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四 均沾——
聽說來的是孃家女眷,九姐兒禁不住再次鬆了一口氣。
女眷的話,這昭和帝應該不方便見吧。
不方便見好啊,少見少錯,這昭和帝實在太狡猾太深沉,稍有不慎,就可能落入他的圈套之中。
昭和帝這時當然又表現出起通達理的一面,主動提出讓九姐兒去迎孃家人。
九姐兒便又叩謝一番,然後去了。
走的時候聽見昭和帝和楊國豐討論孟老太妃的病與醫治方案,楊國豐似乎在說什麼準備請慧能過來幫忙看看,做場法事,掐算一番。
什麼時候這傢伙也信這一套了,九姐兒禁不住一陣驚訝、暗笑,但稍後又禁不住微微凝眉。
這慧能不就是楊國豐捐贈東珠的那位嗎?
在垂花門處,九姐兒迎了蔣氏苗氏等人。
蔣氏和苗氏指揮着幾個婆子將帶來的禮品往下搬,而十姐兒和小十一則是上前一左一右的拉了九姐兒的手。
分開已經二十多日了,姐妹們感又好,這番相見,自然免不了一番熱鬧。
“好妹妹們,我們進去吧,這日頭毒呢。”九姐兒便一邊對兩人說着,一邊吩咐翠翹將一行人往裡讓。
此時此刻,在這裡傾訴離着實有點不妥,讓有心人看了,不定又生出什麼是非來。
兩個女孩想得少,那蔣氏可不糊塗,聽見她這般說話,立刻明白她的心意,將兩人拉過去一通囑咐,兩個女孩自然就持重了許多。
九姐兒見了,心頭禁不住一暖。
這時那小嚴氏和府上的幾個管事婆子也已經迎了過來。
那小嚴氏邊和蔣氏苗氏寒暄,一雙美目就往地上那些東西上溜。
看着小嚴氏隨後目光閃過的那絲絲嫉妒的冷笑,九姐兒禁不住又是一陣感動。
文家又哪裡有餘爲她置辦這麼多東西,這些一定都是蔣氏的私房……
九姐兒和小嚴氏將蔣氏苗氏幾人引到了花廳,然後一行人又在秦氏的帶領下去見了孟老太妃。
懷疑的種子一旦芽,心境自然就有所不同,面對着那尚在昏迷中的孟老太妃,九姐兒忍不住就多看了兩眼。
但還沒看出什麼,那秦氏就在一邊催促了,“兩位親家嬸嬸請了,別過了病氣……”
還是這個理由,九姐兒不由得在心頭暗暗搖頭,但不得不說,這是個理由很正當很有效。
從內室出來,幾人又回花廳。
那秦氏說要伺候孟老太妃擦身,並沒跟出來,那小嚴氏坐了一會兒就被管事婆子叫走了。
不過這樣也正好,九姐兒便引了幾人向四方而去。
到了自己的地方,自然就踏實多了,她又打翠翹去守門,然後幾人便坐下來,隨意說話——
“……老人這一病,也不知什麼時候纔好,哎……”蔣氏憂慮的嘆息一番,但很快就又話鋒一轉,低聲一句,“不過這樣的話,那韓姑娘應該暫時沒法進門了吧。”
九姐兒一怔,忽然就想起剛纔見昭和帝的事,一瞬間有點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蔣氏似乎也並不期待她的答案,自顧自的又繼續一句,“四姐兒也有了身子,前兩日報了喜訊過來呢。”
聽罷,九姐兒禁不住再一怔,看向蔣氏。
什麼意思?不會是……
感受着那蔣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九姐兒不由得一陣渾身不自在。
她當然明白她這個嫡母是真心希望她好,可是她這具身子今年才……才十四歲呀!
