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無擔心的看着已自靜坐良久的遠黛,文屏終究上前,低低的叫了一聲:“小姐!”
她的聲音不大,卻仍讓遠黛陡然的驚了一下。?快來吧,.!驀然擡頭,瞧見文屏之後,遠黛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旋淡淡問道:“這會兒姨娘可好些了沒有?”
文屏仔細觀察着遠黛的面色,而後才小心應道:“看着還有些失魂落魄的,不過紅英、紫羅兩個伏侍了姨娘這許多年,是一定能照顧好姨娘的!”
點一點頭後,遠黛並沒多說什麼。從周姨娘口中得知的這一切雖然並不出乎她的意料,卻仍她心中頗生喟嘆,也令她深感疲憊,疲憊到甚至不想說一個字。
文屏心中其實頗有些不安。畢竟錦兒這事,乃是她替遠黛打聽的,一想到這事可能與自家有關,怎由得她不心生懼意。遲疑一刻,她還是忍不住道:“小姐,姨娘她……”
彷彿沒料到文屏還會開口,遠黛不無詫然的擡眸看向文屏。待到發現文屏瞳孔之中暗藏的擔憂之後,她才瞭然的搖了搖頭:“不必擔心!不會有什麼事兒的!”
她雖沒有解釋什麼,但有這麼一句,卻已讓文屏徹底的放下了心。在遠黛身邊愈久,她對遠黛便愈發的有信心,那是一種幾乎可以算是盲目的信心。
…………
時入五月,婚期愈近,整個凌府上下便愈發忙碌。然而這份忙碌卻顯然與春暉園並沒有太大的關係。蕭老太君的日子仍是一如以往的清閒自得。
斜歪在紅木山水屏貴妃榻上,任雲樺輕輕的給她捶着腿,一雙因上了年紀而略有些渾濁的老眼微微眯起,蕭老太君的神色無疑是愜意的。對於雲樺,她最滿意的,也就是她捏腰捶腿的本事。稍稍挪動了一下右腿,蕭老太君微微感慨的道:“人老了。這腿腳也就不行了,纔剛不過是隨便出去走了幾步,回來竟就覺得酸酸的了!”
雲樺聞言,不免擡頭笑道:“老太太這話可不又是在挖苦我們這些丫頭了!”
蕭老太君呵呵一笑,纔要說什麼之時,立在她旁邊伏侍的另一名丫鬟名喚彩雲的已接口道:“可不是!今兒早間這隨便走的幾步,在老太太才只腿腳發酸,可不知我們走的腳也疼了呢!”
蕭老太君聽得又是一陣笑,因擡手指了彩雲笑罵道:“你們這幾個丫頭,只是一味的哄着我便是了!”這話一出。衆丫頭少不了各自笑着,只是滿口否認。
屋裡主僕正說笑着。外頭卻有一名丫鬟走了進來,稟道:“老太太,杜若姐姐來了!”
蕭老太君一怔,旋吩咐道:“這丫頭這會子怎麼卻來了?叫她進來吧!”
那丫鬟應着。便轉身走了出去。不旋踵,杜若已提了食盒跟在她後頭走了進來。一面將食盒擱在一邊小桌上,杜若上前行禮笑着喚了一聲:“老太太!”
笑吟吟的看她一眼,蕭老太君道:“這會兒你怎麼卻提個食盒過來了?可是你們小姐又整治了什麼稀奇物事令人送來?”
杜若抿嘴一笑,道:“回老太太的話。今兒送的,還真不是什麼稀罕物事!”她說着,已自輕盈轉身。打開了食盒,卻從裡頭端出一碗麪條來。
那麪條看着其實稀鬆平常,裝在一個青瓷大碗裡頭,上湯作底,面上撒了幾片青翠欲滴的蔥花,雖極簡單,看着卻是分外的悅目。纔剛捧了出來,已覺香氣撲鼻。
乍一眼瞧見是碗麪條,不由得蕭老太君一怔:“你們小姐今兒怎麼想到送碗麪來?”若說起來,這會兒正是午時,恰是用飯的時候,只是送碗普通麪條來,卻未免有些古怪了。
杜若只是笑,也不回話,便又從食盒裡頭取了四樣小炒來,一併擱在了桌上。做完這一切後,杜若才道:“這是今兒一早,我們小姐親去小廚房做的,老太太必要嘗一嘗纔好!”
蕭老太君定眼看時,見那幾樣小炒用的也只是尋常時鮮肉類,不過看着彷彿比往日的菜餚更要色澤鮮脆一些,瞧着倒也頗爲引人食慾。她今晨忽發逸興,在春暉園裡頗走了一回道,這刻兒見着這菜與面,腹中還真覺得有些餓了。因笑吟吟的坐直了身子道:“既是九丫頭的一片孝心,自然是要嘗一嘗的!”
