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侯?”
阿妧歪了歪小腦袋, 見元英面色冷峻,想了想,咳了一聲默默地端詳她大姐夫。
嗯……
這沉穩冷峻的目光之下, 果然叫她看出了一點兒小得意來。
“恭候恭侯,那不是從前非要把自家閨女嫁給大姐夫的那戶人家兒麼?”
阿妧頓時就想起來恭侯是誰了。
前朝皇子, 趙貴妃的親哥哥,趙美人她爹,曾經還想把自己另一個女兒非要嫁給元英的那位恭侯大人。就爲了這恭侯的閨女, 想當初她大姐夫還捱了皇帝陛下的板子差點兒御前失寵,雖然後來又混到皇帝面前去了,不過那都憑的是大姐夫的個人魅力來的, 阿妧想想都覺得虧得慌。
爲了別的女人捱打什麼的,聽着好虐啊。
“就是他。”元英沉默地看着這壞笑的小姑娘
打小兒他就看出來了, 這小東西奸猾得很。
都這個時候了, 非要捅元三公子一刀給揭一把傷疤什麼的, 太過分了吧?
“那你……”
“不過是看着高興。”元三公子的高興反應在臉上就是一副陰沉沉的樣子,他見阿姣關切地看着自己, 伸手握住了妻子的手溫聲說道, “我記得從前那丫頭還擠兌過你?正好兒,一勞永逸,若陛下滅了她全家, 你往後也不必再看見她心煩。”
曾經恭侯家的那丫頭沒有嫁給心目中的青年才俊三公子,不恨對自己冷酷無情拒婚的三公子,只恨奪走了自己姻緣的南陽侯府大姑娘。
那憑着一張嘴在外頭說阿姣閒話, 口口聲聲橫刀奪愛的,簡直沒個好話兒。
元英當然也知道此事,他也曾經對恭侯再三警告,甚至堵了那姑娘一回砸了那姑娘的馬車,只是到底還有流言蜚語傳了出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阿姣對外頭的風雲變幻並不感興趣,可是見元英的眼底隱隱透着幾分愉悅,就好奇地問道。
“我聽明白了,不就是江東那頭兒有人造反,只是這造反也得捧起來個主子不是?他們擡舉的是恭侯吧?”
說起來這幫反賊也不知是忠心恭侯還是跟恭侯有仇兒了,這明晃晃地打着扶持恭侯繼承南朝皇位的靶子,那恭侯在皇帝面前還有個好兒?暴虐一些的皇帝殺了恭侯全家祭旗以絕後患也並不是不可能來的。阿妧抖了抖自己的小身子,陡然就想到了一件事兒來,急忙探身問道,“江東啊?我姐姐在江東,那不是,那不是……”
不是直面反賊了麼?
一想到阿蘿不僅要剿匪,如今是跟反賊幹上了,阿妧頓時眼前一黑。
“別怕。”靖王正坐在阿妧的身邊,見小姑娘一張漂亮討喜的臉慘白一片,幾乎要嚇得厥過去,伸手將她扣在自己的肩膀上,粗糙的大手壓在小姑娘稚嫩柔弱的背上,將她緊緊地壓在自己的肩頭,垂頭安慰道,“你姐姐不會有事。如今還沒有打起來。”
他熟練地拍打阿妧的後背安慰她,見她嚇得大眼睛裡都是眼淚,什麼鮮活模樣兒都沒有了,滿滿的都是擔心,遲疑了一下,方纔壓低了聲音問道,“不然我把你姐姐召回京中?”
“召回京中?”
