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在淺夕昏迷之時,元玠已經問過自己千萬遍,可是一朝出口,還是痛徹心扉,不能呼吸。
並非他真的捨得,真能放手,實在是…不得不如此!
清雲山的慘烈還歷歷在目,黑雲中那隻無形大手的神通廣大更是讓他心驚駭然——所有法陣中的人,包括已經死去的,最後應該都被攝走了魂魄吧。至於下場,可想而知。
他就算再有私心,也不能讓淺夕去招惹「那人」,最後落得個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結果。
當時,他可是親耳聽到「那人」說什麼:看在她保住了鎮妖塔的份兒上,替她化解身上的血斑斕,免去她日後噬魂腐心之苦…若是他執意強留淺夕在代涼,再惹得淺夕與神魔糾葛,憑她區區一個凡間女子,最後豈非要灰飛煙滅、魂魄無存?
此生他雖與淺夕無緣,起碼還有來世可盼。非弄到那個份兒上,才真是一腔摯情付東流了…
彷彿爲了堅定自己的決心,元玠重重印吻在淺夕額心的月牙傷疤上,只望她來世今生,都牢牢記着自己!
感受到元玠的決絕悲傷,淺夕反倒停了掙扎,有幾分相信他許諾的真實。
夜涼如水,佳期如夢。
元玠擁攬着淺夕的背影印在高高的窗櫺上,細瘦伶仃。
三日之後,淺夕如願見到了熵兒。
躺在軟軟的襁褓裡,小臉紅潤,眼如星子。未滿月的嬰孩哪裡知道苦痛憂愁?淺夕親親熵兒的小臉,摸摸他溫熱的小拳頭,安了心。
「皇上,」生疏的稱呼,淺夕也不甚習慣:「我…想先送一封信回大燕。」
本來還面帶微笑的元玠立時有些僵硬:「是想讓他來接你?」
微微搖頭,淺夕低聲道:「報平安罷了。」
「也好…」
根本不知如何進行下去的談話,元玠走出夜華殿,心還是忽冷忽熱。
他不知道是該高興淺夕願意多留些日子,還是自嘲淺夕依舊提防着他,擔心慕容琰來代涼涉險。
信如約送去大燕,淺夕親筆手書。
只是寥寥數句而已,元玠不知道淺夕寫了什麼,也不敢看。
接下去的日子,他幾乎日日大醉,可惜玉液瓊漿也不解相思情愁。
轉眼熵兒已經滿了百日,淺夕蒼白的臉頰上也浮起了淡淡紅暈。
分離總是讓人猝不及防。
十一月的天陰冷陰冷,清晨還飄起了小雪。
一乘小馬車駛出城門,在凍土上咔咔嚓嚓緩緩前行。
馬車後,高大的駿馬上坐着一位年輕公子,身姿如一枝疏影橫斜的冰梨,清雅俊逸。情深似海的眸一路凝看着馬車,連雪珠落滿肩頭,也不曾去拂一拂。
終於,馬車停駐。
年輕俊公子眼中竟閃過一絲慌張絕望。
車門推開,淺夕將襁褓籠在斗篷裡,下車盈盈立在道中。
「送君千里終有一別,天氣冷,皇上還是回去吧。」
嬌顏俏立,花期正好,美得讓人想要採擷私藏。
元玠脣角勾起,笑得悽悽絕豔:「卿兒此去,是打算與朕不復相見,又或者重逢就是陌路了麼?」
「皇上…」
這樣的元玠,教人心底忍不住悸痛。
淺夕微嘆。
「殿下,就此別過,珍重!」欠身一禮,淺夕抱了熵兒,登車離去。
素銀的世界的裡,小小的馬車很快湮沒在紛紛揚揚的雪霧中。
元玠牽握繮繩的手攥得發白,眸中雜緒難平:「殿下…當日與卿兒你第一次見面時,也是如此稱呼朕…『人生若只如初見』…時光若能扭轉,卿兒你又可願回到當初?」
茫茫雪霧中已無人可以應答。
千里之外,東都城裕王府裡。
齊綰一身皮甲裘衣、鹿皮小靴奮力揮鞭,抽打樹枝上的落雪。
好好一院雪樹竟被她打得七零八落。
陸昌縮頭站在垂花門外嬉皮笑臉道:「公主今日不出城施粥,就在府裡歇着,屬下們先去了!」
「你們!都欺負我…」說着,齊綰又狠狠抽了一鞭。
「我說你這個人,講不講道理?陸昌你別攔我!」一個火紅的身影跳出來,手中鹿鳴劍指定齊綰:「不服氣,我來陪你打,拿花草出什麼氣?」
「紅蒹,紅蒹…」陸昌頭都大了,一個姑奶奶還不夠,還能再來一個?如今天降大雪,災民遍野,王爺已經夠累的了,府裡還雞飛狗跳。
紅蒹根本不肯聽!
公主怎麼了,公主也不能隨便削了宛汐苑裡的竹子。綠蕪姐姐和彩薇圍着她勸了許久,她還是一句「救急如救火」就削了個乾淨。
雖然她也是爲了拿出去給災民搭窩棚,可這到底是宛汐苑裡的竹子。
王妃說不準哪天就回來了,看見這麼光禿禿一片,算怎麼回事兒?
再說,王爺也就責了一句,讓她以後不要來宛汐苑。她就這麼上躥下跳的,發脾氣給誰看?當旁人都是軟柿子麼!
想着紅蒹更覺來氣,拔劍就朝齊綰刺去。
陸昌幾番拉不住,索性攔腰一抱。可如今紅蒹也已是花齡,抱在懷裡玲瓏凹凸,軟玉溫香,陸昌紅着臉,心神一蕩,就鬆了手。
鹿鳴本是名劍,紅蒹又得慕容琰親傳,不到十招便砍斷了齊綰手中的長鞭。
劍鋒餘力不減,順着斷鞭就往齊綰腕上削!
「叮——」
不知何處飛來一隻柳葉鏢,打在劍尖,震得紅蒹手心發麻。
「侯爺,你做什麼幫她!」看清來人,紅蒹氣得一甩手,背過身去。
白毓懶懶坐在檐下橫樑上:「今日外頭又來了幾千難民,你們還不去幫忙,倒有這空閒。」
「哎呀,糟了,忘了正事!」一拍腦門,紅蒹拉了陸昌轉身就走:「咱們都不要理她。」
虛虛朝白毓一抱拳,陸昌眼底閃過狡黠,望着紅蒹牽握自己的小手,一路大呼小叫遠去了。
扔下手中斷鞭,齊綰氣得眼圈發紅。
「你!也要與我作對是麼?」抽出腰間軟劍,齊綰倔強的仰頭看住白毓:「亮你的兵刃吧。」
凝視她片刻,白毓縱身躍下,順手撿了一截枯枝擎在手中:「此物足矣!」