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定下後,在一個寒冷的週末,龍川帶着我去見了他的父親。
因爲之前聽說了他父親太多的故事,去的路上我心裡一直惴惴不安。龍川握住我的手,對我說:“別擔心,我們待不了多久就出來。”
“爲什麼?”我十分詫異。
“他現在越來越不愛說話了,除了保姆,他基本不和任何人交流。”龍川說完,苦澀地笑了笑,又說:“你要是等下見了他不害怕,我們就多待一會兒。”
就這樣,在我們當地最老的別墅區裡,我見到了龍川的父親。我原以爲他如此寡言歡笑,想必已經是一位不修邊幅、鬍鬚拉碴的老頭。卻沒有想到,他比我想象得還要年輕。
他雖然滿鬢斑白,但是理得特別整齊;他身上穿着考究的漆黑色毛呢大衣,熨帖得特別平整;他的眼神依然凌厲,鷹鉤鼻顯現出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就連腳上的黑色大頭皮鞋,也擦得鋥亮。這明顯不是一個對生活絕望的老人,反而讓我覺得他對生活還有着無限的期望。
“伯父,您好。”我心裡的忐忑一下盡去,我笑着主動對他問好。
“爸,這是我未婚妻,我之前跟您說過,今天帶她過來和您見個面。”龍川拉着我的手,對他父親說道。
他微微頷首,上下打量了我一下,然後咳嗽了一聲開了看嗓子,這才說:“行了,中午留下吃飯吧。”
他這麼一說,讓龍川特別地詫異。保姆聽他這麼吩咐,立馬笑着說:“那我去買菜,中午在這兒吃。”
龍川小聲地在我耳邊說:“看來他對你印象不錯,他從不叫我留下來吃飯的。”
我微微笑了笑,杵在原地依然有些緊張,他的父親已經轉過身去,開始逗弄掛在檐前的鸚鵡。誰知道,鸚鵡突然叫了起來:“阿嬌我愛你,阿嬌我愛你……”
一瞬間我和龍川面面相覷,臉上寫滿了尷尬。他父親卻依然淡定從容,只是輕輕地嚷了一句:“帶毛的畜生,瞎叫什麼!”
說完,他就把鸚鵡的簾子拉下來將整個籠子蓋住了,然後轉身再次看了我們一眼,對我們說:“你們坐,我回房了,等下叫我。”
“好的,爸爸。”龍川連忙回答道,而此時他父親已經轉身進了裡屋。
他父親走後,我悠悠地感慨道:“你父親看似多情,實際上是個癡情的人啊。”
“或許這就叫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吧!”龍川跟着也感慨了一句。
“那是不是如果在一起,日久天長就會兩兩生厭?”我問道。
他勾了下我的鼻子,他說:“瞎說,只會感情越來越深。和自己心愛的人在一起,纔會有幸福可言。”
龍川帶着我參觀了一下他父親所住的別墅,告訴我他小時候都住在哪個房間,在哪些地方玩過。我跟着他樓上樓下轉了轉,發現很多房間都是空置的,偌大個屋子給人一種陰森古舊的感覺,就像他父親身上散發的那種氣息一樣,死氣沉沉,了無生氣。
閣樓上有一件屋子是上了鎖的,龍川說他從來沒有進過這間屋子,因爲父親不讓。我猜想,或許所有關於阿嬌的秘密都在這間屋子裡。
保姆出去買菜了,龍川的父親應該是睡了。我們湊近了那一間屋子,龍川隨意用自己的鑰匙擺弄了一下門鎖,沒想到不經意居然被他打開了。那一瞬間我們的臉上都呈現出同樣的表情,好奇心就這樣被勾了起來,我們左顧右盼了幾下之後,小心翼翼地拿掉門鎖,躡手躡腳地走進了那間小屋……
屋裡居然沒有蒙塵,看樣子龍川的父親應該每天都會進來。房間裡堆滿了東西,看得出來都是女人用過的,有未用完的畫架,有一架鋼琴,有一把小提琴,有一個巨大的衣櫃,還有許多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一些服裝設計的樣稿,一些穿着各式各樣衣服的小木偶。看得出來,這些東西的主人愛好不但廣泛而且風雅,每一樣東西都顯現着不俗的愛好。
我好奇地把衣櫃打開,沒想到,衣櫃里居然擺着滿滿一個衣櫃的旗袍和皮草披肩,繽紛的色彩幾乎閃瞎了我的眼睛,我滿是驚喜地望着這一件件做工精緻、面料考究的旗袍,每一件旗袍似乎都有着不同的故事一般,讓我的靈魂都爲之顫慄了一下。
“太美了!”我由衷地讚歎道,卻忘記龍川的感受。
龍川飛快地壁櫃的門關上,不屑地說:“有什麼,你想要,再多我都能買給你。不看了,我們出去吧,沒什麼意思。”
我這才意識到他可能受傷了,這裡的一切都在宣告着某一個女人在他父親心中的重要地位。而那個女人,並不是他的母親。更確切地說,是因爲這個女人的存在,才導致他父親十多年如一日地對他母親和他的冷漠。
這間屋子裡的一切東西都是對他赤裸裸的威脅,都是他的敵人,他有足夠的理由憎恨這一切。
“好,那我們出去吧。”我一轉身,不小心踢到了地上的一個盒子,這一踢,把那個紙盒的蓋子直接踢掉了,裡面放着厚厚的一疊素描畫,我一時好奇,蹲下去,把那一摞素描紙給拿了起來。
畫面上的女人讓我有一種非常面熟的感覺,無論是眼神還是面龐,都讓我有一種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我在腦海裡使勁地搜索,再聯想到壁櫃裡的那一長排旗袍,突然一個人在我的腦海裡蹦了出來!
