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翠閣,原是陸夫人使人灑掃了出來,預備給凌遠萱住着的。地勢之佳、環境之清幽自不必說。其後卻因蕭老太君留了凌遠萱住在春暉園內,這環翠閣便一直空着。及至遠黛以冰藍幽曇所制曇花凍分贈各房之後,陸夫人也不知出於何等心思,竟將環翠閣與了遠黛。
然環翠閣雖與了遠黛,她卻一日也不曾住過,只因那時,她已住進了春暉園內。
在蕭老太君處用過了晚飯,遠黛便與寧夫人一道離了老太君那裡,一路往環翠閣而去。臨去時,老太君還特意差了身邊雲樺爲二人引路。遠黛心中也知老太君之所以如此,該是怕她不識去往環翠閣的路徑,而事實上,她也的確並不知道該如何過去環翠閣。
示意雲樺在前引路,遠黛略帶笑意的回看了文屏一眼。其實老太君還真是有些多慮了,遠黛雖不識路徑,但她身邊的文屏卻是自幼便在凌府內院的,又怎會不知路途。
文屏自然明白遠黛的意思,卻只抿嘴一笑。在遠黛身邊久了,她便也愈發瞭解這位小姐的脾性。知她雖常淡漠自持,但也從來不乏靈黠,而這個時候,顯然並非調侃之時。
環翠閣,卻是在凌府後花園的南側。閣西,卻是一座不大不小的荷池。每值夏日,粉荷飄香、翠葉如蓋,風景自是殊絕。只是如今正值冬日,卻是少了這一番景緻。
而從春暉園過去環翠閣,恰恰便要經過這一片荷池。
寧夫人一路行來,一眼瞧見這處荷池。不免回頭問遠黛道:“九小姐可愛這蓮花嗎?”
遠黛倒不在意,便隨口笑道:“蓮乃花中君子,既有冰清玉潔之貌,又有出淤泥而不染之質。更兼食藥兩用,試問天下,無論士庶。不管貧富,誰能厭之!”
這話於她,不過是信口而出,那邊寧夫人卻是忽而一怔,停步注目遠黛,半晌方笑道:“常人說蓮,一誇其形。二贊其品,似九小姐這般的,還真甚是少見!”
遠黛微笑:“夫人謬讚,真真愧不敢當!”
她二人立在荷池邊上,泛泛而談。前頭雲樺也忙止了腳步,豎耳傾聽,不敢遺漏一字。
她的小動作,自然逃不過遠黛二人的視線,然二人卻也並不以此爲意。寧夫人含笑道:“九小姐或許不知,睿親王府邸內,也有一座荷塘。”
遠黛回平京至今尚不滿三載,而其中絕大多數時光,又都是在妙峰山度過。自然不會知道這些,聞言之後,不免笑道:“難怪夫人忽而興起,竟問起蓮花來了!”
二人雖只說了這幾句話,卻覺關係愈加親近了一層,當下寧夫人便攜了遠黛的手。一面前行,一面笑道:“你既喜歡蓮花,日後定然也會喜歡的睿王府的!”
這話出了口,遠黛還沒表現出什麼羞澀模樣出來,前頭雲樺“哎喲”一聲叫了出來,同時腳下一崴,險險便要跌倒。文屏一眼見着,倒驚得一跳,忙上前一步,一把扶住雲樺。雲樺顯是崴着了腳,面色甚是痛苦,卻又不好在寧夫人面前顯露出來,少不得強自忍着。
遠黛見她神色,不免微微一笑道:“雲樺,你且回去吧!有文屏在,不妨事的!”口中說着,她便回了頭,吩咐翠衣道:“翠衣,你送雲樺回去春暉園去吧!”
雲樺心中其實不欲離去,然自足踝處傳來的陣陣劇痛,卻着實令她難以忍受。無奈之餘,也只得謝過遠黛,由翠衣扶着,迴轉春暉園。
她既去了,遠黛便含笑的示意文屏頭前帶路。寧夫人若有所思的看着,末了終究問道:“怎麼?九小姐竟不識前去環翠閣的路徑嗎?”言下不無詫異之意。
坦然一笑,遠黛道:“夫人或許還不知道,我也是剛回凌府不久!”當下簡單將自己從前住在妙峰山別院一事說了。提到凌府時,她倒也無意多說什麼,只說回府之初,先與周姨娘同住西院,其後陸夫人雖劃了環翠閣與她居住,但她因了老太君的緣故,並不曾住得一日。說到最後,遠黛卻不由一笑,道:“說起來,這環翠閣我雖不曾去過,倒也知道大概方位,只是如今天色既晚,又有夫人同行,老太太自不敢使我自己覓路而行。”
她這一番話說的甚是平淡,也全無指責之意,甚至此刻與她說話之人若非寧夫人而是旁人,也許根本全無所覺,然寧夫人聽着,卻又怎能不明其中道理。
微嘆一聲之後,她道:“倒是委屈了你了!”
二人且行且說,這會子卻已能看到環翠閣中的燈光了。
微微一笑,遠黛平靜道:“夫人言重了!其實我倒不覺委屈!”
