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遠萱一路急急趕往羅氏所住小院,堪堪走到院子門口時,恰恰卻見羅氏帶了夏蝶幾人正出來。凌遠萱一見羅氏,不由歡喜的叫了一聲,人已撲了過去。
羅氏含笑張臂將她抱住,且嗔責道:“你這丫頭,竟是愈大愈沒規矩了!”她本是要出去的,然見了凌遠萱,便也打消了原有的念頭,攜了凌遠萱的手,一路回了自己屋裡。
凌遠萱心中只是掛念着凌遠清的事兒,也並不在意此事,待到進屋坐下後,便迫不及待的問道:“娘!六哥怎樣了?”
羅氏聽她開口便問凌遠清,心中不免好笑,面上卻故意板了臉兒道:“你這丫頭,真真好沒良心!爲孃的爲了你的事兒,操碎了心,也不見你問個一句兩句。你六哥不過爲你穿針引線了一二次,你便與他親厚若此。人道女大不中留,如今看來,卻是再真也不過了!”
忽然聽了羅氏這麼一番話,卻是不由的凌遠萱不俏臉飛紅:“娘……”她撒嬌的叫着,卻忽然明白過來,上燈那日,流花河畔究竟都有哪些人,羅氏竟已全知道了。
而羅氏既已知道,蕭老太君等人便也萬無不知之理。
笑吟吟的看着滿面羞紅的女兒,羅氏伸指輕輕一彈凌遠萱俏挺的鼻尖,笑罵道:“有些事兒,我們口中雖不說,卻未必真不知道。你這丫頭,還真以爲這世上有不透風的牆啊!”
在這一刻,凌遠萱幾乎便有一種衝動,想要問一問羅氏。綠萼嶺一事她是否也是一清二楚。然話到嘴邊,卻終於還是沒有說出,半晌,方憨憨一笑。道:“你們原來都知道呀!”
見她如此,羅氏更不由的失聲大笑起來。凌遠萱見母親如此,不覺更是羞窘。過得一刻。終究怏怏的打斷了羅氏的大笑:“娘,你還沒說六哥的事兒呢?”
過得好一刻,羅氏方止了笑道:“你六哥能有什麼事兒?昨晚之事原是你蕭家伯父一手安排,你六哥不過是依命行事。不過這事畢竟關係永郡王,我凌家也不好就將這事一肩扛下,說不得,只有給你六哥安個自作主張的罪名。罰他禁足幾日了!”
凌遠萱聽得杏眸圓睜,仔細琢磨一刻才訝然問道:“蕭伯父?這事怎麼又與蕭伯父有關了?這……明明就是九姐姐出的主意呀?”
羅氏聽得一怔,不免面現詫色的看向凌遠萱:“此話怎講?你且仔細的說一說!”
對着羅氏,凌遠萱自是全無隱瞞之意,當下便將十三那日離開蕭府後所發生的事兒一一詳細說了。其中只略過了她與陸維傑二人私下的一些言辭。羅氏仔細聽着,卻是好半日,方嘆了口氣,道:“這個九丫頭,我以爲我已高看了她許多,卻料不到竟還是低估了她!”
目光落到凌遠萱猶自有些迷糊的小臉上,羅氏不免又嘆了口氣:“萱兒,你若有你九姐姐的一半,爲娘便也放心了!”
凌遠萱點頭。心悅誠服道:“九姐姐確是七竅玲瓏,莫說是我,便是蕭姐姐也不如她呢!”早前她對遠黛還頗有不服之意,但經了昨晚之事,卻早由不得她不服。
慢慢點頭,羅氏道:“遠黛說的其實真是不錯!你這藏不住話的脾氣。是該改改了!”
瓊鼻微微一蹙,凌遠萱不無鬱悶的道:“瞧娘說的!女兒又何嘗不想改呢,只不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不是總也改不過來嗎?”
羅氏聞言,也只有無奈搖頭。
既知凌遠清之事,只是表面文章,凌遠萱便也放下心來,一時又想起羅氏先前說昨日之事乃蕭燦一手安排,卻又忍不住問道:“女兒還是不甚明白,昨兒之事,明明便是九姐姐想的主意,怎麼最後卻成了蕭伯父的安排的了?”
思忖一刻後,羅氏問道:“昨兒你六哥可是才離了你們那處,便馬上從前頭進了燈棚?”
凌遠萱搖頭道:“說起這事,卻也有些奇怪,六哥離去後,卻是耽誤了好一陣子才從前頭進了燈棚。那會子,永郡王都猜了好些燈謎了呢!”說到這裡,她卻忽而眼前一亮,失聲叫道:“這麼說來,六哥出了屋子後,竟是在外頭遇上了蕭伯父嗎?”
羅氏想了一想後,才道:“該是如此無疑了!若非你蕭伯父從旁指點,你六哥便去了棚內,只怕也是規規矩矩的猜謎,見着永郡王時,更不會大一聲小一聲的引得衆人紛紛注目!”
