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聽得這一聲,三人不覺都是一驚,互視一眼之後,心下雖都覺詫異,卻仍迅速起身,快步的迎了出去。這之中,遊、丁二人不知內情,自是不會多想,惟獨羅起東,乍然聽得蕭呈燁來了,心下卻不由好一陣慌張,行止之間,不免比遊、丁二人落了一步。
三人租住的這座小院本來不大,走不幾步,便到了門口。丁一鳴上前一步,拉開門閂,打開了略顯陳舊的兩扇黑漆木門。門外,蕭呈燁青衫儒巾,便裝而來,身邊更只帶了一名小廝。
見着三人出來,忙笑着一拱手:“蕭某不告而來,是爲冒昧,打擾三位之處,還望多多包涵!”
丁一鳴三人開門時見他行禮,少不得匆匆還禮,還不及言語之時,卻聽他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忙自回道:“蕭兄客氣了!”丁一鳴與遊方信二人眼中只見蕭呈燁,說這話時,自是異口同聲。羅起東則不然,他這會兒心中正自惴惴不安,反應速度自然也便不及遊、丁二人,卻是等二人這話已說完了,他才陡然醒悟,於是這句“客氣了”便明顯比二人要晚了許多。
覺出他的異處,遊、丁二人不覺各自錯愕,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他一眼。羅起東本就有些心虛,被二人這一看,不免更是侷促,端正的古銅色臉膛上也泛出了些許血色。
他這表情看在遊方信眼中,遊方信心中便不由的咯噔了一下。他本就是聰明人,又與羅起東自幼一道長大,論起對羅起東的瞭解,自是遠遠勝過丁一鳴。此刻見羅起東如此神情,他哪還不知道,蕭呈燁此來,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了。而這件事。應該正與羅起東有關。
他這裡正自暗暗揣測,那邊蕭呈燁已輕笑的開了口:“三位竟不請我進去坐嗎?”
這話一出,三人不覺又自對視了一眼。他三人原是從患難之中一起熬到如今的,登第之後又同住在這座小院裡頭,彼此之間早是情誼日深,只一個眼神,便已明白了彼此的心思。
笑着朝蕭呈燁拱一拱手,丁一鳴歉然笑道:“蕭兄乃是貴客,蝸居簡陋,難以待客!蕭兄若不棄嫌。這青柳巷頭上,卻有一家醉客居,雖登不得大雅之堂。倒也堪可待客……”說到這裡,丁一鳴語聲便自一頓,更以徵詢的目光看向蕭呈燁。
蕭後雖有意將蕭呈嫺嫁與與寧親王,但因寧親王妃新薨不久的緣故,這事暫時卻還不宜宣揚。而蕭呈燁此來拜訪。爲的,也只是從羅起東口中掏出一句實話,其實倒也並不如今緊迫。
因此上,聽了丁一鳴這話之後,蕭呈燁只稍稍沉吟一刻,便自爽然笑道:“也好!不過我有一言。還請三位務必允了我!否則這醉客居卻還是不去的好!”
丁一鳴聽得哈哈一笑,便道:“蕭兄只管說來便是!”
蕭呈燁道:“今日我來,原是冒昧打擾。因此這醉客居,卻需由我做東!三位意下如何?”
與遊方信對視一眼後,丁一鳴方朗聲笑道:“蕭兄好意,我等三人又怎能不識擡舉!便依蕭兄!”平京居,大不易。三人如今雖都已出仕,然翰林院薪俸甚薄。根本不足度日,虧得羅起東爲宮廷侍衛,收入甚豐,這才勉強支撐住了三人的開銷。因此這會兒丁一鳴等聽蕭呈燁這話,便知蕭呈燁這是體恤衆人拮据,有意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丁一鳴原不是拘泥小節之人,否則當日也不會接受羅起東的好意,與羅、遊二人一道入住文宣閣。況在他想來,早前既已受了人家大恩,也便不再多欠這些小惠了。
見三人爽快應允,蕭呈燁也不覺展顏一笑,當下作個手勢,笑道:“還請三位帶路!”
三人邁步出了院子,便往巷口行去。行了約莫百十來步,便見前頭一間不大不小的酒樓,入目處,酒旗飄展,赫然正是“醉客居”三個龍飛鳳舞、筆劃銀鉤的大字。
不自覺的微微眯了下眼,蕭呈燁笑道:“這三個字,我瞧着倒是眼熟得緊!”
丁一鳴哈哈一笑,當仁不讓道:“倒叫蕭兄見笑了!這幾個字,正是小弟所書!”
他是今科狀元,這個身份在蕭呈燁等世家子弟看來,或者不足道,但在平京百姓來說,一位狀元郎的題字,卻還是很值得誇耀一番甚或當作傳家之寶的。
丁一鳴三人從前曾在蕭府住過一段時日,因此蕭呈燁對三人的脾性都甚爲了解,此刻聽了這話,倒不由笑了出來:“丁兄這性子,倒是灑脫如初!”蕭呈燁世居平京城,蕭府又多有門客,因此他對歷代寒門進士纔剛入仕時的拮据頗有了解,自然知道,丁一鳴這“醉客居”三字,絕不會是白給人寫的。只是見他如此灑脫,全無掩飾之意,卻還忍不住心生親近之意。
當下四人哈哈一笑,並肩往醉客居行去。醉客居門前早有小二迎了出來,見得幾人,忙自上前行禮:“三位爺安!這位爺卻是誰,怎麼往日從不曾見過!”
