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立規矩
翌日一早,瓔珞醒來時,秦嚴已經起來上朝去了,瓔珞簡單收拾了一下便往梓涵院去晨昏定省。
今日恰好是靖王妾室逢十日前來給靖王妃請安的日子,除了秦儀媛外,屋中還站着六個婦人打扮的女子,穿寶藍色對襟綾紅牡丹花褙子,諸色竹葉裙打扮素淨的劉側妃站在靖王妃的身後,伺候靖王妃茶水。
劉側妃是靖王早年收的偏房,育有靖王的三子秦文,年輕時大抵也不是容色極佳的美人,如今年紀大了身材也略有些走形,臉色暗淡,站在靖王妃的身後倒像個老媽子。
瓔珞打眼瞧了,大抵靖王的幾個妾室都是十多年前擡的,年紀都已不小,加上這些年靖王妃一人獨大,她們難免缺少雨露滋潤,心情不佳,保養不得益,便使得氣色不好,很是顯老。
這也便罷了,瓔珞發覺靖王還真不是個愛美人的,靖王的妾室瞧着都不過中上之姿,沒有特別出衆,特別明豔的。從此可以看出,靖王並不欣賞太過明麗耀眼的女人,從敏慧長公主和秦嚴的容貌便能看出,敏穎長公主一準也是風華絕代的美人,靖王不喜歡敏穎長公主倒也不意外了,就如靖王瞧着自己這個兒媳就怎麼看怎麼不順眼一般。
生養了兒子的劉側妃都恭恭敬敬的站在靖王妃的身後立規矩,便更莫提其她的妾室了,瓔珞只專門留意了一下古嬤嬤提過的楊夫人,卻見她今日頭上梳了倭墮髻,只戴了一隻珠釵,耳上是一對小珍珠耳環,素淡灰暗的長褙子,月白色的裙子,中規中矩的站在妾室中間,低眉順眼,倒瞧不出半點心思來。
似是感受到了瓔珞打量的目光,她不動聲色的飛快擡眸瞧了瓔珞一眼,好像並不意外,還衝瓔珞笑了下,這才又垂了頭。
瓔珞眸光微閃,也不動聲色的收回了目光。
那邊靖王妃用了茶,韋夫人忙奉上帕子,靖王妃壓了壓脣角便擺手道:“如今天慢慢熱了,過兩日針線房上的夏衣也該按份例發下去了。針線房的活計雖好,到底不及外頭楚衣閣的精緻,這兩日我讓楚衣閣的繡娘到王府來,到時候開了我的私庫,好生挑選些料子,再給大家多添幾件夏衣,今年世子迎娶了世子妃,正哥兒和文哥兒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府中都是喜慶之事兒,大家也該穿戴裝扮起來纔是。”
劉側妃便帶頭笑着道:“還是王妃最體恤我們,只是王妃的私房都該給郡主留着做陪嫁纔是,怎好用在我們這些人身上。”
“是啊,怎好走王妃的私賬,替補我們。”韋夫人也附和着。
靖王妃卻擺手,道:“瞧瞧你們,這點子布料衣裳,我還是拿的起的。好了,我這裡也沒什麼好伺候的,都回去吧。”
