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女生存手冊 擡頭 木魚哥
擡頭
鍾大夫沒多久就上門給七娘子把脈。
權仲白不在京裡,鍾大夫已經是京裡數一數二的良醫,比起太醫院的官老爺們,許家從太夫人到平國公,乃至一般的姨娘通房,有個頭疼腦熱的也都愛找鍾大夫來扶脈:就因爲不是御醫,鍾大夫說話也要少幾分顧忌,開起藥來也不像是太醫院的老爺們那麼求穩——說白了也就是愛看太平方子,一來二去,倒容易把小病養成大病,落下了病根。
七娘子自從嫁進許家,一向是吃權仲白開的兩三個太平方子,說起來也吃了一年有多,平時到了冬天氣血不足的毛病,今年就不大看得出來了。只是這一向睡得不安穩,精神有些虛了,鍾大夫把了脈,便問她,“少夫人是否一向睡的淺,時不時容易驚醒。”
“也是老毛病了,我睡覺的時候,要有人在屋裡走動、在身邊說話,就很愛醒。”因爲鍾大夫有了年紀,七娘子又已經出嫁,兩人之間倒是沒有屏風相隔,她一邊揉着手腕,一邊徐徐地回答着,若有所思地望着鍾大夫出神。
五娘子出事時喝的那一碗十全大補湯,就是鍾大夫給她開的補品。
這個老大夫年紀和太夫人相當,已經七十多歲了,雞皮鶴髮的,看着極是出塵,似乎除了病情之外,其餘一應大小雜事根本不放在心裡,對七娘子明目張膽地打量,也一點都沒有反應,沉思了片刻,又翻了翻七娘子的眼皮,才捻着鬍子道,“少夫人這毛病,其實還在於元氣虛弱,睡就睡得不安心。聽說權家的小神醫給少夫人開過兩三個方子——”
七娘子看了看立夏,立夏便忙拿了權仲白開的方子來給鍾大夫過目,鍾大夫看了看,又沉吟了片刻,才提筆寫了一張新藥方遞給立夏,吩咐道,“神醫不愧是神醫,子殷的這幾張方子,中正平和,常年吃是最效驗的。只是少夫人畢竟是已嫁之身,陰陽調和後,元氣不但沒有削弱,反而更足。這是好事,不過這時候再吃這張方子反而太補了,我爲少夫人開一張新方子,日後少夫人神思不寧難以安睡的時候,可以吃這一貼,用量都寫在上頭了,少夫人自己看着添減。最要緊還是不能太勞心!”
說到房事,立夏的臉就紅起來,反而是乞巧好奇地問鍾大夫,“都說這房事是損腎水的事兒,怎麼我們少夫人……”
話都出了口,她似乎才覺得自己的僭越,便緋紅了臉,略微不安地看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當然還不至於和乞巧計較這一句失言,事實上,這也是她好奇的問題,只是衝乞巧擺了擺手,才聽鍾大夫道,“這精水相逢,孕育無限生機,只要不過度,房事也是養人的。少夫人元氣虧損,更宜定時補充陽氣……”他見七娘子面上都紅透了,才捻鬚笑道,“老夫說到藥理就是這個德性,少夫人勿怪。”
像這樣和許家有長期合作關係的老大夫,客氣點的人家都要以世叔稱呼,紅白喜事還要過堂客的。七娘子哪裡會和他見怪,只是笑道,“是我沒有見過世面,鍾先生別見怪。”
兩人相視一笑,氣氛反而輕鬆了下來:事實上在大秦,儘管未出嫁的男女要謹守禮儀分際,出嫁後很多事上,反而比現代人更敢說敢做。七娘子不過是出嫁未久,臉皮還薄罷了。
鍾先生又叮囑了七娘子幾句保養的秘訣,便起身要告辭。七娘子含笑吩咐立夏:“我就不起來了,你代我送鍾先生出去。”
立夏倒是有些回不過味來,衝七娘子使了幾個眼色,面上微微有些不解,見七娘子不理會,也就殷勤地攙扶着鍾先生出了屋門。乞巧度立夏神色,也是若有所思,在七娘子身邊來回走了幾步,才收拾起了屋子。
七娘子就望着乞巧的身影,笑着誇她,“乞巧是越來越窈窕了,今年多大了?”
乞巧臉上多了些歡喜,“少夫人過獎啦,我過年十九,少夫人忘了,去年我生日的時候,您還賞了我一對耳環。”
“也是個大姑娘了!”七娘子坐直了身子,拿過鍾先生的藥方仔細端詳起來,“你娘惦記着給你說人家了吧?”
乞巧動作一頓,“少夫人又忘了,我爹孃人都還在南方……”
她的話裡就多出了淡淡的鄉愁與思念:雖然九哥已經離開了百芳園,但董媽媽夫婦卻還是得在蘇州照看着姨娘們並楊家的產業。
七娘子倒是真忘了這一茬,一時間也被勾起了鄉思,出了一回神,再醒過神來,乞巧已經不見蹤影,倒是立夏進了屋子,一臉的不解,屢屢望向七娘子,顯然是心裡有話。
“什麼事,你就說吧。”七娘子被她逗樂了。“我瞞着誰,還能瞞着你?”