“她也是嫁人的年紀,顯榮姑母麾下女將到了年紀可以自行決定要不要回京成親。只要她回京來,到時候嫁人熱鬧個半年,反賊只怕就已經打下來了。”
到時候阿蘿再回去,就不會再有危險。
“姐姐不會肯的。”阿妧眼睛亮了一下,之後就垂下了小腦袋低聲說道。
她知道的。
阿蘿是個堅毅不肯退縮的脾氣,怎麼可貪生怕死,就回京打着嫁人的藉口避開這次反賊之事。
“若我求她回京,我都要看不起我自己了。我擔心她,可是我心裡明白她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阿妧扭着自己細白的手指,眼底有溼潤的淚光閃過,喃喃地說道,“我不能那麼自私,叫她爲了我這一點點擔心,就斷了自己的驕傲和尊嚴。”
貪生怕死,這對於阿蘿來說是能毀滅她驕傲的一個詞彙。
就算阿妧撒嬌打滾兒地央求阿蘿回京平安無事,可是從此之後,大概阿蘿都不會真正地歡喜了。
在長公主麾下這幾年,阿蘿已經成爲和阿妧不同的女孩子。
阿妧總是希望自己活着,無論發生什麼都想要活下去,就如同當年從矇昧之中醒來那樣,哪怕再艱難,也想活下去。
可是阿蘿不一樣。
若是在苟活和有尊嚴地死去裡選一個,那阿蘿只會選擇驕傲地死去。
更何況不過是一些反賊,阿蘿也未必會有危險,畢竟剿匪就已經十分危險,可是這麼多年阿妧提心吊膽地聽着那些阿蘿送回來的書信,她還是在長公主面前風生水起,並沒有很多的危險。
將心裡的擔憂都勉強壓下去,阿妧就揪着靖王的衣襟低聲問道,“殿下給我說說吧,那反賊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呢?”既然能打出光復南朝的旗號,只怕是南朝舊臣,阿妧想一想都覺得擔憂。
“做主的不知是誰,不過都是從前的南朝舊將,當年呼啦啦地散去,南朝亡國,他們也不知蹤影。只是奇怪得很,早年他們倒是安分,怎麼突然到了這個時候反倒鬧起來了。”
靖王比阿妧自然更知道那些南朝的底細,也思慮更深,想得也就更加複雜。然而就是因這樣他才覺得古怪。若說是天下初定的時候,鬧一鬧造反無可厚非,因爲那個時候天下動亂尚未平息,一旦生事,或許還真叫他們給成了。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天下已經穩穩的被掌握在北朝手中,就算此刻造反,也不過是烏合之衆,甚至連那些已經安居樂業十幾年的南朝百姓都不會再回應故國。
對於百姓與那些尋常的官宦來說,天下被誰治理都無所謂,只要不要顛沛流離,能過上安穩富庶的日子,就足夠了。
更何況……既然要恭侯即位做南朝皇帝,那也該先將恭侯從京中救回南朝好麼?
真不怕皇帝惱羞成怒以絕後患是吧?
靖王就覺得這次造反蹊蹺得很,且如今那些反賊和顯榮長公主的軍隊遙遙對峙,卻沒有更多的動作,就叫一向在軍中走動的靖王敏銳地感到這裡頭有事兒。
阿妧見他若有所思,英俊的臉上露出幾分思索,就呆呆地看着這人堅毅的下顎。
她本十分擔心,可是隻要聽到靖王的一句話,就會感到安心。
彷彿只要靖王說沒有事,她就真的不必什麼都去害怕。
“殿下。”她抽了抽小鼻子,蹭了蹭靖王肩膀上有些粗糙的衣料。
他的衣裳一向不及世家子弟的衣裳精細柔軟,可是阿妧卻覺得這有些粗糙的衣料更叫自己感到踏實。
“不必擔心。”靖王沉聲說道。
“有我在。”實在不行,他親自去江東收拾這般反賊好了,他就不信了,想當初皇帝面前的左膀右臂,顯榮長公主和他靖王加在一起,還掃不平幾個反賊,護不住阿妧的姐姐。
他心中定了定,垂頭摸着阿妧的頭,見她信任地看着自己,一雙圓滾滾的眼睛眼眶微紅,泛着水意的眼睛裡無端生出幾分瀲灩,就微微一愣。彷彿奶狗兒一樣的小姑娘似乎變得有些叫他陌生了起來。
只是此刻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他揉了揉眉心,看了元英一樣。
元三公子正沉着臉僞裝嚴肅,其實心裡在暗爽。
“那大姐夫爲什麼要露出那麼嚴肅的表情呢?”阿妧叫靖王給安撫住了,這才小小地鬆了一口氣,不由好奇地去看元英。
這白皙俊秀的青年臉色冷峻,雖然能看出幾分愉悅,不過瞧着也不大開心。她探頭,就小小地哼了一聲問道,“莫不是覺得恭侯冤枉,爲他難過吧?”她小鼻子小眼兒地,本就是暗搓搓在懷疑元英是在擔心恭侯他閨女,元英就看着這蔫兒壞的小混蛋沉默了。
一本放在桌上的書拍過來,差點兒敲在阿妧的小腦袋瓜兒上。
“住手!”靖王伸手就護住了哀哀地叫了一聲的阿妧。
“並不是。只是若是當真起了干戈兵事,那就又要花銀子。”元三公子如今在戶部行走,雖然有皇帝做靠山扶持他,可是朝中的老油條們實在也不都是白給的。
元英年輕,出身世家,還得皇帝青眼,這麼一個傢伙空降到了戶部,那還有個好兒啊?看他不順眼,妄圖踩他一腳或是尋他的錯處的不知多少,也幸虧三公子這爲人嚴謹一向不會出錯兒,叫人拿不住把柄。只是這勞心勞力的,那也叫三公子累成一條死狗。
都已經這麼慘了,再生事,元英那心裡活動就十分劇烈了。
大軍未動,糧草先行,這一旦打仗,國庫就得往外掏銀子。
戶部還不更忙碌?