那一瞬間腦袋像磁帶突然卡殼一樣發出了“叮——”一聲刺耳的聲音,一瞬間無數想法在我的心裡盤旋,整個人也忍不住微微地顫抖起來。
“這個女人我知道是誰。”我不假思索地對龍川說道。
“你怎麼可能知道,那是她年輕時候的樣子,那時候你都還沒出生,你怎麼會見過。”龍川直接從我手裡把素描搶過去重新放回了盒子裡蓋好,一點都沒有表現出對我的話好奇的模樣,他拉着我就往外走,他說:“我們趕緊出去吧,等下被父親知道了就不好了。從小到大,沒人敢進這間屋子來的。”
他居然一點都不對我的說法感到好奇,這讓我十分意外。不過轉念一想,他對這個女人並無好感,所以自然對她究竟在哪裡根本就毫不關心。這樣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他媽媽的確是受害者,莫名其妙被牽扯進來,結果苦了自己一輩子。
我們從那間房子裡退了出來,龍川重新拿鎖把門鎖住了,帶着我去了樓下。龍川的父親坐在沙發上看着電視,臉上還是一臉死氣沉沉的平靜,彷彿對電視裡放的什麼根本就漠不關心,像一個已經失去靈魂的活死人。
當我心裡蹦出這種想法時,連我自己都爲自己的這種想法吃了一驚。再看眼前這個男人,不禁內心涌起深深的憐憫。
如果我所想的一切都是真的,那麼瞿溪豈不是……?我暗暗心驚,又覺得不可思議,世界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
我暗暗否定了自己,可是還是無法按捺自己內心的好奇,但是又不能直接問起,憋在心裡着實心慌,一頓飯也沒吃幾口,感覺心裡有種強烈的不安,一種真相明明滅滅地就在前方,我有一種預感,我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心裡既期待那一刻的到來,但又害怕這過程裡充滿了無數的變數。
這種情緒太複雜,使得我不時地把目光投向龍川的父親,企圖從他的外表或眼神裡看出一點點什麼。未曾想,我對他的注視都被他盡收眼底,飯吃到了一半,他突然放下了碗筷,問我道:“你姓什麼?”
太突然了,我沒想到他會突然對我發問,一時愣住了。龍川趕緊說:“爸爸,她姓伊,叫伊北,她爸爸是老師。”
“你是伊雲來的女兒?”他再次細細打量了我一下,然後疑惑地問我道。
“您還記得他?”我一時驚喜,突然意識到自己失言了。我這麼說,豈不是代表我之前就知道他和我父親相識?
他和龍川倒是沒有多想,他點了點頭,他說:“嗯,那說起來我和你爸算是故交,我們曾經是一個班的同學。改天,讓你爸來我家吃飯。”
“是嗎?那真是太巧了。好的,我會轉告我父親的。”我連忙說道。
他難得地微微笑了笑,他說:“是很巧。”
“那這可真是緣分。您和伊北的爸爸是同學,我和伊北也是高中同學。”龍川欣喜地說道,似乎爲和自己爸爸找到了一點點共通點而莫名地開心。
可是,如果他知道鸚鵡口中的“阿嬌”也曾經是他父親的同學,他又會作何感想呢?
“是啊,都是緣分……你父親電話多少,我親自打電話邀請他。”龍川父親突然話鋒一改,決定自己親自聯繫我父親。
我不禁惶恐,但還是把電話號碼給了龍川的父親。後來吃完飯回去的路上,龍川欣喜地說:“伊北,今天真是託你的福,我爸爸難得說這麼多的話。看來他喜歡你,以後我們常常過來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