立夏和她在南偏院一路走來,兩個人之間的情分,早就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了。周家全家又在她手下做事,七娘子在這世上最信任的人,恐怕還是立夏。
“奴婢想問,又有些不敢。”立夏就囁嚅。“誰知道姑娘暗地裡有什麼安排,不告訴奴婢,是爲了奴婢好……奴婢還以爲,您請鍾先生來,是要問一問十全大補湯的事,誰知道……”
七娘子一下恍然大悟。“我還以爲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她臉上就多了絲絲的笑意。“傻丫頭,你當鍾先生是什麼人了,我一個沒掌權的少夫人問一問,他就能竹筒倒豆子,把什麼話都說出來?”
十全大補湯裡如果有疑點,鍾先生也不可能被這麼一問就說,不然,許夫人哪裡還有不知道的道理。人老成精,這位老先生比倪太夫人還大,自己要套他的話,總得有些鋪墊。
立夏在穩字上見長,敏字上就的確是差了一點。
七娘子點得這麼透了,她還有不解,“可要是鍾先生是打定了主意,要把這件事爛在心底……”
“我還沒掌權的時候,鍾先生可能是這麼想不錯。”七娘子胸有成竹地笑了,“十全大補湯的事上,鍾先生要是乾乾淨淨的,也就罷了。如若不然,等許家換莊家的時候……你就等着瞧吧。”
她揚起脣角,微微地笑了。“舒坦了這麼兩三個月,也到了亮嗓子的時候了。往後這段日子,我們明德堂的行事要格外小心,丫鬟這一塊就你來節制,務必要處處謹慎,決不能給別人留出一點話柄。”
立夏肅然應是。
第二天,七娘子進清平苑給許夫人請過安,就又回了樂山居。
“五嫂。”她親熱地招呼五少夫人。“想必母親也和你打過招呼了?今兒起,就要煩五嫂教我管家了!”
五少夫人笑得雲淡風輕。“母親昨兒個才和我打了招呼,沒想到六弟妹這麼心急。”
還是這麼機鋒暗藏。
七娘子就看着五少夫人笑,“怎麼能不心急?小七從前雖然也跟着娘學過管家,但到底常年在蘇州住,孃家人口簡單。不比國公府裡事兒多,還得請五嫂多指教。”
以七娘子的排行和身份來說,受到的教育本來也就不是這樣的國公府主母教育。只是大太太會看重她到特地教她管家的地步,也的確能讓很多人吃上一驚。
比如說現在的五少夫人,眼神裡就飄過了淡淡的陰霾,好像一朵烏雲遮住了清朗的天。
“哪裡。”她又擡出了那冷淡的風度,“六弟妹人這麼聰明,還輪得到我來教?”
作爲實際上的勝利者來說,嘴仗打一打是閒情逸致,繼續糾纏下去也沒有太大的必要。七娘子笑得一笑,倒是沒有接五少夫人的話茬。
五少夫人現在心底只怕也已經夠膩味的了:七娘子擺明車馬,今日學她,就是爲了來日奪她的權。卻偏偏此事名正言順,就算她有什麼別的盤算,面對這種情勢,不窩火的是聖人了。
她就端着臉,在樂山居外花廳西側的一把交椅上坐了下來,又捏着嗓子吩咐丫鬟,“這幾天地氣回暖,也不知道什麼東西叫了一整夜,吵得人睡都睡不好。給我泡一壺濃些的雲霧茶來!”
七娘子不由和白露相視一笑,白露脆聲請示七娘子,“您今早吩咐調的桂花香露水,眼下怕是已經溫了,奴婢派人回明德堂幫您取去?”