聽見提女兒,那和十姐兒小十一正圍在一邊看一副字畫的苗氏也過來,看了九姐兒,眉開眼笑,“是啊是啊,把你四姐夫高興壞了,如今幾乎快把你四姐姐供起來了,比寶貝還寶貝呢。”
九姐兒自然無話以應。
幸虧這時十姐兒和小十一過來,九姐兒才得以鬆一口氣。
九姐兒便又問起府上衆人。
“嗯,都好,尤其是老太君,精神好了許多呢。”不待蔣氏開口,那苗氏就搶先道。
九姐兒點點頭。
“二伯母此差矣……”這時,十姐兒卻忽然插嘴道。
聞九姐兒一愣,苗氏也一愣。
蔣氏卻拿眼瞪女兒,十姐兒閉了嘴。
“二伯母說的的確不對,有一個人就不好,那就是大伯母。”卻不防一邊的小十一卻脆聲道。
蔣氏和苗氏不由臉現無奈,九姐兒和十姐兒卻禁不住都笑了。
原來那鄒氏自從九姐兒嫁了之後,就一直氣不忿,但卻礙於文崇江和三姐兒,又不敢作,淤積於內,然後就病了。
試問那個男人又整天面對着這樣一個滿臉病色的怨婦,然後那文崇江就每天宿在那第五小妾的房裡,然後那第五小妾再次懷了身子,然後那鄒氏就病上加病。
又閒話了一陣文府上衆人,那蔣氏又讓身邊一個丫鬟拿個一個布包過來,遞給九姐兒。
九姐兒打開一看,才知道是一套寢衣。
絲質料子,白底,上面繡着大朵牡丹,煞是好看。
“這是徐姨娘讓我帶給姑娘的。”那蔣氏便又道,“姑娘放心,府上都好,姑娘也要好好的,都好了,一切纔會更好!”
九姐兒一怔,目光落在蔣氏臉上,愣了片刻,才又深深點頭。
是啊,她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文府,這,是支持,更是負累!
又坐了一會兒,十姐兒和小十一又和九姐兒唧唧咯咯的說了一陣子,之後蔣氏和苗氏便說告辭。
蔣氏苗氏本來要過去向秦氏和小嚴氏辭行,但卻被九姐兒攔了,只打丫頭過去向兩人說了一聲。
這一招還挺靈,很快那小嚴氏就風風火火的帶人過來了,當然還備了回禮。
等了一會兒,那秦氏也過來了,臉上的笑容雖僵硬,但禮儀卻周到。
九姐兒卻笑的自若,“煩勞兩位嬸嬸了,小九實在不懂王府的送客禮儀,只怕失了王府的顏面。”
一句話,那小嚴氏不覺,但那秦氏當即滿臉通紅,對蔣氏苗氏幾人連連致歉。
九姐兒見了,禁不住在心裡勾脣一笑,然後對這秦氏又多生出幾分敬服。
她當然知道這秦氏不喜文家人的原因,是因那四姐兒和袁世歡之事。
不過知錯就改,這秦氏也算女子中有氣度之人了。
她的這般做派看在蔣氏眼裡,自然滿是欣慰。
這個孩子,她真的沒疼錯!
轉頭又看了一眼那正在小嚴氏虛僞的恭維話裡滿臉羞澀的親生女兒十姐兒,她禁不住又在心裡一嘆,這孩子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呢?
對了,她必須和九姐兒說說十姐兒的婚事,這王府交際面廣,人見的也多,她想了想,十姐兒的婚事還是託付給九姐兒,這樣,她也放心!
這樣想着,在被送出來的時候,她就故意落了後。
見她落後,那九姐兒自然回來就她,然後她便和九姐兒說起十姐兒的事。
蔣氏說的這事,在九姐兒意料之中。
十姐兒的事,九姐兒早就在頭腦中謀劃過了,有一個人是非常合適的,那就是楊國豐的下屬榮巖。
這榮巖雖是武將,但也是出身勳貴之家,本人又靠着軍功坐到了驃騎將軍,而且一表人才,性爽直。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已是弱冠之年,卻潔身自好,身邊並無那些亂七八糟的小妾通房,九姐兒覺得將來跟了這樣的男人,將來一定錯不了,起碼……起碼比自己要舒心多了。
蔣氏聽了,自然高興,又細細的打聽了幾句。
“母親,九姐姐,你們說什麼呢?二伯母讓你們快點呢……”但就在此時,卻聽前面迴廊口有人喊兩人。
正是十姐兒!
