悖逆之言一出,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竇老太太、管媽媽腦子裡都是一嗡,看着洛氏。
洛氏如木偶一樣站着,眼裡空蕩蕩的,面無表情。
地上的韓姨娘陡然睜大眼睛。
十幾年了,這句話如鯁在喉,她問天問地,沒敢問過任何人!因爲她沒有證據、身後沒有依仗,空口無憑說出來,不僅不會有人信,還會招來殺身之禍。
可現在,就在她以爲自己要帶着這份不甘魂赴九泉的時候,卻有人替她輕輕鬆鬆直問到洛氏臉上。
痛快啊!就算此刻死了也不屈。
「不是我,媳婦沒那麼做過!」洛氏終於出聲,高擡了下頜,直立一旁動也不動。
淺夕點頭,朝竇老太太道:「祖母,夕兒也覺得母親不會這麼做。可,三姨娘就是一口咬定她沒了孩兒,從前總在府裡應診的周大夫也告訴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
院裡寧靜,衆人各自沉思。竇老太太幾欲站起來的身子又穩穩坐了回去,泰然杵了桃木杖朝管媽媽努努嘴。
管媽媽一直照顧老太太身體,頗懂得些針藥醫理,當即會意過去,捏了韓妙容的腕子細診。
回到老太太身邊時,管媽媽臉色凝重。
「怎麼樣?」
「雖不十分確定,但是脈象裡頭陰寒氣確實很重,當不是一日之積。至於是不是就再不能生養了,還須看大夫怎樣說。」
管媽媽字斟句酌,但是大家心裡都明白,八成兒已經是真的了。
洛氏額上烏雲密佈,一副隱忍不發的樣子。
竇老太太臉色也不好看,指指地上的韓妙容:「替她鬆了。」
嘴裡的布被拿掉,捆手的麻繩也解開,韓妙容半撐着地擡起頭,便開始向竇老太太嘶聲控訴。竇老太太是這內宅真正的掌權人,她雖爲貴妾,卻也從來沒有這樣越過洛氏,直接在老太太面前申辯的機會。
聲嘶力竭,韓妙容細說她當年如何仰慕老爺,如何甘願爲妾,沒有非分之想。一直說到她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還與老爺同房歡好,結果第二天腹痛流血不止,孩子就沒了。她不敢聲張,給周大夫使了銀錢,一心只想調養好身子,可週大夫卻告知她,她彷彿用了什麼陰寒之物,身子就算好了,今後也不會再有孩子了…
「胡塗!」竇老太太聽出端倪:「你雖孃家無人,可這屋裡上下都是過來人,哪個不比你明白。這麼大的事,你一個新婦什麼也不懂,藏着掖着和一個大夫扯什麼?」
「我,我…」韓妙容咬牙羞愧:「老太太,一切都是陰差陽錯…妙容自幼愛栽種花草,熟悉花香藥性,妙容只想讓老爺多疼愛些,同房時,便在薰香里加了些助興的花粉。起初妙容當是自己失了檢點,有孕了也不知道,還和老爺同房,傷了孩子。所以…一直不敢說!」
斷斷續續講完,韓妙容已經悔得擡不起頭來。
「你你…」竇老太太氣得手指直點:「你這個賤婢,真是打死你也活該。好好的爺們兒讓你這樣作踐,你自家禍害我秦氏子孫,還有臉攀誣別人!」
管媽媽忙上前在竇老太太背後輕撫。
「不是的,老太太。天地良心,我也是識字明理的人,那花粉真真是無害的,效用極微。即便是昨日我用的分量重了些,也是老爺飲了酒纔會手腳無力。老太太不信,只管等老爺醒了細問,絕不是那等迷亂心神,虛耗身子的髒物。」
韓妙容一臉急切的解釋,心裡卻生出絕望。
十幾年了,她就是知道自己行事不檢,撇不乾淨,才把這一切都當成是報應,和了眼淚咽在肚子裡。說出來,有誰會信她?她憑什麼與人爭辨,不過是死了也要背個蕩婦的名聲,再掙扎都是徒勞。
「昨夜老爺吸入的媚物,媳婦讓人查過了,確是木樨油摻了合歡粉,與人無害。老爺昨晚…也歇得甚好。」安靜許久的洛氏忽然出聲,臉上淡淡,仍是一副憂喜不辨的神色。
韓妙容猛地看向洛氏,滿眼不可置信,洛氏竟會爲她證言。
管媽媽的眼神裡露出讚許。一便是一,二便是二,什麼時候都波瀾不驚一碗水端平,這纔是主母氣度。
竇老太太的心神稍慰。也是,言兒身體一直很好,後來還與柳茹生了淺夕。倘使韓妙容真是一直在用歹物,大夫們時時上門問診,也不會毫無察覺。
何況證言是從洛氏口中說出,自然是可信的。
「既然香是無害的,三姨娘你又爲何會沒了孩子,還終生不孕?」淺夕適時插嘴。
「是冰媚兒。」韓妙容脫口而出。
冰媚兒?內宅裡的女人們各個面面相覷,不知何物,淺夕和洛氏都是神色一動。
「就是外頭妓館裡老鴇給姑娘們用的東西。」韓妙容面容扭曲:「那東西無色無味,也是助情之物,對男子無害,女子用了可以避妊,久了便再不可生育。」
「周大夫說,我就是恰逢有孕時用了這等寒物,纔會傷了陰宮,加上我體質弱…」
韓妙容泣不成聲。
「周大夫片面之言你就這樣輕信,隨便說一個什麼冰媚兒,你便認定是母親在害你?」淺夕問出所有人想問的話。
「我自是求證過的。」韓妙容直起身子:「當年我也不甘心,花了大半積蓄,才央周大夫弄到一些冰媚兒。偷偷拿着找了京城裡好幾位郎中去問,結果都與周大夫說的一樣…我與人無冤無仇,自進門,夫人便不喜我…」
「你有此物!現在何處?」洛氏與淺夕一愣之下,幾乎同時打斷了韓妙容的話,急問出聲。
韓妙容怔怔地點頭:「就藏在房中,擱在觀音瓶裡,芳兒知道。」
「速去讓芳兒取來!」洛氏指着顧媽媽,手都是顫抖,居然有證物!
顧媽媽會意,飛一般奔出院子,只往菡萏齋去。
外頭的人都散了,不過洛氏要家法處置四小姐,這樣勁爆八卦自然是不脛而走。
西大院兒歸燕堂裡,嚴氏喜不自勝:「這麼快,那母女倆就咬起來了!看不出韓妙容倒是個心急的人,倒不費我力氣。」
「那咱們的計劃…」田媽媽試探。
「不着急,弄清楚狀況,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