寧夫人聽得一怔,擡眸去看遠黛時,卻覺她神色寧然,舉止恬靜,竟真看不出什麼委屈之色來。她心下吃驚,有心追問時,那邊環翠閣內卻已有人提了氣死風燈迎了出來。
文屏原是走在最前引路的,第一個看清來人的,自也是她。不忙迎上去,文屏卻先回頭向遠黛道:“小姐,是惠兒來了!”見遠黛頷首,她才急急的向惠兒行去。
一時惠兒過來,分向遠黛與寧夫人行禮。遠黛便問道:“屋子可灑掃好了沒有?”
惠兒便笑道:“纔剛老太太使了人來,將東廂細細收拾了,竟是不曾要我們動一根手指呢!”
遠黛聽得失笑不止。她身邊只得文屏、採蓮兩個家生子,其後又自行買了惠兒與翠衣兩個,至若僕婦之類,卻是一個也無。從前與周姨娘同住時候,倒還不覺人手不夠,而今陸夫人將環翠閣劃了與她,她卻真有些捉襟見肘之感了。
一時進了環翠閣,遠黛舉目四下看了一回,天色雖黑,但環翠閣廊上、樹梢所掛的燈籠,卻仍能讓她約略的看明白這一整座的環翠閣。凌家雖則孫女衆多,但嫡出的孫女卻只有大太太陸夫人所出的大小姐與三太太羅氏所出的十小姐凌遠萱,而蕭老太君對這兩名孫女顯然也格外不同。陸夫人既將環翠閣灑掃了出來與凌遠萱住,本身便已說明了環翠閣的不凡。
微微一點頭,遠黛倒也並未多說什麼,便先引了寧夫人過去東廂安置。東廂裡頭,是早佈置好了,一應被褥等物,都是簇新的,且其色柔和淡雅,顯是爲了迎合寧夫人的喜好。至若器具等物,因遠黛從前並不曾來過這裡,自也說不上有什麼變動。
寧夫人一路自綠萼嶺回來平京,又在蕭老太君處頗應酬了一番,其實已覺疲憊,又覺既是住了下來,後日少不得與遠黛相處之機,其實不必急在一時。遠黛送她入屋,又略坐了一回,便自起身告辭,寧夫人也並未留她,只送了她到房門口。
遠黛辭了寧夫人一路過去自己的屋內,才一入門,翠衣早迎了上來,原來她也已回來了。遠黛朝她點一點頭,笑道:“你回來的倒快?”
翠衣抿嘴一笑,便道:“是小姐這一路走得太慢,卻並不是我快呢!小姐,你可不知道,這一路上,我可真沒少被雲樺姐姐盤問呢!”幾名丫鬟中,翠衣年紀最是幼小,說話也最是隨意,此刻這“盤問”二字竟是眼也不眨的便說了出口。
淡淡揚眉,遠黛卻轉了話題問道:“杜若呢?”因杜若身子還未大好,遠黛等人回府往老太君處去時,杜若便不曾跟了去,而是轉了來這環翠閣。遠黛之前雖是住在沁芳齋內,但沁芳齋畢竟不是她的正經住處,如今她身邊的杜若偶染風寒,自不好大咧咧的過去沁芳齋。而環翠閣卻又不同,這裡遠黛雖未正經住過一日,但畢竟名義上卻是與了她的。
惠兒在旁應聲道:“這會子採蓮姐姐正在後頭照顧她呢!我看着她氣色倒還不錯!”她說着,卻不免略帶遲疑的看向遠黛,半晌方低聲問道:“小姐,這陣子府中頗有傳言……”她知遠黛素不喜聽這些流言蜚語,因此說了一半,便沒說下去,只拿了眼去看遠黛。
微笑一下,遠黛平靜反問道:“傳說我要嫁去睿親王府嗎?”
惠兒輕輕點一下頭,神色間愈發驚疑不定。而下一刻,遠黛卻已淡淡開口:“其實這個倒算不上是傳言!”惠兒聞聽,不覺輕輕“呵”了一聲,面上不無詫異之色,她還不及繼續發問,那邊遠黛又已開口:“惠兒,你且說說她們卻是如何傳的?”
點一點頭,惠兒很快答道:“這陣子,府中早傳得沸沸揚揚。卻都是有關睿親王之事。那傳的最是邪乎的,便是睿親王將於明年春後迎納正妃一名,側妃二名,侍妾數名……”說到這裡,她忍不住悄悄擡眸偷覷了遠黛一眼,卻沒繼續的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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瞭然頷首,遠黛平平淡淡道:“我想必就是傳言中的數名侍妾之一了?”
輕咳一聲,惠兒猶疑的沒有言語,但觀其神色,那傳言卻顯然正是如此。
遠黛沒在糾結於此事,而是忽而問道:“姨娘那裡是不是也知道了此事?”
答應一聲之後,惠兒輕聲道:“姨娘得知此事,已哭了幾次。每每自責,總說是她不中用,帶累小姐日後也同她一般!”對於一般人家女兒而言,能入睿親王府,哪怕爲妾爲婢,怕也是心甘情願的,然而凌家又豈是普通人家。而況睿親王如今景況也大大不同從前。
一個雙腿殘疾的親王,縱然從前再如何風光,總歸也與那張龍椅再無緣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