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聲音說的雖不甚大,但也足夠屋內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蕭呈嫺一聽這話,頓然柳眉一揚,立時便站了起身。蕭呈燁聞聲,忙回頭瞪她一眼,示意她不可胡鬧。而後才向那管事道:“我已知道了!你且出去,不可聲張,見着他時,只做不識得便是了!”
那管事答應一聲,便忙退了下去。
苦笑回頭,蕭呈燁深深看一眼遠黛,而後卻向蕭呈嫺道:“你先坐下!他若不點名找我說話,我們便只裝作糊塗。即便他將所有燈謎盡數猜出,只要我們不點頭,他又能奈我蕭家何?”
平京舊例,凡京中官員、貴胄之家,家有未嫁之女者,逢燈節起燈棚者,都應在棚外掛上繡球。但這卻並不是說,有人若能猜對所有燈謎,便一定可以抱得美人歸。
因此蕭呈燁說起這話時候,卻是語調從容,神色平靜。
無奈坐下,蕭呈嫺不快道:“這點我明白,那百里律想來也不會不知。我只是想不通,既是如此,那他做這些事,卻又是爲了什麼呢?”說到最後,已忍不住移目去看遠黛。
沉吟的微微擡眸,遠黛忽而問道:“然則他若能猜對所有燈謎,你們總不能全無表示吧?”
蕭呈嫺想了一想後,道:“這事我記得從前倒也曾經有過!不過卻是多年以前的故事了。聽說猜謎那人才學雖是不錯,但生得甚是醜陋,從前更有過一房妻室。雖因病去了,卻還留了一雙稚齡兒女給他。主家那女兒聽了,怎麼都不肯嫁。主家無奈,只得同他結了乾親。厚贈銀兩,又爲他另娶了一房妻室,這纔算完!”蕭呈嫺說着。卻忽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道:“若永郡王願意,其實我倒不反對循例而爲的!”言下卻不無譏嘲之意。
蕭呈燁在一邊聽得好一陣無奈,不免狠狠瞪了她一眼。
遠黛卻沒有笑,只平靜道:“他若當真猜對所有燈謎,再在衆多舉子百姓面前陳述他對姐姐的一番情意,卻不知又會如何?”
蕭呈嫺初時猶不在意,但她對遠黛素來甚爲信服。循了她的話細細想了一刻後,卻是不由陡然一驚。事實上,這事若換了旁人,她倒是不怕,然而如今來的人。卻是身爲永郡王的百里律。百里律倘若真表現得如遠黛所說一般情深款款、無怨無尤,而自家卻仍斷然拒絕,那這事到了最後,傷及的無疑便是皇家的顏面了。
真到那時,有些事情只怕便由不得蕭府做主了。
她想着,便忍不住看向自家大哥。蕭呈燁顯然也已意會過來,臉色也頗不好看。過得一刻,他終是開口道:“呈嫺,你先回去。將這事同爹孃說說,看看他們的意思如何?”
蕭呈嫺點頭,起身欲走的當兒,卻又忍不住回頭問遠黛道:“九妹妹可有什麼法子沒有?”
這事若換了在旁人身上,遠黛未必便肯去管,但因事關蕭呈嫺。她卻也不好不理,當下轉向凌遠清道:“這會子閒着也是無事,六哥何妨出去也猜一回謎呢?”
這話一出,凌遠清便是一怔。下一刻,眸光卻已轉向蕭呈燁兄妹,眸內隱含徵詢之意。
這時節蕭氏兄妹也已回過神來,低頭略略思忖一刻,蕭呈燁已搶先開口道:“好主意!如此便有勞遠清了!”百里律來此,必是早有準備,居心想要力壓全場的。而在這種情況下,任其而爲,卻在最後斷然拒絕,無疑非是良策。而凌遠清的出現,卻可將此局勢暫緩一二。
人心本就奇妙,一枝獨秀時候,往往便是碾壓之勢;而若平分秋色之局,最終往往便是不了了之。蕭府如今需要的,卻正是一個不了了之。
蕭呈燁雖已表明態度,凌遠清卻仍不言語,只注目看着蕭呈嫺。
事實上,凌遠清與蕭呈嫺之間的關係一直都是有些微妙的。蕭、凌兩家既是世交,又有姻親,凌遠清與蕭呈嫺自幼便都認識。只是因男女禮教大防的緣故,二人雖是相識,偶爾見着也只寥寥數語,彼此之間更無什麼想法。卻是直到蕭呈嫺與百里肇議婚之事無疾而終之後,兩家才又動了聯姻之想。對此,首先怦然心動的便是凌遠清。
畢竟蕭呈嫺家世既好,又可稱得才貌雙全,如此女子,又有哪個男子能不爲之心動。
兩家既存聯姻之念,從此便有意無意的給了二人許多接觸的機會。然而到了最後,蕭呈嫺仍是拒絕了這門親事。就這麼被人拒絕,於凌遠清而言,當然極不是滋味。
得了遠黛的開解之後,凌遠清心中才好受了些。其後,在凌遠清與蕭呈嫺有志一同的輕描淡寫下,二人之間也終於從初始時的尷尬慢慢回覆到從前的淡然相對。
然而若說凌遠清就此再無任何芥蒂,凌遠清自覺自己也無那寬宏之量。如今遠黛出得的主意眼看又要將二人捏合在一起,凌遠清又怎肯繼續剃頭挑子一頭熱下去。
蕭呈嫺生性玲瓏,又豈能不明凌遠清的意思。僵了一刻後,終於還是朝凌遠清淺淺一禮,低聲道:“小妹在此先行謝過六哥了!”這話說的甚是客氣,但卻依然表明了她的態度。
不用多少言辭,只一句“六哥”便已在二人之間劃下了一道深深的鴻溝。
這兩個字乍一入耳,凌遠清也說不出自己心中是個什麼樣的感覺,或許是一身輕鬆,也或者是悵然若失,長吸一口氣後,他站起身來,平靜的回了蕭呈嫺一禮:“妹妹客氣了!”