雲樺等忙過來扶了她在桌邊坐下,蕭老太君也不在意,先自舉箸吃了一筷菜,細細咀嚼一回,不免詫異道:“這個九丫頭,又不知是弄了哪裡的幺蛾子來,這菜的味道卻彷彿與我平日吃的大是不同呢!”杜若聞言,卻只是笑,也並不答話。
蕭老太君每樣小炒各嘗一口後,這才吃了一口面。那面入口甚是爽滑,雖是上湯作底,卻是絲毫不覺油膩,只覺清香怡人。蕭老太君嘗着,不免又讚了一聲。略略嘗過之後,她才笑向杜若道:“不意九丫頭竟還有這一手,好!很好!”
杜若笑應道:“能得老太太這一聲贊,可不枉我們從昨兒早上忙到這會兒呢!”
聽得這話,蕭老太君倒不由的皺了皺眉,因道:“九丫頭身子原不甚好,如今又是婚期將至,正該好好養着纔是,怎麼卻費心勞神的又來弄這些個?”
她這輩子,生於世家,嫁入世家,可說是榮華富貴,享用不盡。然即便如此,這會兒吃着面前遠黛令人送來的物事,卻仍覺非同一般,由此點,也可知遠黛在這上面着實用了不少心。
杜若忙道:“老太太不知道,正因婚期將至了,小姐對今兒才愈發的在意!畢竟這可是小姐在孃家的最後一個生日了!”
這話一出,蕭老太君卻不由的陡然一驚,手指也隨之一顫,卻是過了好半日,她才徐徐問道:“原來這面竟是長壽麪嗎?”杜若一笑,纔要說話時候,蕭老太君卻又陡然的打斷了她:“這面除卻我這裡,你們小姐還送去了哪兒?”
杜若很快應道:“回老太太的話,各房都送了!”
默然呆坐片刻,蕭老太君忽然便沒了一絲食慾,朝着杜若擺一擺手,她淡淡道:“回去替我告訴你們小姐,就說她的這份孝心,我領了!”這番話語調雖還平和,但面上卻已沒了歡顏。
杜若在她身邊多年,又豈能不知老太君這話裡頭已是有了逐客之意。當下不敢多說,答應一聲之後,便自默默的退了下去。見她去了,蕭老太君這才長長的吐了口氣出來,一張早已皺紋密佈的老臉在那一刻,卻彷彿又平添了好些皺褶,顯得更老了些。
屋內衆丫鬟常年在她跟前伏侍,又怎能不知眉高眼低。相互交換了一個眼色後,最終還是由雲樺低聲的問道:“老太太,可要撤下去?”
沉默半晌,蕭老太君方慢慢道:“這幾樣菜連這面就都賞了你吧!九丫頭想來花了不少心思在這上頭,也不好辜負了!”這句話,她說的極慢,語聲裡頭更滿是顯而易見的疲憊。
雲樺雖覺蕭老太君的反應甚是古怪,但這個時候,她倒也不敢胡亂開口,少不得謝了老太君,又朝彩雲幾個使了個顏色,示意將這面、菜撤下去。
一時收拾妥當了,雲樺再進來時,卻見蕭老太君正默默的坐在那裡,靜靜出神。見老太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雲樺也只得嚥下口中話語,不聲不響的侍立在了一邊。
良久,蕭老太君才嘆了一聲:“冤孽呀……”再擡眼時,卻已吩咐雲樺道:“我這會子是真累了,且扶我歇着我去吧!”
…………
從書房出來,凌昭一路返回陸夫人所住的紫藤院。這一天,是五月初八。五月,對他而言,無疑是一個極爲特殊的月份。每年五月初,也總是他最難熬的一段日子。但他知道,對於五月,有一個人,比他還更要痛苦百倍,也讓他無法捨下她一個人。
他暗暗想着,不由的暗暗嘆了一聲,足下也走的愈發快了。將將行至紫藤院門口時候,斜刺裡卻忽然有人提了食盒走了來。凌昭隨意擡眸掃了一眼,卻見那人是個略有些面熟的清秀丫鬟。那丫鬟顯然也已瞧見了他,忙自上前行禮,喚了一聲:“侯爺!”
見她過來見禮,凌昭少不得淡淡一點頭,因見她似是往紫藤院來的,少不得便問道:“你是哪房的?”
那丫鬟忙應聲道:“回侯爺的話,我是在九小姐屋裡伺候的!”
“遠黛?”凌昭微詫的看她一眼,旋皺眉道:“她差你過來可是有什麼事兒嗎?”
那丫鬟不是旁人,正是文屏,聽得這一問,文屏便很快答道:“回侯爺的話,九小姐使我送些吃食來略表孝心!”說着,已自略略提了一下手中的食盒。
聽得略表孝心四字,凌昭的神色不免有些古怪,眸光也下意識的朝紫藤院裡頭看了一眼。他心裡很是清楚,對於遠黛的孝心,陸夫人怕是不會應承。他有心想要說些什麼,轉念又想到遠黛馬上便要出嫁,這會兒若拒絕了她,只怕傷了她心。
這般一想,凌昭終於在遲疑了片刻之後,慢慢的點了點頭:“既如此,你便隨我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