劉側妃帶着妾室們又謝過,一行人才退了下去。
靖王妃便瞧向瓔珞,神情溫和的道:“等的着急了吧?走吧,隨母妃去給你們祖母請安。”
瓔珞便上前一步扶了靖王妃起身,笑着道:“不着急,世子是個不愛女色的,後院如今就我一個,還是母妃這裡熱鬧,我瞧着也有意思呢。母妃待父王的女人們真好,也難怪外頭都說母妃最是賢良大度,若是我一準做不到母妃這樣呢。”
她一派天真笑意,神情真誠,靖王妃心中冷笑,早便不爲她言辭多動,笑着點了點頭,未曾接腔。
秦儀媛走在靖王妃的另一側,聽的卻是心頭火氣,臉色變幻,偏她竟生生忍了下去。靖王妃見此,眉目卻愈發舒展了,只以爲女兒終於聽了自己的勸,知道收斂脾氣了。
而瓔珞雖見秦儀媛沒幾次,可對秦儀媛的性子卻也算有所瞭解,見她竟然沒嗆聲,不覺動了動眉梢,略挑了下脣。
待到了福祿院,一屋子女眷說了片刻話後,謝太妃便又令二夫人等人都退下了,卻是留了孫子輩的姑娘和孫兒媳婦。
大房因爲秦嚴一直未曾娶妻,故此壓着下頭的秦正和秦文也都沒能娶妻。可二房和三房的男孩卻也年紀大了,沒道理也因秦嚴的關係,按長幼有序娶不上妻子。
故此二房的四少爺,三房的三少爺都是娶妻了的,三少奶奶之前已經過世了,今日被謝太妃留下來的孫媳婦就只有四少奶奶盧氏和瓔珞兩個。
今日秦嚴已不在府中,瓔珞沒了回去服侍自家男人的藉口,謝太妃開了口,她自然是要乖乖留下來的。
她如今已經算過了新婚期,該擔起做人媳婦的責任了。用膳前,盧氏忙前忙後的跟着丫鬟擺膳布箸,瓔珞便也要跟着擺膳伺候。
耳邊聽着裡頭傳出的秦儀媛和謝太妃越來越歡快的笑聲,再瞧瞧盧氏時不時的瞧過來的同情眼光,瓔珞豈能不明白,謝太妃這是用長輩的身份壓着她,使勁折騰她呢。
美其名是留孫媳吃飯,卻是要代靖王妃讓她這個新媳婦立規矩呢。
雖然都是給兒媳婦立規矩,沒見過祖母讓孫媳婦立規矩的,可一個孝字大過天,謝太妃偏要孫媳婦伺候,誰又能說出個不是來?
瓔珞倒沒放在心上,雖是伺候謝太妃,可重活自然有丫鬟做了,她不過是跟着略動動手,除了不自由,累是累不到的。
反倒有些歉疚的瞧了一眼盧氏,盧氏這分明是受了自己的拖累,盧氏略愣了下,遂略笑了下便忙忙垂了頭。
三房本來就是庶出,她的夫君四少爺又是庶出的庶出,盧氏出身不高,在謝太妃這裡自然是夾着尾巴做人,瓔珞明顯不招謝太妃的喜歡,她自然也不敢和瓔珞走近。
瓔珞心裡明白,自然也不會和盧氏套近乎,也不在意盧氏的躲避態度。
待擺好了膳,瓔珞方接過丫鬟遞上的帕子略擦了下手,轉身進了內室,福了福身道:“時辰不早了,祖母用膳吧。”
謝太妃卻沒應她,只一徑地笑着點秦儀媛的額頭,道:“你這皮猴,就會和祖母貧!”
