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憐的眼神閃了閃,但始終面不改色。她幾乎是極謙虛卻毫不客氣地接受了他的評語,微微笑道:“是啊,大家都說,如今的我和失憶前的我完全不同,好像是變了個人似地。只不過大家也說,我這樣的改變也算得上是好事。”
聞言,他的眸色微深,冷冷淡淡道:“未必。”
她卻別過頭繼續前往下一處,對他的話置若罔聞。
慕容澈面無表情,腳步卻始終緊隨着她。
一日下來,羅憐先後到過多處地方,除了最先的項府算得上是規矩富商之外,其他地方大多都是屬於龍蛇混雜之地。看着羅憐始終神色自若地任意進出,和那些凶神惡煞的人談話,最後還順利地要到賒欠的銀兩,慕容澈眼底的疑色愈發濃重,雙眉愈發緊蹙。
當最後一筆賬收到之後,羅憐滿意地合上賬簿,對着身後甘願放下王爺身段,主動請纓擔任她的隨從,爲她扛着大袋收回的銀兩的慕容澈,歉意道:“賒欠的帳已經全要回來了,咱們去趟錢莊,先將這筆錢存進去。隨後我再請你吃頓好的。”
慕容澈輕輕點首。
二人又去了錢莊,將錢存妥後,並肩步出。
羅憐便問:“不知王爺想吃些什麼。”
“隨你吧。”慕容澈隨意道。
羅憐想了想,四下看了看,見此時路邊有一家小麪館,面積雖小,由一雙中年夫婦經營。麪館生意一般,但負責做面的丈夫卻已經氣喘吁吁。負責端面收賬的妻子在各桌之間走動之時,還不忘走到丈夫身邊心疼地爲他拭汗。而每當此時,丈夫便仰起頭,溫柔地看着妻子,憨厚地笑開。
這樣的場面,莫名地吸引了羅憐,她下意識道:“去吃麪好不好?”但是雙眼始終看着那幅溫馨的畫面,以至於她忽然忘記了眼前之人的尊貴身份,本不該去那樣的地方。
慕容澈見她的眼中忽然出現欣羨的光芒,甚至嘴角輕揚,清秀的臉上綻放溫柔的光彩。於是順着她的視線望去,當看見那幅夫婦和諧的畫面時,微微一怔。良久,一聲暗歎落於心間,他道:“好。”
二人走進小麪館,貴氣的穿着立即引來其他衆人的側目。然他們卻絲毫沒有感到不妥,徑自找了空桌入座,體態瘦弱的老闆娘立刻微笑着走過來,招呼道:“客官想吃些什麼?”
“你先點吧。”羅憐笑着對慕容澈道。
聞言,慕容澈便看着牆面上的菜單,道:“一碗刀削麪。”
“那我要一碗拉麪,少面多湯。”羅憐朝老闆娘輕輕一笑,體貼道:“慢慢來,我不着急。”
老闆娘怔了怔,看着羅憐真誠的眼神,忽然感激一笑,卻沒有說什麼,便轉身去了。
慕容澈略帶深意的看着羅憐,“我剛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是個很膽小的人。面對陌生的人,你甚少能夠開口說話。而每當別人對你怒目相視的時候,你就已經被嚇得渾身發抖,只想拔腿就跑。”
羅憐微微抿了抿脣,道:“嗯,這點三姐以前曾同我說過。她說我還因爲膽小,差點就要聽從父親的話,去嫁給一個我根本沒見過的陌生人。”
慕容澈的神色一凜。“陌生人?是誰?”
“不是很清楚。”羅憐微微垂眸,低聲道:“三姐沒說他的名字,我只知道他好像跟皇族有關係。三姐只說,在我要答應的時候,孃親忽然跳出來阻止,最後婚事沒有辦成,我這才逃過一劫。”
雙拳緊握,慕容澈的眼神冷若冰霜,“喔,是麼,羅湘她是這麼說的?”語氣陰寒,他渾身上下散發着一種危險的氣息。
羅憐卻毫無所覺的點首。
慕容澈雙手的關節咯咯響,面色鐵青、咬牙切齒是他此時的寫照。
好、很好!那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女人,竟然撒下這種彌天大謊!
深深呼吸了許久,他好不容易將怒氣壓下,勉強鎮定。
此刻,老闆娘去而復返,端上兩碗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的面,還附帶兩盤可口的小菜。面對羅憐微感詫異不解的眼神,她笑眯眯地道:“多吃些,不用客氣。”
話落,老闆娘轉身離開繼續招呼其他客人。羅憐回過頭,望着眼前散發着熱氣的拉麪和那兩盤可口的小菜,嘴角輕揚,低聲道:“真是好心的人。”
這話叫身邊的慕容澈聽到了,他的動作微頓,目光望着她,也是淡淡一笑。道:“那是因爲她遇上了你這個有真心的人。”
羅憐擡頭看他,瞬間的怔忡後,微微一笑。
二人吃着面,偶爾也會交談幾句。突然,慕容澈狀似不經意地問道:“你的失憶,是全部都不記得了,還是隻忘記了一部分?”