看小姑娘那滿臉期待卻又不走近的樣子,應該知道母親和姐姐是在說自己的事。
“我們……說好事呢……”九姐兒被她逗笑了,就想調侃她一下,於是道,“想聽……過來呀。”
“誰想聽了?我纔不想……”小姑娘被她弄得一陣羞赧,轉身向另一邊的迴廊走去。
但走了一段,卻又站住了,深處白皙玉手,攀了一支玉蘭花來嗅。
但不知是心慌,還是沒小心,一個不慎,身子一下子從那石階上栽了下去。
“啊——”
“砰——”
十姐兒那柔軟苗條的身子就落在了下面的草地上。
幸虧那石階並不高,小姑娘又反應敏捷,落地的那一剎間雙手快速的撐向地面,所以並沒摔倒。
不過……呵呵,四肢着地,姿勢卻是相當地不雅。
九姐兒和蔣氏在經過了一番驚嚇之後,然後神大同小異——
蔣氏是又氣又笑,不知該說什麼好;九姐兒是直接被逗笑,俯下身只想捂肚子。
只不過她這個動作只做了半截,就整個人僵住了——
因爲她現了一雙青色鑲明黃邊的靴子,就擺在那自由落地的小姑娘前面。
她閉閉眼睛又睜開,那雙靴子不僅沒消失,反而開始慢慢把向前移動,後面還尾隨着好多雙的靴子。
她心頭的最後一絲希望幻滅了,禁不住苦笑:竟然……竟然還沒走,竟然這麼巧,哎……
十姐兒自然也看見了那雙靴子,當即一怔,一雙美目不由下示意的慢慢沿着那雙靴子上行,直到落到一張俊美而尊貴的臉上。
“沒事吧?”一個平平的聲音響起,低沉,淡然。
但卻讓十姐兒莫名的一張小臉瞬間紅頭,她想自己一定是被人見識了尷尬一面所致。
她慌忙從地上爬起來,對着面前的人屈膝一禮,忽然目光落到一邊的男人身上,立刻驚異又羞愧的叫一聲,“九姐夫!”然後再屈膝行一禮。
昭和帝聽見面前的女孩竟然喊楊國豐爲“九姐夫”,目光禁不住不着痕跡的一閃。
這時九姐兒和蔣氏也已經走了過來。
九姐兒看看一邊的十姐兒,然後又看向那昭和帝,作勢要拜。
但昭和帝身邊的一個近侍卻快速地上前一步,對她搖搖頭。
九姐兒一怔。
楊國豐卻已經走過來,對一邊的蔣氏恭敬行禮,並且向她解釋未過去見她的原因。
蔣氏自然理解。
站在楊國豐身邊的幾人,不用介紹,只看那氣質,她也知道身份了不得。
“送岳母和妹妹回去吧,改日我再去拜會。”楊國豐又轉向九姐兒。
九姐兒點點頭,然後又回對那昭和帝福身一禮,這才轉身和蔣氏十姐兒一起走了。
“九姐姐,哪個人是誰?”一路走着,十姐兒忍不住問。
“你姐夫的上峰!”九姐兒沉吟了片刻,才道。
十姐兒自然不滿意這個答案,又待再問。
“你也不小了,下次穩妥點!”只是她還沒開口,那蔣氏的訓話就已經劈面而來。
九姐兒自然就失去了興致,嘟着嘴,一聲不吭了。
九姐兒看看蔣氏,蔣氏則對她搖搖頭……
……
又過了兩天,九姐兒終於得緣見了那慧能,只不過卻並沒機會近觀,也沒機會交談,因爲那慧能來王府竟然是做法事。
楊國豐果然就按照那天所說,將這慧能請來了,爲孟老太妃做法事。
木魚聲、唸經聲,再加上那繚繞的香火之氣,整個王府被鬧得烏煙瘴氣。
九姐兒覺得很不理解,不是說是一個南征北戰的英雄嗎?竟然也信這個,難道古人都這麼迷信?
