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克妻
喬源並非傻子,到底也是做平邑侯的人,一些政治眼光他還是有的,像是邱氏那樣的內宅婦人能想明白的事情,喬源又怎麼可能想不明白?
他根本就不可能因爲一個廢了的兒子喬恩珉便置平邑侯府於不顧,跑到這裡來衆目睽睽之下去和祁陽王府結仇,表示對宮中皇帝和太后不滿。
事實上喬源是極恨瓔珞的,在瓔珞姐弟被定安侯府掃地出門時他甚至還讓人尋找過姐弟二人,可他根本就不曾尋到人,姐弟二人像是一下子就人間蒸了一樣。
喬源今日來參加賞花宴之前根本就不知道瓔珞姐弟便是祁陽王新認回的一對子嗣,他以前也並未見過蕭承麟,所以他方纔瞧見自家的小廝上前抱住了蕭承麟的腿大哭大嚷起來,他甚至比四周的看客們還詫異震驚,根本就沒回過神來。
這會子聽那叫七旺的小廝將蕭承麟的身份都挑破了,喬源才驟然面色大變,上前一步驀地擡腳,一腳踢開了小廝,怒聲道:“一派胡言!”
可喬源此刻怒,在旁人看來卻像是演戲了。
蕭承麟早便被瓔珞囑託過,若是今日真有人揭破了身份也不必驚慌,左右皇上那裡早便知道是怎麼回事,旁人如何認爲都不是什麼大事兒,左耳進右耳出便是。
故此今日蕭承麟不過慌亂了一瞬,這會子卻已經鎮定了下來,面色並無任何不妥,只冷聲道:“我祁陽王府誠心邀請,不想平邑侯卻指使府中下人如此胡言亂語,毀人名譽,請贖我祁陽王府招待不了平邑侯這樣居心叵測的客人,來人,送客!”
蕭承麟一聲令下,便有幾個護院衝了上來,喬源面色難看了起來,府門前半點聲息都沒有。
而蕭敬亭卻有些不甘,蹙了下眉,道:“麟哥兒這是做什麼!興許有什麼誤會,更何況有我這個做叔叔的在,這裡也還輪不到你來號施令!”
府門前劍拔弩張,卻突然傳來一陣車馬聲,有人唱喝道:“長公主殿下到。”
卻原來是長公主的車駕到了,本是要從角門直接進府的,可遠遠見這邊府門前好似出了事兒便遣了個下人前來打探,聽聞是平邑侯在府門前鬧事,長公主索性直接讓人將車架開到了這邊兒來。
方纔衆人的注意力都在蕭承麟幾個身上,此刻聽到聲音紛紛回頭,見果然是四匹馬拉着的長公主的車輦到了門前,紛紛轉身跪禮,長公主並未下車,只讓丫鬟推開了車門,目光淡淡在喬源身上掃過,道:“本宮聽說平邑侯府的小廝指認祁陽王府的大少爺竟然是原定安侯府的五少爺?可有此事?”
長公主的聲音甚至帶着幾分輕柔的笑意,喬源聽的卻頭皮一麻,額頭略滲出了汗來。
他還不曾想到如何回話,長公主的目光便落在了那叫七旺的小廝身上,道:“指認蕭大少爺的小廝就是你嗎?”
七旺一哆嗦,可所謂無知者無畏,他聽長公主的聲音輕柔,並不似生氣的樣子,加上他素來就是個傻大膽的性子,頓時便磕了個頭道:“正是奴婢,奴婢以前是定安侯府五少爺身邊的伺候的小廝,後來五少爺被趕出了蘇家宗譜,奴婢們也被賣了出來,捻轉到了平邑侯府。”
長公主揚眉,道:“哦?這樣說,蕭大少爺的姐姐,真寧縣主便是以前定安侯府的五姑娘了?”
七旺頓時磕頭,道:“長公主殿下英明!”
喬源聽的一驚,怒聲道:“住口!”