七娘子還沒說話,屋外就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中元一頭笑一頭進了花廳,手裡捧着西洋花玻璃的小壺,“平時少夫人您用的那個花玻璃大壺,要抱出來就嫌沉了。立夏姐姐找了半日,纔在犄角旮旯裡翻出了這個配套的小壺,少夫人別嫌遲了。”
雖然玻璃現在大戶人家間也不是什麼稀罕物事,但這樣精緻的紅綠西洋玻璃也肯定是難得的舶來品。最妙是中元根本不知道五少夫人的那句話,談笑間又有一股理所當然的意思,顯見得七娘子平時起居,只怕就是這樣奢侈。
立夏把中元派來送水,實在是很妙的一步棋。
七娘子掃了五少夫人一眼,就笑着打發中元,“我知道啦,你去把你立夏姐姐換過來服侍我——沒得你呢噥個沒完的煩人。”
五少夫人再能忍,呼吸聲都不由稍微粗了一點,她小心地將手中的沉口杯放到了梅花桌上,正要說話,十多個面色肅穆的管事婆子就魚貫進了屋。
五少夫人頓時神色一整,坐直了身子。
七娘子也衝中元擺了擺手,一手撐着下巴,饒有興致地打量起了眼前這一張張臉。
世家大族,管事媽媽也不是說換就換的,不少多年的老僕,甚至可以給年輕的兒子媳婦們沒臉,尤其是伺候過長輩的大管事媽媽,就是媳婦們見了都要客客氣氣的。也所以,雖然五少夫人這些年來動作不少,但管事羣裡的老面孔卻也不少。
七娘子在心底將這十五個管事的人名都過了一遍,眼神流水一樣地滑過了每個人的面孔,無聲地做着筆記:相由心生,她自己來看一眼,頂得過老媽媽的十句話。
許家是國公府,其實應該是按禮制規定的國公府建制做人事編排,但規定是死的,人畢竟是活的,多年下來人事變更頻仍,倪太夫人和許夫人都有對府中的人事編制作出改革。五少夫人又憑着高興變動過了一些規矩,如今許家上下的人事要比楊家更復雜得多,裡裡外外的,倒很有扯不清的意思。
楊家從前將整個內務分成了家事和外事兩大塊,每個姨娘都有自己的月例,如若帶了姑娘們過活,姑娘們的月例也是直接發放到姨娘那裡。整個百芳園以房屋單元爲單位,吃的全都是大廚房,整個內苑就只有大太太有自己的小廚房,至於外宅的事,自然有董媽媽操辦,大太太也很少過問。大老爺的師爺們全都養在總督衙門裡,他自己吃飯也跟着大太太的小廚房用。
至於姑娘們身邊的服侍丫鬟婆子,也全都由正院一口說了算,姑娘們自己的意願,只是大太太參考的一個因素。整個正院大權獨攬,大太太什麼事都是一言堂。家事就處理得清清爽爽,就是大老爺輕易都挑不出毛病。
至於外事,那就更是責無旁貸了,百芳園裡的姑娘不說了,姨娘們輕易不許出門,所有應酬都是大太太出面,愛去不去,是大太太自己的事。人情往來由王媽媽打理,樑媽媽管人事,藥媽媽管小庫房……事情井井有條,十二姨娘才能上手輔助得那麼輕鬆。
許家就不一樣了,山頭首先就多,許夫人當家的時候先不去說,五少夫人現在雖然當着家,但於情於理對妯娌們都沒有什麼約束力,在人事任免上尤其如此,第一個人事任免就亂了,五少夫人只有在當事人提出要求的情況下,纔會出面爲她們服務。譬如說今兒個大少夫人就派人來向五少夫人要兩個管灑掃的僕婦,原來的兩個婆子做事不認真,她已經將她們發落到陪嫁莊子上做活,五少夫人就得和身邊的兩個媽媽商議了,給大少夫人添兩個老實人。
第二個還有吃飯的事,大廚房根本是名存實亡,只是爲幾個沒成婚的庶子庶女並姨娘們服務,至善堂、慎思堂等四個已經成婚的子女輩、夢華軒、清平苑、樂山居,全都有自己的小廚房。在日常食材供應上還經常有主子們別出心裁,廚娘們就來人登記領錢現場出去採買的事,這裡面的油水有多豐厚,是不問可知的事。但五少夫人似乎也做不了什麼:畢竟這是多年積弊,她一個庶子媳婦,又能怎麼着?
再來還有幾個子女們的教育問題,許家沒有家學,第三代和第四代的幾個孩子都是上學的年紀,每天出去接送的車馬各自不同,又有一大攤的事。更不要說採買上的、洗滌上的、女紅上的、人情上的、庫房上的……幾乎哪個媽媽上前都是一大攤子事,難得五少夫人處理得也絲毫不亂,最多是略作沉思,就發落了下去。國公府這臺機器,才能運轉得順利。
可七娘子不過是看了半日,心裡就多了好幾件事。
到了吃午飯的時辰,五少夫人終於是空閒了下來。
就算是她,也不由得在臉上露出了疲倦,只是和七娘子皮笑肉不笑地應酬了幾句,就徑自出了樂山居。
七娘子也就慢慢地踱出了小萃錦,一路沉思着進了明德堂。
才走到西三間門口,她就聽見了許鳳佳的說話聲。
沒想到小公爺忙成這個樣子,還有空進來吃午飯。
七娘子不禁抿脣一笑。
這一笑才掛上嘴邊,西三間的屋門忽然就重重彈開,撞到了一邊的板壁上。
乞巧滿面通紅,從屋內直衝出來,只是打量了七娘子一眼,連聲好都沒問,就旋風一樣地卷出了堂屋。
作者有話要說:好久都沒有自己更新了,今天忽然降溫,好冷啊,晚上吃了好多煮板栗和好朋友親手做的巧克力杏仁餅乾,都很好吃,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