丁一鳴笑應道:“劉小二,莫多問,只喚他作蕭爺便是了!”
那劉小二跑了十餘年的堂,早練就出一雙如炬的眼神兒,一見蕭呈燁通身的氣派,便知絕非尋常人家出身,忙自殷勤的上前一步,行禮笑道:“蕭爺安!”
朝他擺一擺手,蕭呈燁淡淡笑道:“給我們挑個雅間兒,酒菜只撿你們這裡最好的送來!”劉小二一聽這話,更知這位蕭爺身份非俗,當下忙忙的應着,引了衆人往二樓去了。
這刻兒酉時已將盡,正是食客最多的當兒,這醉客居也是高朋滿座,熱鬧非常。劉小二帶了衆人上樓,卻挑了一個最是清靜潔淨不過的雅間請衆人坐了,同衆人告了罪,這才匆匆的去了。不一時,已先奉了茶來。丁一鳴等人早知蕭呈燁此來,必定有事,但見蕭呈燁不說,他們卻也不好發問,當下只撿些趣事閒閒道來,兩下里倒也說得投緣。
本來依着丁一鳴的性子,是必然會將近日聽得的有關秦統領有意招羅起東爲婿之事說出,好來打趣羅起東一回。但見羅起東今日表現甚是反常,又想着蕭呈燁此來不會無事,終於還是閉口沒有提及此事。一時劉小二送了酒菜上來,正如丁一鳴事先已說了的,這醉客居酒菜雖都是些家常便飯,但滋味甚爲清鮮,器具也算雅潔,用以待客,確已足矣。
這一頓飯,便在丁一鳴、遊方信等人的談笑風生與羅起東的魂不守舍中度過了。及至吃飽喝足,衆人起身出了醉客居時,蕭呈燁才自朝羅起東一笑:“我有幾句話,想與羅兄單獨說說!”
丁一鳴二人早些時候便已猜到蕭呈燁此來爲的乃是羅起東,此刻聽得這話,愈發驗證了心中所想,當下各自一笑,謝過了蕭呈燁後,便自先一步往小院走去。將將行到小院門口,丁一鳴回頭看時,卻不見蕭呈燁與羅起東二人,這才停步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遊方信。
那邊遊方信卻已擰眉道:“也不知蕭世子有什麼事情需與起東單獨說?”言下不無擔憂。當着蕭呈燁的面,三人雖與他稱兄道弟,但心底裡終究仍覺與蕭呈燁隔了一層,因此私底下仍是尊稱他爲蕭世子。
靜靜出神一刻,丁一鳴終究嘆氣道:“等起東回來,我們自然便知道了!這會兒多加猜疑也只是惘然!”口中說着,他已上前一步,推開了小院大門。
蕭呈燁與羅起東與遊、丁二人走的其實也是同一條路,不過二人有意放慢了腳步,而這會兒天色又已暗沉了下來,隔了數十步外,自然便也看不清後面二人了。
默默行了一刻,羅起東終於停下腳步,輕聲的道:“世子的意思,我已明白了!這事原不過只是我癡心妄想!我……”
他還待繼續往下說,卻被蕭呈燁淡淡打斷:“羅兄誤會了!我今兒來,只爲問你一句話!”
羅起東聽得一怔,面上便也自然的現出了幾分迷惘之色:“什麼話?”他疑惑問道。
凝眸深深看他一眼,蕭呈燁陡然問道:“羅兄可怕死嗎?”
“死?”迷惑的重複着這個字,半晌,羅起東才搖了搖頭:“自打開始習武的第一天,我就沒怕過死!”當年他選擇棄文習武,便早抱定了來日馬革裹屍的決心。如今他雖在宮廷爲侍衛,但卻很清楚的知道,邊疆戰事一緊,他們這些寒門出身的侍衛,免不了是要上戰場的。
“你可知道,皇后娘娘已爲呈嫺選定了一門婚事嗎?”岔開話題,蕭呈燁徑自的問着。
陡然的驚了一下,羅起東猛然擡頭,失聲問道:“是誰?”這話才一出了口,他便猛然意識到自己的孟浪,面上便也不由的現出了窘色。好在夜色深沉,倒也遮去了他的窘態。
“是寧親王!”蕭呈燁淡淡的答,目光卻自一瞬不瞬的盯着羅起東。
高大的身軀不自覺的輕顫了一下,好半日,羅起東才輕聲的道:“也只有親王貴胄,才能配得上她吧!”他這話說的聲音極低,甚至近乎於喃喃自語,更暗藏無盡的失落。
“呈嫺她心中並不願意!”蕭呈燁語調依舊淡淡:“所以,那一日,她纔會搬了你出來,想要應付過這事去!”
應付?原來只是應付嗎?羅起東恍惚自問,心中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只是空落落的,彷彿少了一些什麼,整個人也有些輕飄飄的,似乎有些東西已徹底的離他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