但是小嚴氏和秦氏卻很虔誠的跟着跪拜,理由很盲目:這慧能可是國師,主持大相國寺多年,三朝元老,當朝皇帝昭和帝可對他信任有加,聽計從,聽說當年這昭和帝上位好像也是得了這慧能大師神力的啓示。
呃……
是嗎?
可是想到這樣一個人竟然接受楊國豐的捐贈,她對這個人如何都難生仰慕之心了?
那場熱熱鬧鬧的法事結束後的第三天,九姐兒終於領略了這場法事的妙處——
韓姑娘暫時不用娶了,孟老太妃也醒了。
事的經過時這樣的,那慧能大師做法事時,夜觀星象,現這楊府上空的紫氣今日正被來自東北方向的一股煞氣所衝撞,而且一天強比一天。
東北方,不正是姚閣老府上嗎?
衆人再一聯想楊府越來越迫近的那樁婚事,啊……
那楊皇后當下就哭哭啼啼的去找了昭和帝。
長嫂爲母,再說這楊家滿門忠烈,父兄侄子都爲社稷捐軀,長嫂再是有個三長兩短,你讓臣妾怎麼活?
這樁婚事就那麼被擱淺了。
還別說,婚事延後的第二天那孟老太妃就有了知覺,第三天就能進些米水了。
一撥撥的太醫又來了,肱骨大臣們又來了,昭和帝又來了,整個王府又足足的的忙碌了三天。
不過這番忙碌衆人是有心有腸,因爲那孟老太妃的病終於有了起色,雖然還是孱弱的很,但是至少能坐起來了,將就着接收人們的請安了,而且一天比一天硬朗,這不是大好事嗎?
終於在節氣進入初夏之時,王府上的一切恢復了正常……
但這時九姐兒卻又面臨着另一個難題,那就是給四房的妾室們安排輪崗服侍楊國豐的制度,實行雨露均沾。
聽說竟然有着這樣制度的時候,九姐兒胃口禁不住一陣犯惡心,她趕緊飲了口茶,才壓了下去。
“王妃,明日王爺就從太和堂裡搬回來了,您看……”而對面的執事老嬤嬤卻全然不知她的想法,委婉催促着。
“嗯,當然,回頭就拿給嬤嬤。”九姐兒趕緊道。
送走了那執事嬤嬤,看着前面的冊子,九姐兒就禁不住一陣茫然。
終於直面這件事了,難道自己真的要將人生的最後一點卑微的堅持割捨嗎?
可是不這樣能怎麼辦?
前幾日蔣氏來看她時的話還歷歷在耳,難道自己真的要不顧一切的走出去嘛……
“王妃……”這時,門被推開了,翠翹走了進來。
“什麼事?”她立刻收起緒,問。
“楊五家的過來了。”
九姐兒一怔,然後點點頭,“讓她進來吧!”
楊五家的在她幫忙安排了紫鵑之事後,一直對她感恩有加,常常就會過來,向她通報一些小消息,或者府上某些不爲多人知的*軼事了。
她想她這次來應該是爲這輪崗服侍制度吧。
事實證明,她猜的確實不錯,楊五娘子進來兩句話後便直奔主題,“……前王妃均了,每人五天,其實別的大戶人家有這個講究的,都是正室佔大頭呢,正是十天或半月,其餘的妾室們平均……”
這夏氏還真公正無私,九姐兒聽罷不由在心頭冷笑。
其實這樣也不科學嗎,應該每人一天,讓男人夜夜做新郎,那樣要三十個妾室纔夠吧?
風各異,暖玉溫香,只怕鐵杵磨成針……
“王妃,您千萬不要將時間安排在小日子前後,這樣其實不應受孕呢……”她正想着,那楊五娘子又道。
她禁不住又是一陣難受,趕緊對楊五娘子擺擺手,“你先回去吧,我有點累,想先歇一會兒。”
那楊五娘子一怔。
她卻已經站起身來。
那楊五娘子無奈,只好先走了。
送走楊五娘子之後,她又繼續看着面前的冊子呆,直到外面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直到外面響起小丫頭的見禮聲,“見過王爺!”
她一愣,也站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