七旺有些愣,他是受侯夫人宋氏之命說這些話,揭露蕭承麟姐弟身份的,他不明白,侯夫人和平邑侯不該是夫妻一體嗎,侯夫人可說了,平邑侯府和祁陽王府有大仇,那蘇氏姐弟更是和侯府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他今日當衆揭穿姐弟二人的身份,便是平邑侯府的大功臣,以後侯夫人一定會重用於他。
他實在不明白,既然如此,平邑侯爲何表現的如此震怒。
長公主卻目光銳利地盯視着喬源,道:“平邑侯,府上一介奴婢,竟敢當衆攀誣皇上御封的真寧縣主,如此造謠生事,你這奴婢是在暗指祁陽王府欺君罔上呢,還是對皇上的聖旨有所不滿,認爲皇上沒有識人之明,錯封了縣主?嗯?”
長公主一句話頓時將七旺鬧事的性質上升了幾個層次,有長公主這話,祁陽王府便可以一狀告到御前,狀告平邑侯污衊其欺君,而皇上已經封了縣主,如今平邑侯府卻對瓔珞這個縣主的身份產生質疑,那也是當衆打皇上的臉,皇上豈能高興?
喬源面色白,跪地磕頭,道:“長公主明鑑,這小廝胡說八道,確實不是侯府授意,微臣這便將他帶回去嚴審,一定會審出幕後主使者,給祁陽王府一個交代。”
喬源說着便要拉了那七旺離開,長公主冷哼了一聲,未曾阻攔。
角門那邊,靖王妃的車駕也剛好到了,這邊的動靜很快便傳了過去,馬車上靖王妃和女兒長樂郡主聽了下人的回報,臉上都閃過驚訝之色。
“母妃,那蕭涵嫣竟然是原定安侯府的五姑娘!那她又怎麼會成爲祁陽王府小姐的?她到底是蘇家的女兒,還是蕭家的女兒啊?!”
長樂郡主一臉的不可置信,質疑難解。
靖王妃卻也面有驚異,蕭承麟定然是祁陽王府的子嗣,不然不可能和祁陽王世子容貌一樣,且若然他不是蕭家的種,祁陽王怎麼可能將他帶回郡王府且還極爲看重,瞧樣子大有越過兒子,直接讓這個孫子承襲爵位的意思。
可蕭涵嫣……她也是祁陽王世子的女兒嗎?倘若她也是,那蘇定文如何會一直給旁人養孩子,被帶了那麼久的綠帽子都毫不知情呢?
不過想這些也沒什麼用處,靖王妃只淡淡笑了下,衝長樂郡主道:“你管她是蘇家女兒還是蕭家女兒,既然皇上封了她爲真寧縣主,那她便只能是郡王府的女兒,你切莫像平邑侯那些蠢的,拎不清地胡言亂語。”
長樂郡主見靖王妃目光肅然,嘟嘴道:“知道了母妃。”
靖王妃這才揚聲道:“好了,進府吧。”
府門前這出鬧劇很快便傳進了內宅,唐氏聽聞後面色微沉,卻瞬間遮掩了過去,也有方纔在角門處聽到些風聲的女客們,進了內宅卻沒敢多嚼舌根,畢竟方纔長公主已經表明了姿態。
她們可沒想和平邑侯一樣,嚼兩句舌根卻惹了貴人的厭,太不划算了。
故此雖門前鬧了些小插曲,可郡王府的賞花宴卻依舊熱鬧並沒受到太大的影響。
說起來,今日還是靖王妃頭一回仔仔細細地近距離打量瓔珞,花廳中,當着衆府夫人小姐們的面兒,靖王妃一臉親切的拉着瓔珞的手,讚歎道:“前兩回在宮裡也沒能好好瞧瞧縣主,只覺着容顏照人,今兒這麼細看,當真是如珠如玉一般,我一瞧便喜歡的緊呢。”
靖王妃說着便從手腕子上褪下了一對羊脂玉手鐲來套在了瓔珞的手腕上,笑着拍着她的手道:“伯母也沒什麼好東西,這一對玉是當年出嫁時的嫁妝,勉強能拿得出手,便全做見面禮了,你可莫嫌棄。”
那一對羊脂玉鐲子,一瞧便不是尋常貨色,潤的好似凝脂,沒有一點雜質,這樣的鐲子送給瓔珞做見面禮已經算是貴重的了。
今日不少夫人都有送瓔珞見面禮,可靖王妃這卻也算是獨一份,最貴重的了。
衆夫人們瞧見靖王妃如此,紛紛打趣了起來。
禮部左侍郎的夫人劉氏便笑着道:“看來王妃是極滿意這個未來兒媳呢,瞅瞅,拉着人家的手都不捨得放了呢。”
“真寧縣主確實顏色好,這樣水靈的姑娘,若是我,也得愛的什麼似的,恨不能早日迎娶了回去日日看着纔好呢。”永威侯夫人周氏也笑着接口道。
其後幾個夫人也紛紛應和着,瓔珞只適時表現出嬌羞模樣,垂着頭,一言不,就聽見身前靖王妃笑語盈盈的聲音響起,道:“你們也莫笑話我,我們家世子爺這纔好容易被賜了婚,說的又是真寧縣主這樣品貌雙全的,我這當母親的爲他高興,瞧着縣主稀罕也是人之常情。快莫笑了,小姑娘家的面皮薄,仔細被你們羞壞了,我可繞不了你們!”
