何能好得起來。爲了女兒的將來,蕭燦可以毫不猶豫的登門拒絕這門婚事,相比之下,凌府衆人的做法,卻委實令人齒冷。一直以來,遠黛都沒真正將凌府衆人視作自己的親人,然而忽然得知此事,卻還是讓她頗覺心中不暢,言語便也有些尖銳。
百里肇仿若未覺的搖了搖頭:“遠黛這話卻是大錯特錯!說起來,你如今既爲王妃,這內院之事自該由你做主,接不接回她們。只在你的一念之間,其實不必問我什麼!”
聽他這麼一說,遠黛自己想了一想。卻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四年多了,也不知當初遣了出府的姬妾還有多少在等着王爺接她們回府?”凌府之事,雖讓她不快,但這事與百里肇其實全無干系,她自也不好將不快發泄在百里肇身上,當下也便若無其事的說起了其他。
神色淡靜的微微一笑,百里肇道:“也還有這麼七八人吧!”
眸光輕輕閃動。遠黛又追問了一句:“我如今倒想知道,當日王爺一共遣了多少人出府?”
百里肇揚眉定定看她,看得遠黛大不自在。心中更深悔自己實在不該一時好奇竟問起這事來,他才笑了笑,若無其事道:“總也有二十七八人吧!”
遠黛聽得蛾眉微揚,半晌點頭道:“王爺倒真捨得!”這話淡淡道來。卻也聽不出究竟是譏嘲還是讚佩。百里肇也不言語。只若無其事的拈了一瓣落於肩上的荼靡花瓣悠然的看着。
注目看他良久,遠黛卻是忽然的問了一句:“對於退婚之事,王爺心中可曾後悔過?”這個問題,她先前就想問了,只是自覺突兀,卻是一直到了這會兒才覷機問了出來。
“後悔?”脣角微揚,百里肇平靜道:“早前這門親事若是成了,現如今我又怎能遇見你!”
這話說的語焉不詳。卻仍讓遠黛粉靨生暈:“王爺只管放心,多則半年。少則三月,我比令王爺恢復如初!”她竭力的讓自己的語調顯得平靜而無謂,卻有意的避開了百里肇的視線。更將百里肇那原本模棱兩可的語意定格在了他那不良於行的雙腿上。
百里肇只是笑笑,倒也並不過分相強,只道:“我已吩咐了,打算與你一同過去綠萼嶺小住一些時日。這府裡的事兒,你可考慮考慮,看該如何處置才合你心意!”
聽他這麼一說,遠黛這纔想到眼前卻還有這樁事要辦。微微點頭,遠黛道:“內院之事,先時我已同王爺說過,是打算讓杜若管着。王爺若無異議,這一二日,我便讓錢嬤嬤將對牌交上來。左右我身邊丫鬟甚多,便讓杜若留在王府也無妨!”
點一點頭,百里肇道:“那就這麼辦!錢嬤嬤如今年紀也不小了,早該歸家頤養天年!”
遠黛一聽這話,如何還明白不過來,當下點頭道:“說起來,這幾年錢嬤嬤悉心照管內院之事,便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必厚厚賞賜,令她安逸富足的度過餘生!”
欣然一笑,百里肇道:“遠黛辦事,我自是放心的!”
二人回了澄懷居,纔在屋內坐了,那邊文屏卻已走了進來。遠黛倒也並不避諱什麼,見她回來,便自開口問道:“可曾見着蕭小姐沒有?”
文屏本來還想着是不是要回話,這會兒聽遠黛這麼說了,倒是省了猶豫,當即應聲答道:“自是見着了!蕭小姐看了信後,只是笑了笑,使我轉告王妃,說是多蒙王妃掛懷,又說……王妃的好意,她心裡都明白!”
