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你不知道而已。”狄夜微微一笑,狡黠的道,“放心吧,很快了。不過,這個人我要留下,她現在是我的僕人,我這麼有身份的人,怎麼也要一個僕人,你說對不對?”
“你……”瀎嵐正想說話,突然看向了院子之外,又將目光落在正在帶着一大羣孩子玩老鷹抓小雞的楚月牙,“有人來了,是高手。”
“嗯,我知道。”狄夜很淡然的道,那表情,顯然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中,連回頭都沒有,“幸好趕上了。”
“你知道……是誰嗎?”瀎嵐有些詫異的問道,側耳有聽了聽,才又將目光放在了正在歡樂遊戲的楚月牙身上,“原來……你是故意的,可是,爲什麼呢?將她帶來不是很麻煩嗎?”
“我想看看。”狄夜輕聲道,若有所思的道。
瀎嵐不明白,沉『吟』一陣,才道;“這裡不能暴『露』,你最好處理得好一些,否則,我不會放過你的。”
狄夜沒有再理會瀎嵐,順手就從身邊的篩子中,揀了一根稻草出來,含在了口中,吊兒郎當的走到了楚月牙面前,“喂,僕人。”
“走開,不讓擋着我們玩兒了。”楚月牙揮揮手,如同揮蒼蠅一般,“你快點繼續和你娘子相親相愛去。”
“嘖……你都知道了?”狄夜擺出了一個羞澀的笑臉,看着楚月牙,“有沒有覺得心中有點兒的酸醋?”
“酸,簡直就跟陳年老醋的罈子打翻了那般的酸。小寶,哈哈哈,你抓不到了吧?我可是最會保護小雞的。”楚月牙一邊繼續着遊戲,一邊漫不經心的回答狄夜的話,“你娘子那酸味,我老遠就問到了,你別離我太近了,你們都是高手,上傷不起。”
“嗖”,一個什麼東西破空的聲音傳來,直接打中了楚月牙的發環上,出手的是瀎嵐,她沒有什麼表情,軟劍已經收了起來,指了指楚月牙,“你自己離遠點兒纔是。”
“是,夫人。”楚月牙嬉皮笑臉的道,看了看站在邊上狄夜,顯然他是有什麼話要說的,於是便對小寶這一羣孩子們道,“你們娘現在有空了,剛好你們爹要吩咐我這個僕人幹活了,你們先去安撫一下你們娘,告訴她,姐姐呢,只是一個僕人而已,免得她繼續生氣,好嗎?”
楚月牙自己覺得她哄小孩子是一套一套的,開玩笑,來跆拳道館學習的多是些小孩子,現代的獨生子女比古代的小孩子難哄多了吧,這一羣小屁孩,楚月牙還是能搞得定的。
“好——”這些小孩子哄好之後,還是十分乖的,“一會在來找你玩遊戲。”
“好,一會姐姐交你們玩更刺激的好。”楚月牙笑眯眯的看着他們,看着他們過去圍着瀎嵐開始解釋的楚月牙的僕人身份,心中好生惆悵。
其實她這身體也才十二歲啊,也是個孩子而已,小學六年級的小屁孩,有木有?現在卻被『逼』得要承受二十幾歲的人,就都不一定能承受的東西,還好,她逃跑了。
“你娘、阿呸,你娘子,好大的脾氣啊。”楚月牙這才伸手去『摸』自己的頭髮,從上面扯下了一根稻草來,這便是剛剛瀎嵐打過來的“兇器”,隨手一起塞入了狄夜原本就含着一根稻草的口中,“她的那口醋,我算是領教了。以後,三尺之後和我說話,我可不想被酸死。”
“嗯,好,我是想說,有人來了。”狄夜將兩根稻草都吐到了地上,“你最好躲起來。”
“躲起來?誰來了?”楚月牙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也許是最近過得太安逸了,讓她忘記了很多東西,也許是剛剛玩得太開心,讓她真的以爲她只有十二歲。
“到底,還是個孩子。”狄夜突然伸出手來,『摸』了『摸』楚月牙的頭,那樣子,像極了一個大哥再『摸』妹妹的頭。
來這裡這麼久了,第一次有人將她當做孩子看,楚月牙覺得很感動,她真的情願自己是個孩子,有強大的依靠和抱負,逞強做什麼呢?實在太累了,還不如每天過來開心一點暢快。
楚月牙什麼都沒有想,就這麼跟着狄夜飛躍上了房頂,這房頂有一層厚厚的茅草遮住的,外面看,沒有覺得又有什麼異常,不過飛約上來之後,狄夜的翻動之下,才發現這房頂有夾層,狄夜就這麼呆着楚月牙趴在了夾層中。
這位置還真好,能看到屋中,也能看到院子中間,楚月牙給自己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纔開口問道:“那個……爲什麼要躲起來呢?”