羅憐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將話題轉到這個方面,先是一怔,隨即笑道:“自是全都不記得了。”
聞言,慕容澈便沒有再說什麼。
兩人默不作聲,吃着面,低垂着眸,彼此都看不出在想些什麼。氣氛忽然又變得壓抑且沉寂,好不容易當面終於吃完後,羅憐放下碗筷,拿起絲帕輕拭嘴角,又擱下面錢後,便起身對慕容澈道:“今日多謝王爺,天色不早,我該回了。”
慕容澈亦站起身,可話還未說出口,羅憐已然接下去道:“羅憐告退。”話落,盈盈一拜,便匆匆轉身離去。不多時,那纖瘦的身影便消失在遠處。
站在原地,被毫不猶豫地拋下的慕容澈十分無奈,露出一抹苦笑。
忽然有人輕碰他的肩。
疑惑地回身,只見老闆娘正站在他身後,促狹看他。對他道:“年輕人不要輕易放棄,她是個好姑娘,雖然待你有些冷淡,可我能從她的眼神看出來,她還是有幾分在意你的。”
慕容澈的眼睛一亮,問道:“當真?”她總是垂下眼眸,神色又總是平靜,柔柔的聲音聽不出太多的語調,是以自從相逢後,他便再難看明白她的想法。
“那是自然,所謂旁觀者清,就是這個道理。”低沉的聲音從旁傳來,竟然是好不容易瞅着空正在休息的老闆。“年輕人,可不要輕易放棄呀!”
……
他怎麼可能會放棄?
走在回王府的路上,慕容澈一直回想着麪館老闆夫婦所說的話,以及自己信誓旦旦的保證。
心情忽然大好。
只是如果,沒有趙伯那聲驚恐的吼聲,他想他的好心情大概可以能夠持續到翌日清晨——“王爺!皇上宣您進宮!”
他撓撓耳朵,挑眉問:“父皇宣我進宮而已,趙伯您何必大驚小怪?”
“可是王爺,這聖旨已經下了足足有三個時辰,您……”宣召是一回事,可遲到便完全是另一回事了呀!
“也罷,我知道了。我這就進宮。”說着,他也沒準備再進房換衣服磨蹭時間,直接轉身出府準備入宮。怎知轉身之際,眼前忽然多了一人,竟是冬雁正在對他怒目相視。“你說出去找憐兒,怎麼都四天了,你還沒把她找回來啊!”
慕容澈的腳步頓住,在衆人屏息等待下,他凝視着冬雁,墨色的眸深意難懂,良久道:“她就在天下第一樓。”
話落,他不理會在場衆人有多麼震驚錯愕,徑自出府,翻身上了早已準備好的駿馬,雙腿一夾馬肚,駿馬飛奔而去。
直到沙土漫天揚起,繼而再次落地清淨時,冬雁才愣愣回神。大叫一聲,整個人激動地跑出王府,直往天下第一樓奔去。
……
慕容澈抵達御書房時,執事太監告訴他,皇上在紫陽宮陪同皇后用膳。他不置可否,便又匆匆趕去紫陽宮。當他雙腳踏進紫陽宮的剎那,不知是否乃他的錯覺,他竟然感到一股不安。好像是,即將落入什麼圈套之前似地。
“兒臣叩見父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一進廳室,慕容澈便被眼前的仗勢嚇了一跳。皇上、皇后、太子這三個宮中地位最高的人物竟然盡數到齊,且在他進入之後,三雙同樣睿智精明的眼睛便齊刷刷地盯着他看。饒是穩重如慕容澈,也難免心一驚。
“澈兒來了,快賜座。”慕容宇看似心情十分不錯,大手一揮,立刻便有宮人搬來椅子,又迅速布上碗筷。
“多謝父皇。”慕容澈走上前,坐到慕容鷹的身邊。良久後,他才問道:“父皇找兒臣來是爲何事。”
聞言,慕容宇也不囉嗦,直接切入正題道:“憐兒回來的消息,你是否已經知道?”
慕容澈暗道一聲果然,微微頷首。“兒臣之前才與她一起。”
慕容宇聞言一喜,但還未來得及問話,一旁慕容鷹便搶先出聲:“那你們是否已經和好?”
想到羅憐如今的態度與失憶的事,慕容澈不禁面色黯然。“沒有。我們之間,還需要一點時日來解開誤會。”以及,弄清楚某些事。
“那你可有把握?”問話的是慕容宇。“別看憐兒表面上是個乖巧的孩子,但實則,她也有她的固執。”
“我知道。”慕容澈答道。“放心吧父皇,她是我明媒正娶的王妃,這輩子都是。”所以,她真失憶也好,假失憶也罷,她都別想要從他身邊離開!
“你倒也不必着急。”昊思雙徐徐開口,輕笑道:“其實她離開前,我曾找過她說過些話。想要告訴她,依依不久後便會嫁給鷹兒,想借此讓她跟依依冰釋前嫌。卻沒有想到,她第二日便離去了。說實話,那時我也很訝異。事後想想,也許是我說的話讓她誤解了也說不定。”
聞言,三個男人異口同聲問道:“什麼話?”
昊思雙輕嘆一聲,將那日召羅憐進宮後所說之話原原本本地說了遍。末了,她道:“當時我見她臉色有些難看,還以爲她是不願意和依依握手言和。但是現在想來,她當日大抵、大抵是以爲要娶依依的人是你了。”
慕容澈怔住,片刻後,恍然大悟!
難怪,難怪!
他一直以爲,憐兒留下休書出走,原因或多或少與依依有關。但主因卻是因爲他當日的沉默,沒有給她明確交代,因此才讓她心灰意冷,誤以爲他不愛她,這才傷心離去。
雖然沒說什麼,但是他心中也對此有些不諒解。難道僅僅只是一些流言蜚語,難道僅僅只是他的沉默,就讓她膽怯,那她對他的喜歡,是否也那樣淺?
然而如今,他全明白了。
先是流言,引起她的惶恐;繼而是他的沉默,讓她膽怯;最後是以爲他要娶依依的誤解,才讓她徹底絕望,決心留書出走。
他苦笑一聲,嘆息。
慕容宇、慕容鷹、昊思雙三人見他如此,便已知曉他如今大抵對羅憐也是動了情。三人相看無言,紛紛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