遠黛深知蕭呈嫺的性子,因此寫那信時,卻是全無任何勸告之意,只是簡單的將事態一一告知給蕭呈嫺,而蕭呈嫺令文屏轉告的這幾句話卻是絲毫不曾出乎她的意料。
不自覺的嘆了口氣,遠黛擡手,意興索然的揮手示意文屏退下。
……?……
一切果然不曾出乎百里肇的意料,三日之後,羅起東在受了一百杖刑之後,被放出了內務府地牢,於此同時,他也被剝奪了武狀元與宮廷侍衛的身份,並判發配北疆充軍。
遠黛得了這個消息,卻不由暗暗嘆了口氣。
大周宮中,最是不缺的,便是心思玲瓏、善於鑽營之人。他們既知羅起東所以能夠如此從輕發落,是因百里肇的緣故,又怎敢怠慢得。因此羅起東所挨的這一百杖刑,看着甚重,其實卻都是些皮肉傷,並不傷筋動骨,回去只略養幾日,便可痊癒。
照規矩,羅起東受過杖刑後,是該關押收監的。但在一衆人等或有意或無意的縱容之下,幾名太監將羅起東擡了,出了宮門,交給了早得了信,此刻正在外頭候着的遊方信與丁一鳴二人。二人得了消息後,早僱了一輛馬車在宮門口等着。見人被送了出來,少不得急急迎了上去,接過軟兜,小心的將羅起東安置在馬車內。
那邊擡了人出來的太監猶自緊走了幾步,叮囑道:“二位大人切切記得,七日之後巳時初刻,平京北門十里長亭處會有差人候着羅大人一道啓程往北疆,萬萬不可記錯了時辰!”
遊方信與羅起東素來兄弟情深,出了這事後,心中本就爲羅起東不服,聽得這話,不覺大是惱怒,瞋目便要發怒,虧得一邊丁一鳴眼尖,見他如此,少不得一把拉了,且陪了笑對那太監道:“公公放心!我等二人必定謹記在心,斷不會誤了公公的事!”
那太監這才點了頭,及見遊方信面色鐵青,不免搖了搖頭,道:“遊大人,咱家這也是當差,遊大人心中氣惱,咱家自是明白,不過咱家可也不是遊大人的受氣包。還望大人剋制些纔好!至於羅大人,他若不能準時到那十里長亭,屆時也自有人追捕,其實卻與咱家無關呢!”
遊方信如何不知他所說的乃是實情,然而這太監這一番陰陽怪氣的話,卻仍讓他幾乎不可自持。丁一鳴見狀,少不得伸手緊緊抓住他,又陪了笑同那太監打了幾句哈哈,取了銀子與了那太監,這纔打發了那太監走了。
二人僱來的這輛馬車本不甚大,羅起東受刑之後,又不能坐起,只能趴臥車上,丁、遊二人一左一右的坐着,頓時便覺擁擠不堪。馬車緩緩往前,一直趴臥着的羅起東勉強擡頭,衝着二人笑了一笑,啞聲道:“我懷裡有藥!”
遊方信默不作聲的伸了手,從他懷中掏出一個青布裹着的小包,打開看時,卻見裡頭包着數粒蠟丸:“你身邊怎會有藥的?”他一面問着,一面已碾碎了藥丸外頭的薄蠟,又捏碎了丸藥,仔仔細細的爲羅起東敷上。那藥倒是出奇的靈驗,纔剛敷上,那傷口處的出血便已止了。
徐徐吐出一口氣,羅起東道:“我想,這藥該是睿親王妃令人送去地牢的!”
聽得睿親王妃四字,丁、遊二人不覺各自一怔,丁一鳴更詫然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這藥原是睿親王府的徐青送來與我的!纔剛送來之時,那青布上頭還帶了些許的香氣,這香,就是當日我等三人往見睿親王時,一鳴兄身上所沾染的那種異香!”
敷了藥後,羅起東的精神明顯好了一些,嗓子也不似先前那麼嘶啞了。
丁一鳴默默,面上神色卻無由的有些古怪。遊方信卻在沉默片刻之後,低聲的道:“此次你能得以順利脫身,也是多虧了這位睿親王妃!只是……只是姑母那邊……”他吞吞吐吐的有些說不下去了。羅起東之母爲了二人的前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然而羅起東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怎由得丁一鳴不心中悲慼,深感無顏面對羅母。
他這裡心下鬱郁,那邊羅起東卻全不當一回事,笑了一笑後,羅起東道:“其實去了北疆也好!這宮裡,到處都是蠅營狗苟,也真是不適合我!依我看來,與其混吃等死的留在宮中,倒不如便往北疆去,或者真能搏出一場大大的富貴來也未可知!”
只是他口中雖說着這話,心中卻仍不由自主的泛起一絲悲涼來——此去北疆,該是相見無期了吧!即便將來,我真能出人頭地,沒有了你,這一切於我,也不過是一場空泛罷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