可憐元三公子兒子還沒來得及生呢,不能忙得都來不及和媳婦兒睏覺啊!
元英就在認真地擔憂着。
阿姣聽了丈夫發自內心的話,不由含羞唾了一口。
“哎呀那大姐夫你不知道,關心你的人可不少了。”阿姣一向溫柔,是從不會在元英面前抱怨自己在侯府裡過得不舒坦的,阿妧卻湊過來。
她將對阿蘿的擔心壓在心底,就看着微微一愣的元英認真地說道,“我剛纔才進門就看見二奶奶正在那兒要把自己的表妹送給大姐夫你做小妾生兒子,怎麼說的來的?宜室宜家呢。”她擰着龔氏方纔的矯揉造作就對元英撇嘴道,“大姐姐都不知該怎麼回話了。”
“大耳瓜子抽她就是。”元英表示還說什麼話?直接動手兒哇!
“哈?!”
“一個女子不知自尊自愛,上杆子來給男人做妾室,還說出宜室宜家的話,可見放蕩無恥。這等無恥的女子,不大耳瓜子抽她,莫非還跟她講道理?這種女人一向明知自己無理也要攀附,搶別人的丈夫,骨子裡透出來的下賤。”
元英冷淡地說着這等嚴厲的話,簡直狠毒到了連阿妧都側目的地步,她抖了抖小身子,突然就想到想當初尚且還有幾分稚嫩的元英怎麼擠兌阿妤的時候了。
當年元英尚且不似如今這般犀利,可是已經叫十姑娘感到很難忘了。
“大,大姐夫說的對。”神氣活現的小姑娘被鎮住了,吭哧吭哧地小聲兒說道。
元英微微頷首,淡淡地應了一聲。
阿姣目光如水,用含情脈脈的目光看着他。
那目光炙熱的喲,叫阿妧都覺得臉紅極了。
“反正我知道的事兒都跟大姐夫說了,你們有什麼眉眼官司的,我不知道。”她扭了扭小身子從靖王的懷裡蹭出來,不知怎麼卻又十分的羨慕。
只看元英的那份對阿姣的維護,她就知道,阿姣雖然不及那有些人家貴女嫁給襲爵的丈夫,可是卻比那些貴女過得更幸福平安。她心裡小小地羨慕了一下,不知怎麼就想到了自己。她也能得到一位這樣愛惜關心自己,還有個爲自己出頭撐腰的婆婆麼?
要不怎麼說,這世間的好男子,不是自己哥哥,就是自己姐夫來的。
都跟自己沒戲。
阿妧就小小地嘆了一口氣。
“嘆氣做什麼?”靖王陪着她出來,就俯身問道。
見小姑娘站在順昌侯府那明亮美麗的後院兒裡,逆着一點陽光看過來,靖王將手隨意地摁在她稚嫩的肩膀上。
“我就想着往後我嫁的男人,若和大哥哥大姐夫一般,一心裡只有一個女子,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改變就好了。”
她的大哥林珩爲了等元秀郡主依舊是個單身漢,這些年裡,莫非沒有更美好的貴女們出現麼?並不是這樣。元秀郡主雖然優秀,可是和元秀郡主一般優秀的女子也多得很,可林珩卻從不多看一眼,甚至屋裡也沒有個通房丫鬟什麼的,她都替她大哥覺得這憋得大概有點兒可憐。
還有元英,也護着她的大姐姐阿姣。
“這算什麼,日後你的夫君必然待你比他們更好十倍!”靖王就不以爲然地說道。
“怎麼可能。”
“必須可能。敢待你不好,你放心,本王替你收拾他。”靖王說完這話,又覺得心裡莫名地不悅。
他嚴肅地看着阿妧。
“你不是說你不急着嫁人!?”這是晃點靖王殿下呢?
“真的不急,這些世家公子毛病那麼多,我嫁過去多不開心呀。”
見阿妧指天發誓被國公府的那位幾代單傳的小公子給嚇壞了,靖王這才滿意地勾了勾嘴脣,愉悅地帶着阿妧往外頭去玩兒了。
這二位還有心思要玩兒,然而在宮中的趙貴妃卻覺得已經是晴天霹靂打在了頭上,搖搖欲墜。
她驚慌失措,卻不敢往皇帝面前求情,只死死地抓着兒子的手臂,對臉色蒼白病弱的七皇子流淚道,“這到底是哪個喪盡天良的東西,竟拿我和你舅舅做筏子?!南朝復國?這不是復國,這是要我們的命啊!”她恐懼地就想到了那時從皇帝身邊傳過來的消息。
顯榮長公主八百里加急,表示現在有人要光復南朝了。
長公主就建議,爲了以絕後患,送恭侯和趙貴妃一夥兒去死一死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