“我說過,跟我相處的第一個法則……”
“不要問爲什麼。”楚月牙無奈的接過了這句話,也不再言語,靜觀其變,反正立刻就知道。
很快,有幾個人進來,穿着也並非的官兵,而是統一的黑衣大氅,腰間都佩着刀或者劍,頭上都帶着斗笠,遮着臉,看上去都威風凜凜。不過倒還算是懂禮貌,至少得到了瀎嵐的允許之後,纔出來的。
這些人,是什麼人?楚月牙想着,突然看到其中一個身影,隱隱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熟悉得讓她的鼻子有些發酸。
可能,大約只是錯覺吧……至少楚月牙希望只是錯覺而已,連着心的指尖開始顫抖了,楚月牙捏緊了拳頭,不想讓自己的情緒透『露』出半分。她的餘光可以看到狄夜正在目不轉睛的看着他。
“請問,有沒有見過這畫像上面的人?”其中一個身材高大的人在掃視過院子之後,瞄準了瀎嵐,將一直握在手中的畫像打開了,給瀎嵐道,“這對我們主子來說,是一個十分重要的人,若是你看到的話,請你說一下。”
楚月牙這個角度,可以清洗的看到畫像上的女孩子,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畫像上是她托腮蹙眉思考的樣子,看上去很沉靜,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曾有過這麼沉穩的樣子。
好像一個很睿智的思考者,作畫的人,是在什麼時候,看到她『露』出這副樣子的呢?
“這個姐姐……”站在瀎嵐身邊的一個小孩子突然出聲道,顯然也是認出了畫像的女孩正是剛剛帶着他們做遊戲的人,不過瀎嵐輕輕拉了拉他一下,這小孩反應那也是十分迅速,立刻就道,“這個姐姐……真好看。”
雖然已經圓了過去,不過那十來個黑衣大氅的人的目光顯然都落在那個孩子的身上,那孩子害怕的躲在了瀎嵐的身後,『露』出小小的腦袋,看着這些突如其來的人。
“見過嗎?”這時候,一個身材適中的人又走了上來,開口問道。
這個聲音……也是十分熟悉,楚月牙覺得心一陣揪起,雖然接觸不多,但是她卻覺得這個聲音的,是……阿語的,韓放身邊最貼身管家,阿語的聲音,這個絕對不會認錯。
那麼……那個站在門口靜靜的看着的,就是韓放了吧,她沒有認錯的,楚月牙的目光直直的定向在門口的那人,他同樣也是黑『色』的大氅,裡面是白『色』的直鋸袍,帶着那遮住了他面容的斗笠。
有風颳過,將那斗笠上垂下來的面紗,颳得微微飄起,接着有落下,始終將她的臉給遮住。讓楚月牙很有一種衝動,跳下去,將那斗笠給丟掉,看看面紗之下,是不是他。
如果不是,她轉身就逃,如果是……
如果是的話,她該如何?跟着他回去嗎?然後繼續拖累他,讓他再也做不成一個正常的王爺?讓他繼續圍繞着她而活着嗎?
不,不要,楚月牙緊緊的抓着茅草,剋制住自己的衝動,臉上卻已經是忍不住的痛苦,眼簾微微垂下來,免得會有什麼沙子飛進去,讓她的雙眼模糊,讓她要損失一些『液』體。
“是不是……很像掀開他斗笠?”狄夜突然用極爲細微的聲音在楚月牙的耳邊道,好似剛剛他根本就聽到了楚月牙一切的內心掙扎,“看看他……是不是你的那個他?”