靖王妃一臉維護的將瓔珞往身前拉了拉,含笑拍着她的手,一臉安撫的模樣,那樣子便像是真爲秦嚴高興,真心喜歡瓔珞一般。
事實上靖王妃的名聲也確實是極好的,京中的人大都知道當年就是靖王妃一再到慈雲宮跪求太后讓秦嚴回到靖王府居住的,後來更是靖王妃勸說的靖王爲秦嚴請封世子。
秦嚴前頭定親過三回,頭一回定的是英國公府的嫡出大小姐,第二回定的是永威侯府的嫡長女,而第三回則是吏部尚書的嫡長女。
這三門親事,女方的孃家都是有權有勢的,若然是那種惡毒的後母,又怎麼可能不拿捏繼子的親事?完全可以給繼子定那種表面風光,實則孃家敗落的女子爲妻。
可靖王妃顯然沒有那樣做,所以京城人談起靖王妃來,都道她賢惠大度,對待秦嚴這個繼子可謂盡心盡力。
而秦嚴到如今年紀卻還沒能娶上妻,那都是他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實在太過克妻,三個妻子都被他給剋死了,還白白辜負了靖王妃和靖王幾次三番張羅親事的一片慈父慈母心。
此刻靖王妃拉着瓔珞的手,一臉怎麼愛都不過分的歡喜神情,頓時便叫一衆夫人們面露唏噓和感嘆。
要知道以前靖王妃在人前只要提起靖王世子,神情便會黯然下來,一臉擔憂模樣,如今她神采煥,顯然是因爲靖王世子的婚事終於又有了着落,真心高興。
靖王妃這般模樣,倒叫有些人想起來幾年前靖王妃拉着當時禮部尚書家鄧姑娘事兒的情景來,當時靖王妃也是一副歡喜不已,好像放下莫大一樁心事的模樣,可沒過多久,那鄧小姐便上吊自戕了,便連禮部尚書鄧府也被抄了家。
此刻想到這些,再瞧瓔珞,不少夫人眼中便多了些別樣意味。
難免在想,靖王世子克妻厲害,這真寧縣主當真能順利嫁進靖王府去嗎?
前頭三位姑娘都已經被剋死了,這真寧縣主難道就會成爲意外?