說過這話後,他便不再去看蕭呈嫺,卻轉向蕭呈燁道:“呈燁該知我素不擅猜謎,這事只怕還要落在你身上了!”
蕭呈燁聞聲,忙笑道:“這卻不難!遠清且略坐片刻,我去去便回!”
棚內燈謎本是他蕭府自己擬的,蕭府自有答案備着以供查閱。當下蕭呈燁匆匆出了屋子,不多一刻,已取了幾張紙箋來,將之遞了給凌遠清。
凌遠清更不多言,展箋迅速掃了幾眼,稍稍記了一回後,便朝衆人一拱手:“我先去了!”
既要參與猜謎,他又怎好從這小屋出去,使人一見便生疑竇。少不得先要悄悄離去,而後再從燈棚門口處進來的。
凌遠清這一去,屋內一時靜默下來。怔立許久,蕭呈燁方纔嘆了一聲,看一眼自家妹子,欲言又止了一刻,最終也只道了一句:“容我失陪片刻!”言畢拱手告辭而去。
屋內三人自然明白蕭呈燁此去必是打算將這事告知蕭燦夫婦,再行仔細考量,自然不會有其他言語。眼見蕭呈燁去了,遠黛卻又站起身來,仍舊走到屏風跟前,往外頭看了一眼。
她這一眼看的卻巧,將將瞧見數人舉步入了蕭府燈棚。爲首那人身量中等,頭戴儒巾,穿一襲寶藍蜀錦袍子,形容儒雅,舉止端雍,脣角一縷笑意,更令人有種如沐春風之感。
不用第二眼,遠黛便知這人是誰。百里肇、百里律、百里聿這三兄弟雖非一母所出,但卻有着頗爲相似的眉目,令人一見便知乃是兄弟。
沒有回頭,遠黛一面觀察那人,一面卻道:“來了!”下一刻,細微卻雜亂的環佩之聲已然響起,蕭呈嫺與凌遠萱幾乎同時搶步上前,一同湊了來,往外看去。
“沒有錯!正是他——百里律!”蕭呈嫺冷聲的道。
凌遠萱好奇看着,而後卻道:“我倒覺得他生的很俊呢,蕭姐姐爲什麼卻這麼討厭他?”
蕭呈嫺的臉色因着這個問題而一僵,一時竟不知該如何答她纔是。
三人同時擠在屏風跟前盯着外頭的百里律看,而外頭的百里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也忽然轉頭朝這邊看來,脣角也因之微微一揚。他的目光其實遠稱不上銳利,舉止更無異狀,但卻無由的讓遠黛有種驚慄之感。忙忙拉着二人退了一步,遠黛沉聲道:“他發現我們了!”
凌遠萱並不曾覺出什麼異處來,聞言只茫然的“啊”了一聲。
蕭呈嫺則點頭道:“我也有這感覺!”對百里律,她自然是不喜歡的,但也算不上討厭。她只是不喜歡柳貴妃,宮闈之爭,但凡有些頭腦的人都不會表現的太白,但私底下的明爭暗鬥卻從來不少。而柳貴妃這個蕭皇后在宮中最大的對手,蕭家人對她也就只剩下了提防。
既然已被察覺,三人自然不會繼續看下去。
仍舊在桌邊坐下後,遠黛嘆道:“也許我們還該遣人往安親王府一趟!”若百里律知趣,凌遠清一旦出現,他便該打消原有的打算;但他若不知趣,偏要知其不可爲而爲之,那也依然是件棘手之事。這種情況下,若有人能壓他一壓,自是最好不過的選擇了。
事實上,才一想到此點,遠黛心中第一個浮現的便是百里肇的身影。然而這等場合,百里肇只怕不易請動。退而求其次之下,也只有請了百里聿前來了。
那邊蕭呈嫺沉默一刻,卻道:“安親王年輕面嫩,只怕未必能壓得住永郡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