凌遠萱想着,卻不由點了點頭。凌遠清性情溫和,雖不乏聰慧,卻並非那種富於急智之人,昨夜燈棚之中的表現,也的確與他平日的表現不甚相符。
羅氏倒也無意再說下去,笑了笑後,便自囑咐道:“這幾日,你若得空,可過去看看你六哥。你大伯發怒,正將他鎖在梧桐院內,勒令反省呢!”
凌遠萱知道羅氏已不打算再與自己討論此事,當下一笑,點頭允了,纔要離去時,卻又想起遠黛先前所說的有意過去寧夫人的府邸小住一段時日,少不得將此事同羅氏說了。
羅氏那裡沉吟了一刻,卻還是搖頭道:“你若真想去,便去住幾日也使得!只是時日不可太久,畢竟你也是將要出閣的人了,有些女紅物件也該好好趕一趕了!”
提及出閣二字,凌遠萱面上纔剛褪了些的紅暈便重又泛了出來。卻是過了好一刻,方纔垂首應了一個“是”字。羅氏也不多說,便朝她揮了揮手,示意她可以回去沁芳齋了。
……?……
遠黛二人回來的這一日,正是正月十五元宵這日。當晚,天才擦黑,凌府衆人便已齊聚正廳等着吃元宵。這一夜,遠黛雖來了,凌遠清卻又被禁足在梧桐院內,凌府依舊缺了一人。
府中包的元宵卻是頗爲尋常的紅糖芝麻元宵。那元宵纔剛端了來時,蕭老太君便忙不迭的吩咐人送了一碗過去梧桐院與凌遠清。遠黛在旁看着,卻是不由會心一笑。
及至陸夫人等三名媳婦將元宵一一捧了上桌時候,蕭老太君卻忽然出人意料的想起各房的妾室來,因令人過去小廚房,令多煮些元宵來,姨娘們房中也各自送些過去。
凌府之中,長房凌昭先時也曾有過幾房妾室,其後因無所出,便陸續打發了去,如今只餘遠黛的生母周姨娘。二房凌暉雖是人品庸碌,內寵卻多,如今人到中年,屋內卻還有七八房姨娘,庶出子女人數也最是衆多。三房凌昀,早年雖也有過兩個通房丫鬟,娶了羅氏後,便陸續將之遣去,竟是一心一意的守着羅氏,全沒了那些念想。
凌府家規甚嚴,妾室如無召喚,是不能出現在凌府大廳之中的。所以此刻的凌府大廳裡頭,有的只是凌府的正經主子,卻並沒有哪怕一個妾室。而這,也正是凌府歷代的家規。
這話一出,衆人面上卻不免都現出了異樣的神色來。甚至有人忍不住偷眼瞧向正自神色自若,端然而坐的遠黛。對於這些異樣的目光,遠黛卻是全然不爲所動,彷彿與她毫無干系。
這些妾室,既有在凌府多年的,也有這一二年,凌暉新納的,但有一點卻從來不變。那就是蕭老太君這許多年來,雖不曾特意的給她們臉子看,卻也從未如今兒一般,居然會在元宵之日想到送些元宵給她們也一道團圓一番。而這一切,毋庸置疑的卻都是爲了遠黛——爲了這個即將嫁入王府的庶出之女。衆人想着,心中不免滋味不一。
對衆人的心思,遠黛既不願測度,更不會得志張狂,她只是安安靜靜的坐着,侯衆人開始進食之時,跟着神色自若的略用了些,而後放下了湯匙。
從蕭老太君忽發奇想的令人給各房姨娘屋裡送了元宵去後,陸夫人的臉色便有些泛青,她雖強自剋制,不使自己當堂發作,攪了全家人的興致,卻仍無法完全控制住自己。
陸夫人的心緒,顯然也影響到了郭氏。餘下的時間裡,郭氏都有些戰戰兢兢的。而一邊的凌昭與凌遠翊父子二人更是神情尷尬,各自默默不語。
蕭老太君對陸夫人的面色完全視而不見,略用了兩個元宵後,她便興致勃勃的喚人取了煙花爆竹來放。一時廳外放起煙花齊綻、爆竹聲聲。凌遠翊的一雙兒女年紀都還甚小,見此情狀,早將自己爹孃的窘迫拋諸腦後,興奮不已的奔了出去,睜了一雙大眼,只是目不轉睛的看着。但礙於長輩在旁,卻終於不敢提出自己動手。
凌遠萱在旁瞧着這些煙花,心中其實也頗有些癢癢的,甚是更有上前親手燃放一些的衝動。但如今堂上氣氛實在古怪,卻讓她怎麼也不敢造次,少不得只有忍着。
沒什麼理由的,看着眼前輝煌燦爛,華美無倫的煙花,凌遠萱卻忽然便開始懷念前天晚上流花河畔的那些煙花。雖然那一天離着今天其實也並沒多少時間,更遠遠說不上懷念二字。
然而,她就是懷念——懷念那一夜那無比絢爛的火樹銀花。
……?……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