這個時代,世人都相信鬼神命運之說,秦嚴克妻那是經過三番四次驗證的,此刻她們多不相信瓔珞會成爲那個意外,有不少人已經忍不住面上露出了些許同情憐憫之色。
瓔珞覺得靖王妃的熱情太過了些,她本就知道秦嚴和靖王府的關係不甚親厚,此刻更是對靖王妃起了一些牴觸和懷疑。
只靖王妃如是並沒任何不妥,瓔珞作爲未來兒媳,也不適合在此刻說什麼或者做什麼,只能垂頭裝嬌羞。
花廳中一時有些詭異的靜默,唐氏將衆人同情憐憫的神情看在眼中,心裡一陣的不舒服,且這時候纔有丫鬟進來稟報,言道長公主的車駕進了垂花門了,唐氏聞言忙和衆人都站起身來,一起迎了出去。
瓔珞也跟在唐氏的身後,一行人迎了長公主,簡單見了禮,隨在長公主身邊的喬丹華便上前姿態親暱的挽了瓔珞的胳膊,道:“嫣妹妹不是說今兒會準備幾樣特別的點心招待我們的嗎,我都惦記好幾日了,今兒可得好好品嚐一下,若是不夠特別,可饒不了你。”
這話若是出自尋常閨秀之口,難免便會被笑話眼皮子淺,爲幾樣吃食糕點也值當這樣宣之於口,可喬丹華身份高貴,又是集各種寵愛於一身的,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貴女了,由她口中說出這等話來,卻叫不少閨秀都露出了期待來。
而喬丹華雖性情單純,可她的身份和得到的嬌寵,養成了她眼高於頂的性情,平日並不好接近,如今她對瓔珞態度這般親暱,愈說明太后是真看重真寧縣主,長公主也是極滿意真寧縣主和靖王世子的這門親事,頓時一衆姑娘瞧向瓔珞的目光便又多了幾分探究和羨慕。
長公主瞪了喬丹華一眼,唐氏卻笑着衝瓔珞道:“你們小姑娘家家的老呆在我們這些人身邊也是煩悶,你帶着姑娘們到暖閣自玩耍吧,好好招呼客人。”
瓔珞福身應了,便帶着諸姑娘們進了花廳旁的暖閣。
暖閣中早便準備了不少供姑娘們玩樂的東西,四處的桌子上也擺放了不少吃食,各色糕點瓜果,瓔珞招呼着姑娘們坐下。
姑娘們都是常參加這種賞花宴的,也都不拘束,三五成羣的和平日相好的姑娘們尋了地方湊堆坐下便笑鬧了起來。
這邊瓔珞作爲主人,剛吩咐丫鬟將準備好的幾味熱着吃才得味的糕點端上來,便被喬丹華和王雪瑤拉了過去說起話來。
那邊長樂郡主見瓔珞和喬丹華幾個坐在一起相談甚歡卻是揚了下眉,目光一轉瞧見那邊的羅漢牀上英國公府的鄧七姑娘,永威侯府的甄三姑娘並幾位勳貴府邸的姑娘正說着過年各府請戲班子進府唱戲的事兒,便也湊了過去。
卻聞鄧七姑娘道:“那個新近冒頭的青雲班果然有幾分能耐,那個新戲《跳粉牆》真真好看的緊,連我這等坐不住,從來沒耐性聽戲的都喜歡聽呢。”
旁邊的甄三姑娘聞言也接口道:“是呢,我們家也請了青雲班,我和鄧姐姐一樣也喜歡那出《跳粉牆》,裡頭青衣的扮相可真是好看,聲音也好聽,我都看迷眼了呢。”
旁邊劉三姑娘不覺面露羨慕,道:“我們家原也想請青雲班的,可惜青雲班最近火的很,母親安排這事兒又晚了,青雲班都讓你們幾家給搶走了。”
長樂郡主這時候剛好過去,卻是笑着道:“甄姐姐也喜歡那扮青衣的路婉兒嗎?可巧我也喜歡她,我還偷偷跑到後臺瞧過她呢,甄姐姐不知道,她卸了妝也生的好看,對了,我記得甄大姐姐就是個愛戲的,最喜歡看扮相好的旦角,若是瞧見了那路婉兒,一準也喜歡她。”
長樂郡主口中的甄大姐姐正是永威侯府的大姑娘,甄三姑娘的嫡親長姐,當年和秦嚴定過親的那個。
她此刻提起甄大姑娘,頓時四下安靜了下來,長樂郡主這纔像是覺出失口了般,擡手輕掩了下嘴,道:“咦,那邊的牡丹盆景開的好,我去瞧瞧。”
她說着便轉身走了,這邊鄧七姑娘幾個卻半響沒說話,片刻還是劉三姑娘忍不住扯了扯甄三姑娘的衣角,禁不住低聲道:“甄妹妹,甄家大姐姐真的是被靖王世子給剋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