秦儀媛便投進了謝太妃的懷裡,咯咯笑着道:“誰叫祖母就喜歡看孫女貧呢,祖母,孫女餓了呢。”
謝太妃這才道:“好好,隨祖母用膳去吧,祖母可不能餓着了我的貧孫女。”
秦儀媛扶着謝太妃起身,幾位姑娘也都跟着起身簇擁着謝太妃往暖閣走,從瓔珞身邊經過,秦儀媛不覺給了瓔珞一個得意又輕蔑的眼神。
瓔珞卻早已過了年少輕狂,會因一個小女孩一個眼神暴跳如雷的年紀,見此不覺笑笑,全然沒放在心上。衆人移步暖閣,謝太妃帶着謝芷蘭和秦儀媛幾個姑娘坐下,瓔珞和盧氏卻站在一旁伺候。
姑娘們都是嬌養的,兒媳婦卻是娶回來操勞的。瓔珞做爲新媳婦親自伺候謝太妃,這些事兒其實在閨閣中時便有嬤嬤專門教導過,從端水盆伺候謝太妃淨手,到奉茶盞伺候漱口,瓔珞都做的一絲不苟,挑不出一點錯來,布膳時更是謝太妃看哪個菜,她下一刻便手腳利索的將菜品送到了謝太妃的面前。
她這樣倒叫謝太妃半點發作的由頭都找不到,秦儀媛瞧着,略詫了下,旋即便默默用起膳來。
食不言,倒也沒人鬧什麼事兒,飯畢謝太妃才瞧向瓔珞,道:“好了,你們也快些用膳吧,先不必伺候着了。”言罷,又拍着瓔珞的手,道,“想不到你貴爲縣主,做起這些事兒倒也得心應手,是個伶俐孩子。”
瓔珞便笑着福了福身,道:“謝祖母誇獎。”好像根本就沒聽出謝太妃話中的嘲諷意味一般。
秦儀媛不甘心,湊上前道:“祖母又不是不知道,大嫂以前沒進郡王府,沒當上郡主前,可是跟着生母住在鄉下呢,想必都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做這些伺候人的事兒自然是得心應手了。”
瓔珞聞言面色絲毫未變,只道:“不過都是盡孝罷了,我聽說母妃當年剛嫁進來時,還曾親自侍奉祖母出恭,祖母睡着時也曾親自爲祖母打扇,要不外頭怎麼都說母妃是難得的賢良淑德呢,我這也是以母妃爲榜樣,拾人牙慧罷了,倒叫妹妹見笑了。”
秦儀媛頓時面色難看了起來,靖王妃當年剛嫁時,確實在謝太妃面前伏低做小了一段時日,不然又如何能收服的了謝太妃?
謝太妃臉色也是一沉,卻道:“既如此,一會子祖母歇晌,你便也在一旁伺候着吧,這時節雖然不用打扇,可若祖母不讓你伺候,豈不是顯得厚此薄彼了?”
秦儀媛噗嗤一笑,睥着瓔珞道:“那可就勞煩大嫂咯。”
瓔珞只福了福身,道:“伺候祖母是孫媳的福分呢。”
謝太妃點頭往前去了,秦儀媛卻在路過瓔珞時,撇了撇嘴,低聲道:“死鴨子嘴硬,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她言罷仰着下巴就往前走,不想太過得意,沒留神卻和忙着指揮丫鬟撤碗碟等物的盧氏撞在了一起,盧氏臉色一白,瓔珞見到秦儀媛擡腳便踩在了盧氏的腳背上,狠狠揉碾了兩下,盧氏臉色一白,卻咬着脣一聲沒敢吭。
秦儀媛似很得意,回頭含笑又瞥了眼瓔珞,這才帶着丫鬟揚長而去。
待她們都離開,丫鬟方在旁邊支了個小桌,伺候着瓔珞和盧氏坐下用膳。膳食已經有些涼了,瓔珞並非嬌氣之人,前世時工作忙,吃涼了的工作餐也不是沒有的,比這個可簡陋的多。
只她如今有宮寒之症,上次好容易調理了大半年,結果蓮花峰落水又傷了元氣,如今身體愈發難以受孕,平日還在用藥膳和湯藥調理着,瓔珞說什麼也不會碰這些涼食的,只用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盧氏卻是狼吞虎嚥的,見此瞧了眼瓔珞,小聲道:“多少吃點吧,一會子馬上就要進去伺候,你這樣如何頂得住!”
瓔珞笑了下,卻道:“你的腳沒事吧?”