楚月牙沒有說話,別過了頭,連狄夜都懶得多看一眼。
“我告訴你吧,就是他。”狄夜繼續用那細小得只有楚月牙能聽得到的聲音道,“他會帶着你,浪跡天涯,帶着你,逍遙快活,神仙眷侶。”
逍遙快活?神仙眷侶?不可能的,楚月牙嘴上沒有說話,心中確實道,忍不住的又一次緊緊的看着那個身影,看着他靠在院子門上的樣子,手中也握着一把劍,好似一個孤獨的劍客一般。
她身上的毒,她清楚的,陸泠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每夜子時,每一次都比前一日痛得厲害那麼一丁點,時間不過是一炷香的功夫,很快就好了。只有五年,她只有五年了,就讓她安心一點,不要再去拖累任何人。
特別是愛她的人,和她愛的人,這是她選擇躲起來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不能在看到韓放的一瞬間就崩潰掉,她要挺住,這是爲了他好,爲了讓他……不要在掛念她。
她相信時間會沖淡一切,會帶走一切,會讓一切都歸於平靜,這一點,從頭到尾,她都是堅信的,她相信韓放會過得很好的。沒有她這個事精兒,他應該過得更好纔對。
一如她初見他的囂張。
忍,必須忍住,這樣遠遠的看着他,就很好了,知道他至少沒有死,幸好,沒有她的屍體,這樣,他有希望,就會一直找她,一直找她,等過些時日,他找膩了,感情淡了,就可以放棄了吧。
“見過嗎?”阿語的聲音又響起,想瀎嵐『逼』近了一步,幾乎就在瀎嵐一尺外的地方,楚月牙忍不住擔心,爲阿語擔心,她堅信,阿語不會是瀎嵐的對手。
“沒見過。”瀎嵐搖搖頭,那樣子好似蹙眉思考了一陣子,半晌才搖着頭道,“真的沒有見過。”
“真的?”阿語又重複了一句,接着將那副畫拿了過來,身子一轉,走到一個四歲左右的小孩子面前,將那畫像攤開在那小孩的面前,然後用自認爲最是和藹的聲音道,“小朋友,告訴叔叔,你見過這個姐姐沒有?”
那小孩仔細的看着畫像,接着突然“哇”的一聲就哭了,跑過去抱住了瀎嵐的衣角:“那個叔叔全身都黑黑的好怕啊!小寶哥哥,妖怪是不是就長成這個樣子啊?”
呃,不愧是狄夜的兒子,楚月牙搖着頭想着,被這孩子一攪合,剛剛十分難過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但是隻是這一刻好了一些。
下一刻,一直站在門邊的那個身影,走了過來,將他的大氅拖脫去了,丟給了他身邊一個手下,接着將阿語手中的畫像接過來,走到了另外一個也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娃面前,將頭上的斗笠隨意的摘下,放在了地上。
韓放,真的是韓放,雖然楚月牙很不想說這句狗血的臺詞,但是心中還是忍不住嘆息了一句,他瘦了,原本他的臉頰上都沒有多少肉,現在只是更清瘦了而已,連帶風塵僕僕的疲憊。
縱然是疲憊,也掩不去他的光彩,她只覺得在他摘下斗笠的時候,好像世界都明亮了許多,沒想到,還能看見他,還能和他離得這麼近。在她掉下懸崖醒來的那一刻,她一直覺得,再也沒有了前塵往事。
心似乎都停止了跳動,是這樣的感覺嗎?又苦又甜的錯覺,被她歸納爲“前塵往事”的一幕幕是那麼多清晰的浮現在眼前,原本她以爲已經封存了感覺,還是這樣深刻的刻在骨子裡頭嗎?只等着現在的發作嗎?
楚月牙的身子微微動了動,好像整個人就要掉下去了一般,卻被狄夜給按住了,他的臉『色』很平靜,可以說是冷漠,目光也在韓放的身上,靜靜的看着。
“小妹妹,你可見過這個姐姐?”韓放的臉對一切雌『性』都很有殺傷力,特別是他微笑的時候,很少有人能抗拒這個微笑,“若是見過了,告訴哥哥好嗎?”
當初楚月妍不就是從三四歲的時候,就立志要嫁給韓放的嗎?現在這個小女娃也是四五歲的年紀了,頗有些心動的看着韓放,小臉紅撲撲的,嘴動了動,沒有說出話來。
“我有點兒想殺他。”狄夜再次開口了,聲音很小,剛好能夠讓楚月牙聽到,帶着半真半假的語氣。
不——楚月牙的不字還沒住口,就被狄夜捂住了嘴,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指了指下面,才又放開了楚月牙的手。
“沒見過就是沒見過,哥哥你要嚇着我妹妹了。”小寶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拉了那小女娃一把,“小叮噹,這樣盯着哥哥看是很不禮貌的。”
“除了爹就沒有比這哥哥更好看的人了。”那小叮噹的注意力迅速就被轉移了,和小寶爭執了起來,“不對,應該是和爹一樣好看。”
“胡說,爹最好看了。”另一個小屁孩加入了戰局之中,也是個小男孩,“這個哥哥沒有爹的灑脫。”
“不是,這個哥哥要貴氣一些。”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越過中間的瀎嵐,接口道,“和爹爹是各有千秋的。”
“誰也不許比爹好看!”
於是,十來個的小孩,就這麼七嘴八舌的吵開了,女孩子一條戰線,男孩子一條戰線,熱鬧非凡。
韓放收起了笑容,站了起來,將斗笠再一次戴在了頭上,對着瀎嵐一拱手,道了一句:“打擾了。走。”
說罷,領着這一羣“大氅”,轉身就走,沒有半分的停留,也沒有回頭,決然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楚月牙只覺得心中像是有什麼東西被抽離一般,他每走出了一步,她的心中就有什麼東西脫落了,他走出院子,她的心七零八落。
這一走,大約再沒有機會相見了吧,這一別,大約就是永別的,他繼續浪跡天涯去尋她,知道他累了的那一天;她自在那小天地中沒心沒肺的混吃等死,直到毒發的那一天。
今日,她見着了他,他卻不知她就在這屋檐上,這樣也好,相見不如懷念,重逢後又殘忍離開,還不如不要出現。
從此,天涯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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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受,想哭,或者想死?”狄夜倒掛在樹枝上,頭髮也倒披着,如同鬼魅一般,看着楚月牙,用莫名其妙的語氣問道。
被狄夜捂着眼睛回到了那一片小天地中,她就靠坐在那大樹之下,拿着樹枝,『亂』糟糟的寫着東西,一首一首的詩詞,不斷的冒出來,好似她就是天底下最偉大的詩人一般。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狄夜用略帶嘲笑的語氣,念着楚月牙不斷畫出來的詩詞,“……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
“你不要念了好嗎?”楚月牙終於開口了,將樹枝放了下來,“只是心情不好而已,我寫點兒這次前任的詩詞,發泄一下,可以嗎?”
“我也心情不好。”狄夜從樹上躍了下來,在楚月牙身邊,也靠着那大樹坐下,“我的孩子們,竟然說,那傢伙跟我一樣好看,實在太傷害我的感情了,我辛辛苦苦養他們容易嗎?”
“他比你好看。”楚月牙不客氣的說了這麼一句,心中酸楚的想着,韓放就是最好看的。
“若不是我鼻子被你咬了,最近有些不周正,比他好看上十倍。”狄夜很鄭重的道,接着又道,“不行,你咬了我的鼻子,你要負責。”
“你有醋海濤天的娘子,這個責我付不起。”楚月牙白了狄夜一眼道,嘆口氣,“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悲傷情緒,又被你攪合沒了,你說怎麼辦?”
“你很想悲涼嗎?”
“我只是……需要發泄。”楚月牙輕聲道,“就算我平時跟沒事兒人一樣,可是在心底……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這種感受,當你看着一個你原本很像和他廝守在一起的人,一步步走開,而且一別就是永別的時候,那種心變成七零八落的滋味,比什麼都難過的。”
“你……那麼喜歡他?”狄夜轉過臉來,看着楚月牙,“爲什麼不跟他一起走,爲什麼不和他想見?”
“因爲,沒有未來。”楚月牙望着天上的那輪明月,“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我和他,我覺得,只是上天開的玩笑罷了。不對,我覺得我現在的整個人生都是上帝開的一個玩笑。”
穿越,不就是一個玩笑嗎?不就是老天的惡作劇嗎?讓她這個格格不入的靈魂,在這裡掙扎着,最後還是在命運的轉輪之中。
“很奇怪。”狄夜突然道,“很難想象,你會喜歡他,他會喜歡你,原本,你們的『性』格上看,怎麼看,怎麼不合適的。”
“剛剛我不是說了麼,命運的轉輪,誰也逆不了。”楚月牙搖着頭道,“我想過要改變的,努力過,卻離自己本來的目標越來越遠。我躲在你的小天地中,算是目標的另外一種實現吧。”
“你放棄了麼?”狄夜突然又問了這麼一句,也不知他問的是什麼。
“不知道,我只是覺得,現在這樣活着……很好而已。”楚月牙笑着道,“我很好,也給很多人省去了麻煩,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言行舉止,都很奇怪。”半晌狄夜突然說了這麼一句,接着又道,“明天吃什麼好呢?今日吃了兩頓羊肉湯,膩了。”
呃……這思維也太具有跳躍『性』了,吃貨果然是吃貨,這麼一瞬間的功夫,又想到了吃上面。
“嗯,你言行舉止,也很奇怪,咱們彼此彼此。”楚月牙輕聲道,丟開了樹枝,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和你說過之後,心情似乎好多了,不錯,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明天我要吃好吃的。”
“有本事你做一點兒好吃的出來!”
“沒本事,你是主人嘛,我只能跟着你混了。”楚月牙的臉上掛上了笑容,接着又道:“謝謝你。”
謝謝你特地帶我去看到韓放,看到他還好,好活着;謝謝你陪我說話,開導我,讓我好過一些。
雖然,對你有許多許多的爲什麼,不過……和你相處的法則——不問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