盧氏搖頭,尷尬一笑,道:“郡主嬌生慣養的纔多大點力氣,沒事。”
瓔珞點頭,道:“說起來,你都是受了我牽連,等會子回去了,我讓丫鬟給你送些膏藥,實在是抱歉。”
盧氏像是沒料到瓔珞會如此說,面上有些受寵若驚,遂兩頰一紅,略顯木訥羞澀的笑了下,道:“如此,謝謝世子妃了。”
言罷,又掃了幾口飯,猶豫了下,卻又衝瓔珞道:“世子妃還是別逞強的好,太妃其實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吃軟不吃硬的,又總歸是長輩,世子妃和太妃硬扛,總歸是要被孝字壓着,吃虧的還是世子妃。”
瓔珞知她一番好意,笑了笑,道:“謝你提點,我沒事兒。”
見自己的話瓔珞明顯就沒往心裡去,盧氏也便不再多言,低了頭。
卻於此時,謝太妃的丫鬟亦靜進來,福了福身道:“世子妃和四少奶奶還沒用完嗎,太妃要用茶,奴婢們只怕笨手笨腳泡不好……”
盧氏忙衝瓔珞施了個眼色,示意她快用,自己倒站了起來匆匆出了屋。
瓔珞卻不緊不慢的瞧着亦靜,道:“勞亦靜姐姐將這些飯菜送去小廚房再熱上一熱,我有胃病,吃不得涼物,太妃最是寬厚的性子,對待晚輩那樣慈愛,想必這點小事兒一定是可以體諒的。”
亦靜聞言福了福身,卻道:“世子妃稍後,奴婢去請示下太妃。”
瓔珞悠哉的點了下頭,並不擔心。若然她不說有胃病,謝太妃說不得還可以抓着盧氏吃的,她怎麼就不行,苛責她伺候一回長輩便各種怨言。可既她表明有胃病,吃不得寒涼,若謝太妃再發火,便有虐待孫媳之嫌疑了,謝太妃敢堅持讓她用食,她便敢裝肚子疼暈倒。
想必謝太妃也明白這些,不敢做的太過分了。
瓔珞用了膳食纔回到謝太妃身邊伺候,彼時秦儀媛等姑娘都已經離開了,只謝太妃一會要水一會兒要躺下的,指使着瓔珞和盧氏團團轉。
這般又鬧騰到午膳,伺候了謝太妃用午膳後,謝太妃沒片刻便該歇晌了,有丫鬟稟四少爺回了府,謝太妃便打發了盧氏回去伺候四少爺,只留了瓔珞在福祿院中。
謝太妃睡午覺,瓔珞便在外頭的碧紗櫥上略躺片刻,待到下午又支使的瓔珞團團轉。
瓔珞卻表現的再安分不過,半點錯都挑不出來。她人年輕,體質好,又頗沉的住氣,這樣折騰了一日,還面色紅潤,不見半點疲累,可謝太妃卻有些支持不住了。
她到底年紀大了,折騰旁人自己其實也要跟着折騰,又養尊處優慣了,一日下來只覺沒滅了瓔珞的威風,沒拿捏住瓔珞的錯處,反倒弄的自己滿身的疲憊。
到了傍晚時,估摸着秦嚴要回府,謝太妃就不敢繼續留着瓔珞了,打發了瓔珞回皎月院去,瓔珞一走,謝太妃自己倒覺鬆了一口氣,倒回了軟枕上,令丫鬟給她捶打按摩。
瓔珞慢步往皎月院走,回到院中時,秦嚴還不曾回來,瓔珞進淨房略泡了會身子,出來時已是渾身神清氣爽,換了一身家常的褙子坐在八仙桌旁用着雲媽媽端上來的銀耳紅棗蓮子羹,暖熱的湯水暖了心肺,她舒服的眯了眯眼。
雲媽媽見此卻心疼不已,道:“太妃明兒一準還這樣,這怎麼能行呢,要不還是和世子爺說說……”
瓔珞聞言卻擡眸瞧了眼雲媽媽,道:“內宅的事兒,告訴世子幹什麼,他一個爺們,整日裡操心內宅,干涉內宅之事兒像什麼話,媽媽放心,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嘛,媽媽且耐心等幾日,我有法子脫身的。”
言罷又勸解了雲媽媽幾句,待雲媽媽出去,瓔珞才喚了古嬤嬤來,雲媽媽雖然是她的奶孃,可性格使然,這麼些時日,雖忠心有餘,可能力卻不足,心也軟。
不過雲媽媽雖心思不夠靈活,可卻足夠細心,瓔珞將皎月院的事兒交給雲媽媽看着,很是放心,遇到事兒卻多儀仗古嬤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